地府,黑色的天空懸掛著星星點點的光斑,卻依舊是一副壓抑的主色調。純黑的幕布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光點,眨眼間就不見了。


    新鮮的小鬼們抬頭,還以為是地府的流星,一雙雙眸子裏是驚訝的笑意和對人世的懷念。而老鬼們則是滿臉敬仰,有甚者直接朝著那道光影跪下,真心實意地叩頭。


    容難猶如旋風一般,來去匆匆。他的手上捧著一道發亮的虛影,透明到幾乎都看不見了。


    “菩薩,地藏菩薩!”容難如同一個毛頭小子一樣衝進了第十九層地獄,他的發絲淩亂,衣衫也染了顏色,唯獨穩當的隻有那雙抱著簡繁靈魂的雙手,完全沒有能碰到簡繁的喜悅。“菩薩,你救救我夫人!”


    地藏菩薩坐在蓮花寶座上,容難衝進來的動靜不小,他卻連眼皮都沒有顫動。


    “菩薩!”容難再喚一聲,他真的是急了,非常著急。他沒想到梵骨這個女人竟然這麽狠,當初他覺著她是個半妖,但是對簡繁確實真心,便允了她的存在。隻是果然是妖族的血統,冷血都刻到了骨子裏。嫉妒一旦破了土,連對好朋友掏心散魂的舉動都做得出來。


    “地君,疾苦在身,宜善攝心。”菩薩依舊不為所動,他輕輕揮了揮手,語氣裏有不易察覺的失望。


    老地君和地君夫人因為意外走得極早,容難還是幼子之時便與地藏菩薩修行,萬年下來,早就練就天搖地晃而麵色不改的本事,如今如此大驚失色、莽莽撞撞,哪怕情有可原,是命中注定,也叫菩薩有些不滿。


    “疾苦在身,宜善攝心,不為外境所搖,中心亦不起念。”地藏說完,容難便下意識地接了下去,心中頓時一片清明。鳳凰可以浴火涅槃,尊做不死之鳥;而僅僅是失去了人的形態的簡繁,至少不必受靈火煉體煉魂的苦痛,她畢竟還在啊。


    “請菩薩護住小繁繁的身體。”依容難的本事,當然可以維持住簡繁軀體的生機,但是他心境已亂,一心二用還是勉強,他不願意出現半點意外,便是想拖了師傅兼父親的地藏菩薩做了這件“小事”。


    地藏應下了,麵容平靜,不帶半分勉強。


    容難鬆了一口氣,看了看懷裏的昏迷不醒的人兒,心好痛。他離開第十九層地獄就進了閻王殿,整個閻王殿處於最高警戒狀態,守護結界升起,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全部集齊,十殿閻王都趕了回來。他們知道,地君在這段時間是不會出殿了,而地府如今是多事之秋,必須有人壓陣。


    容難把簡繁放在他常睡的白玉床上,玉是寒玉,簡繁的靈魂放在床上就快要看不出她的模樣了。容難笑笑,腰間的白玉酒杯被他用力抓起,飲了一口。


    “繁……小繁繁,你怎麽總是這麽任性?老讓自己受傷,你不好過,我也不好受啊。你這個臭丫頭,臭丫頭!”他又飲了一口,這一刻真想痛痛快快地醉了,可是他不敢醉。


    之前被黑無常甩出去的白玉酒杯正躺在他的掌心,那麽小,仿佛一捏就碎了。


    容難把小酒杯放在簡繁的手心,讓她的雙手交疊在腹部,他的大酒杯懸在她的頭頂,鎮住她想四處逃竄的魂魄。


    他跪在床邊,一隻手牽著簡繁的一縷黑發,源源不斷的靈氣被他細致地分解了然後送進簡繁體內。簡繁現在就是一個虛不受補的狀態,又必須要補,他用了最溫柔最緩慢的辦法。這樣見效很慢,但是最安全。


    在簡繁麵前,不可一世的地君容難,什麽都怕。


    接連多日的巨大消耗,讓容難臉色的蒼白從正常的狀態變成了虛弱的模樣,剛那一瞬間的平靜讓他的身體忽然有些難以負荷。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就像是簡繁拖著他一起睡去一樣。他輕輕地笑,把頭放在簡繁鋪開的發絲上,順從地合上眼皮。纏繞著簡繁的頭發的手指,即使是睡夢裏也不曾斷過靈氣的分解與傳輸。


    ——


    胸口真的很痛,簡繁的睫毛顫動,便是滾下一顆碩大的淚來。


    她從不知道原來身邊的朋友也會變成魔鬼,擁有陰陽眼又如何,看天看地看鬼神,辨妖辮怪辨忠奸?即使是開了那雙天賜的眼睛,也依舊看不透滾滾的人心。


    “嘿,小家夥,醒醒,醒醒!”


    簡繁的小臉都皺到了一塊兒,她還不知道該怎樣見容難,還沒有捋好自己如麻的心緒,是誰在那麽煩人!她的鼻子癢癢的,定是有人拿了根狗尾巴草在逗她,太惡劣了!


    “阿嚏!”她最終是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眼珠滾了滾,不滿地睜開了還攜著水珠的眼睛。


    咦?眼前這是誰?一副翩翩公子的禽獸的模樣,手裏的白玉酒杯此刻是一把白玉骨扇,就像是她家阿難的縮小版本。


    “喂,你是誰?”簡繁聽見自己張嘴而傾瀉而出的柔軟童音,她能思考,卻無法控製她的話。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低頭去看,那一身小道袍的模樣,那一雙伸出的白胖小手,一切昭示著她現在就是縮小版的簡繁,也許和拂熙站在一起,她還能弄個妹妹當當。


    這裏是她的記憶世界嗎?這是她曾經的記憶嗎?她失神了。


    蹲在小簡繁麵前的少年極其不滿自己被小姑娘忽視了,他調皮地笑,手裏的那根狗尾巴草又朝簡繁的鼻子伸過去。


    “啪。”簡繁的手又不受控製地甩了出去,正好甩在容難伸過來的手上,那白玉一樣的手立刻就紅了一塊,像是沾了紅色的印泥。容難不回答她,她心裏都蒸騰起了一片火氣,小孩子的情緒她也感染了嗎?


    “你怎麽能出現在這裏?不對,這裏不準外人進來的,你是人嗎?”簡繁感覺到了自己心裏的防備,這種以主角的視角去做一個看客的樣子,讓她哭笑不得,新鮮得很,卻又有一種強烈的想流淚的衝動。


    “爺?爺可不是人!就你們這些玩意兒,嘖嘖嘖,爺可不稀罕。”容難果然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爾等皆為螻蟻的欠揍德行,一把扇子呼啦呼啦,亂扇著風。


    “啪!”又是一聲脆響。


    “喂,你這個臭丫頭幹嘛啊!”容難少年一跳三尺高,他的額頭上是一張迎風飄揚的大號黃符。


    簡繁淡定地收回她的小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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