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十樣花08


    武昭侯府書房內,路柯沉聲道:“七寶舍利塔在宮內最後一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乃是五年前,當時相國寺諸位高僧入宮,並未瞧出不妥來,而多壽是三年前離宮身亡,便也是說,七寶舍利塔乃是建和二十六年到建和二十八年之間失竊。”


    “多壽這兩年間,正是在珍寶司任掌事,屬下這幾日嚴查了內府各處,推斷當初是走的內府采買的路子,宮內除去公差上的采買,另有太監們趁著公差夾帶私貨,將自己得的賞賜或者走歪路子得來的珍寶夾帶出去倒賣,尤其是有些位份的太監管事們。”


    路柯說完繼續道:“而太監們這般行事,皆有固定的路徑,小人追查到三五年前,又從禁衛軍哪裏得了這幾年離宮調職的名目,最終定下了十二人有疑。”


    一本名冊擺在霍危樓身前,他正肅眸查看,待看完名冊,他忽然道:“除了宮裏的人,王青甫這條線也不能送了,派人往羌州走一趟,看看羌州王氏與朝中哪些人交好,再看看王青甫當年從羌州入京為官,可曾有何人相助過。”


    鳳眸微狹,他又道:“此外,嶽明全此人也不可放過。”


    路柯是跟著霍危樓去過洛州的,亦知法門寺的案子經過,他道:“屬下明白,當初王青甫答應他可令他升遷,後來果然入了鎮西軍中成一方軍將,此間必有貓膩。”


    嶽明全當初從洛州被押解回京,而後法門寺的案子定案,他被數罪並罰,判了秋後問斬之刑,早在九月末,人已魂歸西天,他人雖死了,可他當初如何升遷還是個謎。


    路柯又道:“隻是當初回京不久,咱們的人便往鎮西軍中摸查過一次,卻無所獲。”


    霍危樓沉吟片刻,“要做到宣武將軍之位,乃是多方助力,他自己亦當爭氣才可,而王青甫和那幕後之人在其中起的作用,或許會被我們忽視,先將當年文書上留有名姓的軍將名錄篩查一遍,再派人往他滄州老家去一趟,看是否有所獲。”


    路柯應是,霍危樓又問起:“去益州的人可有消息?”


    路柯搖頭,“還沒有,這兩日隻怕剛到益州,才開始走訪,時隔多年,要花許多功夫。”


    益州在京城西北方向,是李紳還俗後所去之地,從京城出發,入益州少說得五日功夫,如今天寒地凍,行路更頗有阻礙,可薄若幽對此案存疑,亦令他心中掛礙,到底派了人往益州走訪,此事關乎薄若幽心病,若能使她解除心魔,霍危樓自不留餘力。


    路柯離開侯府辦差,沒多時,明歸瀾父子來訪,霍危樓心中一動,連忙叫人請他們父子至書房說話,距離當日他去明家拜訪已過去幾日,今日他們父子二人同來,必定是對薄若幽的病有了些見解。


    明仲懷與明歸瀾入門,行禮落座後,明仲懷直言道:“侯爺前次為了縣主的病情過府,微臣得聞後本想第二日便來侯府複命,可那時微臣還未定主意,便遲了這幾日。”


    霍危樓目光如炬,“如今可有了醫治之法?”


    明仲懷搖頭,霍危樓眼底的光頓時暗了下去,明仲懷繼續道:“長公主殿下的病,多年來亦是微臣與犬子幫忙調養,如今換了程蘊之,他程家針經的確更有療效,不過,微臣猜度,對縣主的病隻怕他自己也摸不準症結。”


    霍危樓頷首,“母親的病和幽幽的病並不一樣。”


    明仲懷肅聲道:“正是如此,微臣雖無醫治此症之法,不過微臣這些年來潛心向醫,又曾在外遊曆過一年,見過的奇疾雜症不少,這幾日微臣將這些年來收集和自己撰寫的醫家集注翻了一遍,心中有了些揣測。”


    霍危樓心弦微緊,“願聞其詳。”


    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明仲懷定了定神才道:“雖同為瘋症,可長公主殿下數年來神誌清醒的時候少,且意識不清時,也大都是記憶錯亂,或忘記某些令她難過之事,或隻記得這些,因此言行失序,時露癲狂之狀,可縣主的病卻是清醒時極多,而倘若病發,卻又有明顯的怪異之狀,且每次都一樣。”


    明仲懷陷入了回憶之中,“當年我亦曾幾次入薄氏為縣主看病,我記得有兩次,都正好遇上縣主病發,侯爺前次至府中所言龍須酥一事微臣記得,正是要用龍須酥安撫縣主,不僅如此,縣主還喜歡去薄家小公子的寢處,還無意識的去穿小公子的衣裳。”


    “當年多有鬼魂邪祟之說,便是微臣都覺古怪,可這十多年,微臣也頗得曆練,如今想來,並非是鬼魂作祟,而是縣主幼時受驚過度,又知道弟弟被害,內疚驚怕之下,生出心魔。”抿了抿唇,明仲懷謹慎的道:“她心魔太過,所以將自己想成了親弟弟,假裝親弟弟還活著,這才連習性也改了——”


    饒是霍危樓見多識廣,此刻也震駭非常,“將自己想成親弟弟?”


    明仲懷並無十分的把握,且這等瘋傻妄想之說,似乎比鬼神附體之說還要玄奇,他麵露難色,“不知這般說法侯爺是否覺得可信,世上常見瘋傻之人,大都是令自己陷入混沌失序之中,瘋狂無狀,而縣主,卻是平日裏看著並無奇怪之處,病發之時,卻驟然變了個人一般,這是因為病發之時的她已經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人。”


    此言點醒了霍危樓,無論是在青州見過的鄭氏大夫人還是長公主,病中的她們保留著大半舊習,而薄若幽,卻是真真換了個人。


    一股陌生的寒意爬上了霍危樓心頭,他本不覺得薄若幽偶爾病發多麽致命,可倘若她的病令她變成了另外一人,哪怕人還活生生在他懷中,也令他生出失去她之感。


    這令他沒來由的恐慌。


    半晌,霍危樓才語聲沉啞的開了口,“她如今再度出現幼時之狀,當年的案子你已知道,她頗受刺激,又同小時候一樣躲進櫃子裏,清醒後卻記不清這些,至於其他表象,因不在幼時生活過的府邸,暫時還不得見。”


    明仲懷歎了口氣,“縣主的病因那案子而起,此番真相浮出,縣主自然深受其害,隻是微臣琢磨多日,也未想出何種醫治之法,眼下慶幸的是縣主病發時間不長。”


    “她到如今仍然想不起那夜發生了何事,隻是夜夜做夢,夢裏的場景倒是有些像那一夜,且噩夢之後,極有可能病發。”


    明仲懷麵露疑色,一直不曾插話的明歸瀾忍不住問:“縣主夢到了什麽”


    霍危樓看著明歸瀾,心竅一動,明歸瀾當年也從凶手手中逃脫,不僅如此,凶手將薄若幽姐弟帶去的破廟,同樣是當初明歸瀾被綁架之地。


    “她夢到了三清鈴的聲音,還覺得她和弟弟曾經躲在哪裏過,因她病發之時,總喜歡躲在櫃子裏——”


    明歸瀾立刻道:“的確有鈴鐺聲……至於躲藏……”他努力的回想分辨,很快沉眸道:“當日那破廟之外乃是一片林地,而廟宇之中,的確有可躲藏人之處!”


    “那破廟門窗破爛,裏麵的菩薩像也布滿了灰塵,可佛像底座之下的高台內卻是中空,被一塊破舊帷幔罩著,佛殿左側的房梁斷了,塌陷下來,而那角落裏,有個……有個落滿了灰塵的矮櫃,似乎是從前佛寺內放香燭之地——”


    明歸瀾回憶的十分痛苦,可這場景在過去的十多年間,也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噩夢裏,他一男子尚且如此,更遑論當時年紀更小的薄若幽。


    霍危樓聽得揪心,“她病的時候喜歡躲藏,害怕人靠近,滿是恐懼畏怕,這的確想被歹人挾持之時的樣子,可是李紳已經招供,並未提到他們姐弟躲藏在何處過。”


    這令明歸瀾遲疑起來,他麵色有些陰沉的道:“或許他記不清了,又或者,他們先躲藏,後來發現躲藏還不如逃跑,因那高台下的中空之地並不好躲,凶手發現人不見了,隻怕第一反應便是去找那台子下麵,要躲,那角落的矮櫃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凶手在高台下並未找到,多半會第一時間出去追人,倘若他們機靈些,此時跑掉的可能性還要大些,也或許他們躲藏之地本就是那矮櫃,隻是後來逃的時候被發現了。”


    凶手是成年男子,而薄若幽姐弟二人不過四五歲,便是凶手先讓他們跑上一炷香,最終也能將他們追上,年紀的懸殊,注定了姐弟二人在劫難逃。


    霍危樓陷入了沉思,直到明歸瀾父子告辭,他都未能全然接受這般說辭,就在他在書房枯坐到令福公公有些擔心之時,外頭侍從通稟,薄若幽來了!


    福公公大喜過望,連忙迎出去,一見到薄若幽便道:“幽幽你可來了,侯爺近日不知怎麽的,你快進去看看他。”


    薄若幽本也有心事,聞言頗為詫異,“是朝堂上遇到了麻煩”


    福公公搖頭,“適才明公子和明院正來訪,說的話侯爺沒讓咱家聽,待他們走了,侯爺便獨自在書房坐著,也不看公文折子,硬生生坐了半個時辰了。”


    薄若幽先問,“可是長公主那邊不好?”


    福公公又否定了,薄若幽於是烏瞳微暗,似明白了什麽,她安撫好福公公,直入書房去見霍危樓。


    聽到腳步聲之時,霍危樓眉間生出絲不耐,低斥的話正欲出口,卻又福至心靈的發覺不對,轉眸一看,正對上薄若幽清淩淩的眼眸。


    刹那間,那日薄若幽空洞無生息的眼眸在他腦海中浮現了一瞬,他心腔好似被利刃劃過,忙不迭起身朝薄若幽迎了過去。


    薄若幽隻覺他步伐疾快,還未反應過來,人已被重重扣入懷中,這還不算,很快他的唇便落了下來。


    她麵染薄紅,氣息急亂,被他重重碾磨過的唇瓣嫣紅而晶亮,秀眸內霧氣濛濛,似對他此狀頗為疑惑,霍危樓喉頭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抬手在她唇角撫了撫,“正掛念你,你便來了,便未忍得住。”


    薄若幽一目望盡他眼底,“明院正和明公子可是說了什麽?”


    霍危樓有些意外,薄若幽握住他的手,“福公公說他們走後你便不對勁了,我問了,不是長公主那邊出了岔子,我想著,他們來,總是為了醫家的事,能讓你這般上心又患病的,除了我,沒有旁人了。”


    她說至最後,唇角帶笑,語氣更是篤定,霍危樓卻覺喉頭發苦,然而薄若幽也不催促,隻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他對自己坦誠些。


    “早前我曾去明府拜訪,而明院正早年為你治過病,到如今也記得些異狀,他今日來,並未想到醫治之法,隻是覺得你病的與尋常人不同。”


    他停住,可薄若幽仍然滿是信賴的望著他,這令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他說你心魔太甚,病發之時,乃是變了個人。”


    薄若幽眼底的光華微暗下去,好似一盞螢螢燈燭燒盡了燈油,即將熄滅,霍危樓忙道:“此言驚世駭俗,你不必信,你便是你,怎會變了個人?”


    霍危樓想盡力安撫她,可薄若幽眼底不過短暫的一暗,很快,她深吸口氣,迫使自己比霍危樓還要冷靜,並且對他道:“明院正不曾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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