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五更轉12


    吳襄一把握緊了身側腰刀,轉身便走,黑水潭邊的幾人抬腳便朝他追了過來。


    他心底一緊,心道他雖有些身手,身後跟著的卻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因此不敢大意,本是想往張婆婆家跑去好令衙差們拿人,可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忽而一道勁風來襲,竟是一把柴刀打在了他腿彎之上,吳襄腿彎一痛,人亦是一個趔趄,耳邊聽著身後人越來越近,他幹脆順著山坡往下溜去。


    這不是往張婆婆家去的方向,卻是能最快脫身的法子,他白日才來過黑水潭,依稀記得水潭往下乃是一路的溪流積潭,而此地是一截陡坡,陡坡之下,多半是西北側的山道,隻要能甩脫身後人,憑他的腳程,繞回張婆婆家並非難事。


    他順著山林半溜半走一路往下,身後眾人雖有心追他,卻到底沒有他這般利落果斷,不過片刻,他人已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山林之中本就漆黑一片,他人被樹叢遮掩,再加上山風簌簌作響,身後張家兄弟等人根本無從追尋。


    吳家大哥喝問:“看清楚了嗎?是誰?”


    張二撿起地上的柴刀,咬了咬牙,“應該是那個領頭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別人來偷聽我們說話。”他轉身看向張婆婆,“肯定是跟著你來的。”


    張婆婆神色一變,“難不成他是醒著的!”


    吳老頭從後麵追上來,“不能讓他跑了,他肯定回去報信去了,你們還不快去追,他如今知道了我們的打算,便再也不會留餘地!”


    張婆婆亦附和,這時吳家大哥冷哼了一聲,“他是從此處跑下去的,可他隻怕不知這底下有什麽——”


    此言令眾人一默,吳家大哥吩咐張婆婆,“你先回去穩住他們,還是要用那下藥的法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任何一人逃走,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也沒見過那捕頭,他們那些人還不知生出何事,想來一時半會兒不會發難。”又看向張家兄弟,“你們去下麵堵住他,我和正仁等張嬸這邊的人沒了反抗之力,隨隨便便就能拿住他們。”


    張家兄弟應了,不曾順著山坡追下去,而是從另外一側沿著林中小道往下走。


    身後無人往下追來,這讓吳襄心底一鬆,眼前是一片隱隱綽綽的樹影,腳下更是荒草叢生,地形難辨,他腳下速度放慢了些,卻又急著趕回張婆婆家,張婆婆他們已經被驚動,而薄若幽他們在張婆婆家裏一無所知,若這些人趕回去發難,他怕薄若幽她們應付不來,此念落定,他腳下速度更是快,可忽然,他腳下一空。


    吳襄瞬間溢出了冷汗來,本以為要重重跌滾下去,可往下墜落的時間卻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長,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死之時,“噗通”一聲,刺骨的潭水沒頂而過,他竟然好運氣的墜入了這林間深潭之中。


    夜半的山澗潭水極是冰冷,吳襄嗆了兩口水,在水中撲騰了兩下方才冒出頭來,潭水比他想象之中要深,他這般高的身量竟然踩不到底,幸而自小便識水性方才浮了起來,他抬眸往上看了一眼,發現那看似是陡坡的山地連著山澗形成了一處斷崖,這寒潭隱藏在斷崖之下,平日林木蒼翠,並不易被發覺。


    一股小瀑布般的水流從上流瀉而下,是從黑水潭而來,可此處水潭卻是比黑水潭更深更狹窄,兩邊斷崖逼仄,抬眸去看,斷崖頂上的枝丫橫斜,甚至看不到頭頂的天穹,吳襄艱難的浮著水,又順著水流想洑去岸邊,可他剛劃拉了兩下,便覺一股比潭水更刺骨的寒意擊中了他。


    在此處深潭邊上,竟然黑黝黝的佇立著七個矮小的人影。


    吳襄一陣頭皮發麻,差點想返身往潭水更深處去,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便發覺了不對,這些人影頗為矮小,至多到他腰間,根本不是成年男女的身量,且他落水的動靜不小,可這些人影毫無所動,看起來不似活人。


    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吳襄使勁的朝岸邊劃水,片刻後腳終於能踩到底,這才步履艱難的朝外走。


    這深潭在山林之間不知藏了多久,潭底盡是淤泥和枯枝敗葉,他袍擺被什麽勾住,頗不利索,可他也沒心思去管,隻一個勁的往岸邊去看看那人影到底為何物。


    劃拉了半天,他終於離岸邊極近了,借著那唯一一點昏光,吳襄這才看清了岸邊佇立的是何物,那矮小的影子,竟然是一個個雕刻粗糙的孩童石像,石像之上刻著古怪的篆文,在這黑嗡嗡的深潭邊上,似鬼影一般,莫名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悚然之感。


    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吳襄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石像共有七個,且都麵朝著水潭中,吳襄隻覺有七個鬼娃娃在注視著他一般,心底悚然更甚,他隻想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心念一動,他立刻邁步上岸,可就在這時,袍擺被更為用力的勾了住。


    又罵了一聲,吳襄很是不耐的回頭去扒拉自己的袍子,本以為是水裏的枯枝作亂,可他手剛觸到那截枯枝麵色便是微變。


    手上的觸感不對。


    他順著那“枯枝”摸了下去,又將連帶著的水草淤泥撥開去,然後,他將那一截東西拿起放在了眼前。


    哪怕天色昏黑隻能辨出個影子,吳襄也瞬間呼吸一窒。


    他手中的並非枯枝。


    而是一截白生生的人骨!


    ……


    薄若幽越等心中越是著急,足足等了快一個時辰院門外終於傳來了動靜,到了此刻,她也無需裝模作樣,燈火也未熄滅便迎了出來,院門打開,是張婆婆麵帶薄汗的走了進來,剛進門,便看到薄若幽和候煬站在門口,她麵露訝色,反手關上院門走了過來。


    “姑娘怎麽出來了?這天色還早,為何不睡了?”


    薄若幽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婆婆去了何處?”


    張婆婆隻有腳上有些泥漬,一時也看不出她往哪裏去了,聞言她鎮定的道:“去了一趟吳老頭家裏,他家老嫂子病的嚴重,那日吳老頭說她隻怕熬不過幾日了,我半夜醒了,實在放心不下,便想去看看——”


    薄若幽唇角微抿,“熬不過這幾日?今日我們去他家門上想為他夫人看診,可他卻並不願意。”


    張婆婆走到門口來,先朝堂屋內去張望,大抵對張瑜放心不下,“哦,那是正常的,一把年紀也算知天命了,知道治不好,又何必勞煩姑娘呢?姑娘是貴人,我們多有敬畏之心,是不敢讓姑娘看診的。”


    薄若幽盯著她,“我們還去了吳家兄妹家裏,我給他妹妹問脈看診過。”


    張婆婆一聽這話,麵色頓時變了,似乎沒想到吳家大哥會讓她進門看診,薄若幽又道:“吳家妹妹臥床多年,身體極其虛弱,可這並非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手上血脈暴突畸形,而最可怕的,則是她的臉——”


    吳家姑娘不願意露臉,薄若幽先前不知,可如今她知道了她們身上的病來自何處,猜也能猜個不離十,她這般說完,張婆婆的神色果然變了。


    她竟朝後退了一步,有些戒備的盯著薄若幽,“她病了多年,枯瘦的不成樣子,尋常並不願意見人,姑娘說她的臉怎麽了?”


    看張婆婆還算鎮定,薄若幽道:“她臉上長了瘤,頗為可怖。”


    張婆婆聽到此處,麵上僥幸碎裂,唇角幾動,卻未能說出一句話來,薄若幽又道:“吳家妹妹有此病狀,實在令我震驚,因此般病狀並非普通病症,而是一種瘟疫所留遺症,你們這村子裏,竟然生過瘟疫?”


    張婆婆眼底有些慌亂,“不是,沒有。瘟疫乃是忌諱,姑娘不要亂說……”


    薄若幽笑了下,垂眸看向張婆婆的腿,“婆婆腿腳不便,膝蓋往下亦生了異變,小腿往下的血脈異狀,與吳家姑娘一模一樣,婆婆你,亦是我所言瘟疫的幸存之人。”


    薄若幽一言點破,張婆婆好似貓兒被踩到尾巴似的顯出了兩分怒色,“你……你不要胡說!我隻是年紀大了才生了這些病,根本不是瘟疫!”


    張婆婆越退越往後,薄若幽看了一眼候煬,候煬立刻帶著上前將她退路封死,她已進了院子,院門亦被關上,誰也不知院內生了何事,一見這般陣仗,張婆婆徹底慌了,裏頭內室的張瑜從屋內跑出來,見狀亦有些愕然。


    張婆婆看看薄若幽,再看看圍堵她的衙差,忽然麵色一變哭鬧起來,“天啊,你們這是做什麽?我讓你們住我家中,你們竟然要用這般說辭誣賴我?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貴人,為何要與我這個老太婆過不去?瑜兒,他們都是惡人,你快到婆婆身邊來。”


    張瑜要跑,一個衙差一把將他抱了住,此行嚇得張瑜頓時紅了眸子,口中不停喚“婆婆”,薄若幽轉頭看了一眼張瑜,卻不曾心軟,隻安撫他:“你莫怕,我們不會害人,我們隻是查問你婆婆些事,問清楚了,若她無錯,便會放了她。”


    薄若幽語聲溫柔卻有力,張瑜對她本就有幾分信任,此刻竟被她安撫下來。


    張婆婆見狀卻猛地轉身想要跑,候煬上前去,一個推拉便將她製了住,她本還要撒潑胡鬧,可她年紀大腿腳又不便,又如何鬧得動?隻幹扯著嗓子朝外吼著,仿佛想讓什麽人聽見院內的動靜一般,候煬叫了兩個衙差出院門探看,卻並無人影。


    薄若幽一邊任她撒潑,一邊目光看向院外,眉眼間有些焦急之色,正是在等吳襄歸來,吳襄是跟著張婆婆一起出去的,張婆婆都回來這片刻功夫了,為何吳襄還未回來?


    薄若幽看著張婆婆,“婆婆,我們不想與你動粗,事到如今,你們想隱瞞的事也隱瞞不下來了,你們得病之人,都和瘟疫有關,而西北幾戶空置的人家,也並非搬走了,而是你們將他們謀害了,村子裏墓地中墳塚碑文皆被抹去,是你們故意為之,因為你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村子裏原先祖祖輩輩都有些什麽人。”


    說至此,她語聲一冷,“你們根本不是黑水村的人,倘若我沒有猜錯,你們乃是古章村瘟疫的幸存者,可對?”


    張婆婆這時連哭鬧之聲都停了,她怎麽也沒想到薄若幽竟然將前塵舊事猜了出來,薄若幽見她神色便知自己猜對了,她又道:“古章村信奉神教並非有假,你們相信這瘟疫是水神和河神帶來的,於是便想法子祭祀河神,六日之前,你們將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捂死,而後送去了洛河邊上設下祭壇祭祀河神,可對?”


    張婆婆動了動唇角,這下驚愣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候煬幾個見狀便知薄若幽將一切都猜對了,麵上神色亦冷沉了幾分,候煬上前問:“嬰兒是從何處找的?村子裏可有產婦?”


    這般一問,張婆婆還未說什麽,一旁的張瑜卻忽然變了神色,他眼眶通紅的望著張婆婆,想問什麽,卻又麵露恐懼之色不敢問出口,抱著他的衙差看到了,便問他:“你可是知道什麽?你可曾在你們村子裏見過懷孕的婦人?”


    張瑜麵上更生恐懼之色,薄若幽看的蹙眉,走到他跟前柔聲問他:“張瑜,你婆婆或許做了不好的事,你莫怕,根本沒有什麽天刑受罰,都是她哄騙你的,那隻是人生病了罷了,你可能告訴姐姐,這村子裏原先有沒有產婦?”


    “那……那隻是生病了?”張瑜呆呆的問。


    薄若幽點頭,這時張瑜忽然眼眶一紅哭了起來,“可是,可是我的母親沒有生病啊……婆婆為什麽說母親去受罰了所以才不見了呢?”


    在場眾人皆是色變,薄若幽更眼瞳一縮,“你是說,你母親沒死?”


    張瑜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眼淚流的更凶,搖頭道:“母親……母親不是兩年前死的,婆婆說母親不聽話,所以受了天刑之罰,連母親肚子裏的弟弟也一起受罰了……”


    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漫上,薄若幽隻覺不敢置信,產婦若是張瑜的母親,那死嬰便是張瑜的妹妹,是張婆婆的親孫女,怎會有人拿自己的親孫女去祭祀?


    她轉過身來望著張婆婆,“張瑜所言,可是真的?”


    張婆婆落著疤痕的臉皮抖動了一下,一雙還算清明的眸子陰冷四溢,“什麽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兒媳婦兩年前便病逝了……”


    張瑜嗚嗚嗚的哭了起來,“婆婆,母親……母親她到底去了哪裏?”


    張婆婆惡狠狠的瞪了張瑜一眼,直嚇得張瑜哭聲都噎了住,薄若幽再如何不敢置信,見張婆婆次般神色也知道張瑜不可能哄騙人,她一時寒毛直豎,越發覺得眼前老者有種喪心病狂的冷酷之感,思及此,她陡然擔心起吳襄來。


    “你不招供也無礙,我隻問你,剛才你去了何處?”薄若幽語聲更沉,她極少這般疾言厲色,可此時一雙眸子冷冷的盯著人,也給人迫人之感。


    張婆婆聽到此處,忽而笑了一下,“我去了村子後山,我去上墳,我們村裏有個規矩,所以來村子裏的外鄉人都不得好死!”


    她麵容醜陋枯槁,一雙眸子卻閃著精光,而此時,她眼底的陰毒好似吐著信子的蛇一般瘮人,麵上更有種詭異的偏執,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衙門公差,她都無畏無懼,薄若幽一顆心急速的往下沉,吳襄一定被發現了!


    吳襄被發現,若隻是張婆婆一人,他不可能脫不了身,唯一的解釋是,張婆婆適才去見了別人,還不止一人,吳襄這才被絆住了。


    吳襄看著豪烈粗莽,卻並非衝動行事之人,若無意外,他定會趕在張婆婆之前回來,薄若幽不敢想最壞的打算,攏在袖中的手卻攥的極緊,一旁的候煬亦意識到了事情不簡單,亦上前喝問:“我們捕頭在哪裏?”


    見候煬問的如此直白,張婆婆又冷笑了下,“在黃泉路上。”


    這下候煬也急了,“薄姑娘,捕頭一定被發現出事了,我們可要去找?”


    這一行人從來都是吳襄做主,如今吳襄可能出事,大家便都有些慌神,薄若幽深吸口氣,“將屋子裏的燈盞火把找出來,我們去找吳捕頭,他有身手,不可能輕易出事,你們帶好兵器,我們不能落單免得被算計。”


    她語速極快,神色亦生出幾分驗屍之時才有的凜然之色,候煬應了一聲,無所顧忌的進了宅子裏,最終找到了兩隻火把三盞油燈,將這些全都燃亮,又將張婆婆雙手綁住,眾人帶著張婆婆一起出了門。


    十個人的隊伍放在別處不顯得人多,可這村子裏卻攏共隻有十個村民,除卻老弱病殘,也隻有四五人有力氣與人纏鬥,而此刻七個衙差皆拔刀而行,無論是誰都不敢在此時輕易撲出來送死,張婆婆一邊走一邊哭號,到底驚動了籠罩在長夜之中的村落。


    張家兄弟被支使去堵吳襄,吳老頭因年紀大暫時回了家,張婆婆的兒子則跟著吳家大哥偷偷則回了家,怕製服不了衙差們,他們一定要等到天亮之後張婆婆給眾人做飯食下藥之後才會動手,因此,他們本來以為後半夜還可歇個覺。


    然而二人還未入眠,張婆婆那淒厲的哭喊就已經隨風而來,吳家大哥先還不敢置信,可等出門往張婆婆家走了一段,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打著火把往張家兄弟家裏去之時,吳家大哥徹底的慌了神,他知道張婆婆壞事了。


    吳家大哥轉身進門,麵上神色凝重道:“出事了,暴露了,也不知是如何被發現的,張嬸已經被拿住了,我們得想法子走。”


    張大郎麵色一變,“什麽?走?”


    吳家大哥點頭,“不然呢?等死嗎?”


    “可是我母親還在,還有瑜兒——”


    吳家大哥麵色陰沉起來,“那你要如何?他們人多,去救便是送死,他們還有馬,若去京城通風報信,來的人更多圍了我們的村子,我們還如何跑得掉?你不要忘記,當初我們是如何差點死掉的——”


    張大朗麵露遲疑,吳家大哥卻利落的開始收拾東西,家中本也沒有多少值錢之物,他又是當機立斷之人,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又進門去背妹妹,吳家妹妹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他將妹妹放在牛車之上,眼看著是真的要逃。


    “那其他人呢?”張大朗問。


    吳家大哥麵無表情道:“那兩兄弟身無負累,要跑可是比我們跑的快,至於其他人,不必管了,他們的確逃不動了——”


    剩下的人便是吳老頭夫妻和半山腰的吳婆子,這年紀又大還有個重病的,如何逃得了?便是逃出村子,又如何維持生計?


    吳家大哥說完拉著牛車便要出門,竟然當真能舍下這一切不顧,張大朗麵色微慌,“逃去何處?難道真的隻能逃嗎?我……”


    吳家大哥諷刺一笑,“你不會真的把這裏當家了吧,我們的家早就沒了,這些年我每天都在做逃出去的準備,你若不走,便不要怪我丟下你。”頓了頓,他看向西北方向,“西北好走,東邊是堵著的,不過那堵著的路,我這牛車應當能過,我們就往京城的方向走,他們一定想不到——”


    吳家大哥的話銳利無情,將張大朗心底最後一絲幻想也抹去,張大朗一臉心如死灰之狀,身子一晃道:“好,走,那便走!”


    一邊朝外走,張大朗有些魔怔了似的往黑水潭的方向看了一眼,“為什麽,為什麽我們有在祭祀,老天爺卻還是不給我們生路……”


    呢喃完這一句,他腳步一頓,而後看向了自己家宅的方向,“不,我不走了,我不服,我舍棄了那般多,為何還要走到這一步。”


    他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朝自家屋宅走去,吳家大哥看著他的背影,嘲弄的冷笑了一聲。


    薄若幽第一個先去張家兄弟家中,乃是因為張家兄弟算是幾戶人家之中最有氣力的,吳老頭獨臂,而吳家兄妹因為有個病重的妹妹,薄若幽便覺倘若吳襄真的被絆住,或許是張家兄弟一同行事的可能性最大,等他們借著火光到了張家兄弟家門口之時,果然見院門緊閉,裏頭亦是悄無聲息。


    候煬上前推門,一行人又進了院子,幾個人入了屋子探看,果然不見兄弟二人人影,如此更令薄若幽萬般擔心,一時也顧不上會不會打草驚蛇,隻想打著火把趕快將整個村子搜遍才好,很快,她們當機立斷又往吳家兄妹家中而來,這一家至少有個壯年勞力。


    到了院門前,眾人便發現這家裏的油燈還亮著微弱的火光,進了院子,卻發現竟然已經人去屋空,候煬進屋子出來道:“東西被簡單收撿過,走的很急,此前來時見過的停在院子不遠處的牛車也不見了。”


    人必定是跑了,可薄若幽卻不敢分人去追,而吳襄仍然不知所蹤更令她心焦,憑吳襄的身手,若脫了身,早已出現在他們眼前,而這般久不見蹤影,多半是凶多吉少。


    “是帶著妹妹走的,走的不會快,我們先找吳捕頭。”


    此言正合了候煬他們的心,候煬更麵露怒色喝問道:“你說是不說?我們捕頭乃是京兆府衙門的捕頭,乃是朝廷命官,你們若害了他,必定要治重罪!”


    張婆婆卻嗬嗬笑了起來,伴隨著麵皮的抖動,格外駭人,“治什麽罪?誅九族的大罪嗎?那我已經被治過一回了!”


    “你——”


    候煬氣的想動武,可看張婆婆那樣子,便知即便動武也無可奈何她,薄若幽卻並未被張婆婆激怒,吳家兄妹都不見了,東西亦收走了些許,至少證明眼下正對付吳襄的人不可能是這二人,半山腰的吳婆婆年老體弱,亦不太可能,吳老頭夫妻呢……


    薄若幽在心底搖了搖頭,吳襄不可能對付不了一個獨臂老頭子,思來想去,還是張家兄弟最有嫌疑,她望了一眼夜色之中隻剩個遙遠輪廓的三麵山梁,隻覺有些茫然無措之感,若張家兄弟真的製住了吳襄,那他們會將他帶去何處?


    而憑著他們那亡命之徒一般的狠辣,吳襄隻要失手,多半再無活命的機會,薄若幽掌心沁出一層冷汗來,隻恨天為何還沒亮,而她身邊為何隻有這些人,她定了定神看向候煬,“不能等了,要繼續去找吳捕頭,你帶著人去村子裏找,那張家兄弟了無蹤影,多半是他們二人絆住了吳捕頭,你們可分兩隊,三人一行,免得出岔子,留下一人給我。”


    候煬微愣,薄若幽看了看吳家兄妹的院子,“也不必回張家去了,我們就在此處候著,他們已經離開,斷然不會再回來。”


    候煬不敢大意,“可是姑娘,可是萬一他們要衝著你來呢?”


    薄若幽搖頭,“這次不同,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做什麽的,還有一個時辰才能天亮,耽誤不得,你們快去吧,我這裏還有良叔,沒那般不堪一擊。”


    候煬再三思索,終是應了,點了個身手好的留下,帶著其他人便沒入了夜色之中。


    張婆婆被綁著手腳帶進了吳家兄妹房中,薄若幽令他們鎖好門窗,而後便開始了焦急的等待,一邊等,薄若幽一邊打量這屋子,雖然來過一次,可此時心境大為不同,哪怕這屋子嚴絲合縫的,她也覺得很是不安,而屋內擺設如白日來時那般簡單質樸,再加上吳家大哥麵上的敦厚老實,實在難以想象他們會和這些惡事有關。


    山風在窗外嗚咽,屋子裏的油燈快沒了燈油,隻剩下黃豆大小的微光,張婆婆被關在了內室之中,一時桀桀怪笑,一時口中咒罵有聲,一時又詭異的安靜下來,薄若幽則將張瑜留在外間與自己同在一處。


    張瑜哭了一路,他對眼下情景似懂非懂,又懼怕衙差們隻敢悄悄哭不敢鬧,如今隻有薄若幽帶著良叔和另外一衙差在此,他人還縮成一團默默流眼淚。


    薄若幽歎了口氣,卻沒有糕點哄他,隻柔聲安撫,張瑜卻越聽越哭,末了連薄若幽也不知如何辦了,眼風一瞟,薄若幽看到了桌案上放著的廢舊紙張,她撿起一張紙,也不知怎麽折疊來去,很快,竟然折出了一艘小舟來。


    她遞給張瑜,張瑜微微一愣,終於停止了抽泣,片刻將那小舟接在手中,人似癡症了一般縮在了敞椅之中,薄若幽看著他嚇得慘白的小臉歎了口氣。


    張瑜不哭了,內室之中,張婆婆大抵也沒了氣力鬧,一時安靜了下來,如此一來,屋內便隻剩下幾人的呼吸聲,窗外山風簌簌,偶爾能聽見蟲鳴飛鳥之聲,漸漸地疲憊擊垮了她,薄若幽有些困乏恍惚起來。


    可就在這時,外麵院門卻忽而被人推了開!


    一陣腳步聲又急又重的朝正門走來,瞬間驚的薄若幽清醒了過來,她猛地站起身來,渾身緊繃如弦,留下來的衙差亦猝然拔出了佩刀來,鋒利的刀刃在薄若幽眼底映出一抹寒光,她攥緊拳頭,指尖卻忍不住的輕微顫抖。


    “砰砰砰——”


    正門如所料的被敲響,力道之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垮塌,隔著門板,薄若幽仿佛能感受到門外之人急迫的殺意,她往後退了一步,衙差亦雙手握刀擺出了迎戰之姿,可就在此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薄若幽,你可在此?”


    耳邊一陣轟鳴,薄若幽人愣住,隻疑自己幻聽了。


    “薄若幽?可是你在內?”


    這第二問更為急切,薄若幽隻覺心中緊繃到了極致的弦猛地斷了,在她神思還未反應過來之時,腳步已先邁了出去,她幾乎一路跑著到了門邊,雙手奮力抓住門栓,一把將門打了開。


    眼前豁然開朗,她猝然撞入了一雙焦急鳳眸中,咫尺之地,竟真的是霍危樓巍然而立!


    冷風夾帶著他身上氣息迎麵撲向她,薄若幽呆呆的望著他,不敢相信霍危樓會出現在這荒僻山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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