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時自然各取所需,末了風一吹也就散了。(.無彈窗廣告)大家都是成年成熟人,不至於那麽容易傷筋動骨。而且這年頭,許多人的心都變成了石頭啦,而不是花種子,捂在什麽樣的溫床上也開不出花兒來,最多就是當時暖和了一點。


    曾有這麽個書寓女先生,後來落難了,犯了官司,一看上頭的官兒,就是從前在她家宿過半年的客人,可高興了,以為這下可得筆下超生。誰知那官兒認清她是誰之後,辦她案子辦得更嚴苛。為什麽?幾分為了故示公正形像,還有幾分意為恨她這麽狼狽醜陋出現在他麵前,毀了他心中僅有的溫暖回憶。


    也莫嫌他殘忍變態啦!官場上,這種人有的是。隻要他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周圍少不了一堆人奉承他呢:“爺說得是!”“長官說得對!”


    真的動了情的,在這許多年裏,卻也有過幾個。


    其中一個就是住在函櫻巷裏,當時這巷子還不叫這名字,總之有個書寓,給他住了,他也真喜歡上了女先生,可惜女先生的母親,那才是這院子真正的主人,也不是女先生的生母,就是買了這麽個女孩子來,調教成人,要指著她賺錢了,一見宿客動了真情,大喜,今兒哭訴說有筆外債、明兒懇求說置一套新頭麵撐場子,一來二去的,敲了幾百上千的銀子。那宿客也不是富可敵國那種人,被搞得囊空如洗。女先生可憐他,寧願跟他私奔,住在破廟裏,末了拿私藏的最後一塊玉墜換了銀子,讓他能進考場赴試。


    他才動身。女先生的養母訪到了他們在哪兒,又把女孩子劫回去啦,還叫她做生意。女孩子抵死不從,啼哭反抗,被揍了個結實。正鬧著,外頭來報,說喜榜出來啦。客人高中啦!


    養母當時就呆了。還不敢太信。人捎來了一封信函,是從櫻桃宴來的。


    原來春闈高中,成了天子門生。都要赴櫻桃宴去。那宿客掛念女先生,一時脫身不得,就在碟中取了一枝櫻桃,封進信函。叫人送來,好警告那養母收手。


    養母打開信函。但見裏頭紅灩灩的櫻桃,竟化作了紅寶石!耀得滿室生輝。養母當時就瞎了。(.好看的小說女先生打扮起來,戴上寶石櫻桃,鳳冠霞帔上轎去。成了誥命夫人。這巷子也就叫函櫻巷了。


    傳說畢竟隻是傳說,你要拿戶部的卷宗,一年年、一屆屆的往上數。進士老爺們的官眷,全都是清白人家的閨閣小姐。經得起考證的。一直要往上數到半甲子,才有那麽一位奇葩,娶了個“娼戶之女”,當年就被參了個“不孝”,最後沒參準,但這位奇葩畢竟也沒獲重用,放到外省去,官職最大也才作到詹事而已,若幹年前家眷已經換了一個了,也不知原來的是怎麽了,病死?還是失蹤?又或原來那位改了姓,也搖身一變化為好人家女兒了?卷宗裏完全就沒提。這位王詹事也已告老還鄉,若幹年之後大約黃土一埋了事。誰還會在乎他的故事?


    函櫻巷卻還在,一棵櫻樹也沒有,像所有老京城的混油子,地上一躺,橫豎橫了,你拿他怎麽辦吧!


    胡侍中的院子,就在這裏。整條老巷圓石鋪麵,據說就是他出資整修的,好方便街坊們出行,是件善舉。但他自己的門臉子,也就那麽舊舊的、寂寂的,極含蓄。唐家的家人老遠就掛上了笑容,踏上他們家的門,把主人的片子遞給門房。


    門房接過片子,看了他一眼,熟人麽!也不用念片子上的字,總之先敘兩句交情,態度是頂頂客氣的,倒也說不上誠恐誠惶,一邊就看了茶,他差人到裏邊回稟去,又道:“太子爺前還請侍中呢,也不知這上下過沒過去。您老哥知道我們侍中,再不肯走正門的。我呢又不好擅離職守。這兒還請您老哥看我麵上,等一會兒。我叫孩兒們裏頭問去!”


    唐家的家人滿麵堆笑:“是啦!規矩管規矩麽!有老哥你陪我嘮嗑,這趟差使瞧我出得夠多麽好呀。”


    胡家門房笑了:“得了老哥!您別誑我,我知道您是想我這盅茶來了。”


    “真格的!”唐家家人很內行的嗅茶香、辨茶色、品茶味,“新茶啊!南邊也是才產吧,千裏加急送過來也才能到?老哥是怎麽弄到的!這門路,嘖嘖!”


    “也是巧了。要不怎麽說挨著天子沾光呢?”胡家門房也不願明說,又叫唐家家人欣賞花磚墁壁級級高圓壇子上剛弄來的那幾苗金雀花,兩人講究一番。等裏頭的人傳出話來時,兩人的交情已經越發深厚了。唐家家人壓低嗓門問:“不怪我請教一句老哥,今趟差使非比尋常。你也知道京南道水路截斷,再後頭的新茶也上不來了。”


    胡家門房遺憾點頭道:“是啦吧!”


    唐家家人道:“誤是誤不了太多,終歸眼下這關要過。我家主人有請侍中商議,你看侍中今兒神氣如何?”


    胡家門房一聽這問得,忍不住嘻開了嘴,掩麵拉他袖子,悄悄兒道:“前頭新娶了夫人至今,侍中神氣好得很。老天也湊趣,沒煩難事打擾他老人家的興頭,不然你看他老人家如今還能在家裏不能呢?”


    唐家家人知道他說的意思,是水患並不嚴重——對當地黎民是嚴重的,這不用說全知道——但對官場政治生態嚴不嚴重,則得探聽了才知道了。聽胡家門房口氣,還不要緊,唐家家人就有了準主意,進去裏頭,給胡侍中行禮、遞了信,說了主人在丁字口酒樓候著。胡侍中也說準去。


    唐家家人候著胡侍中出門,無意中見兩個婆子捧著彩花漆盒走過月亮門。唐家家人想,這大概是給他們新夫人去的?成親也就是幾十天吧!唐家還給送過賀禮呢。也真不知那女兒是作了哪輩子的孽,嫁了胡侍中……


    唐家家人正想著,胡侍中已經收束停當,可以出門了。唐家家人連忙引路。


    唐家的小大佬已坐在酒樓雅座中了。廚子以今日新鮮食材,揀拿手的做了幾樣菜,正上得一半,胡侍中來了,未經大門,是懂事的小二從後頭樓梯引過來的。


    他們在雅間裏說話,唐家家人在外頭候差,跑堂的招呼:“老哥,咱們這兒有新做的醉蟹,拆盤子嚐嚐?”唐家家人辭道:“不了,還當著差,怕腥氣。”跑堂的自作主張道:“那就封一瓶子,請老太太嚐嚐!”唐家家人未置可否,開了兩句不關痛癢的玩笑,要了把花生,自己在臨窗的凳子上邊剝邊吃,卻聽有酒客談講道:“……真是男人隻要有財有勢,就不愁沒老婆。”


    “那還用說嘛!”


    “嘿,你還別不信!現有個例子——”


    “沒說不信呀。”


    “嘿你這人怎麽回事。”想擺龍門陣的酒客上了火。


    “怎麽了。信你還信錯了?”答話的酒客委屈了。


    “你說信了,我還怎麽往下擺?你得說不信,我才能給你舉例子哪!”


    “哦!”答話的酒客拖長了聲音,“那我還就不信了。”


    “我說了你就信了!”擺龍門陣的酒客果然來了興致,“你知道胡侍中討了多少個老婆?”


    “老婆還能有多少個?就算是當今天子,真龍鎮天下,他正宮皇後娘娘,也隻能有一個。”


    “那是那是。我說差了。你知道他討過多少個?”


    “這我還真不知道。”答話的滿臉興奮,“多少?”


    擺龍門陣的豎起手指:“一個。”


    “嗐!”答話的表情明顯是:我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可這一個老婆手裏,前前後後過了多少個小老婆大丫頭的死傷,你可知道?”擺龍門陣的趕緊道。


    “多少?”答話的興致又被撩起來了。


    “這麽說吧,你手指頭加上腳趾頭,再借上我的,也數不過來!一開始大家還當是他大老婆善妒。後來他大老婆家道也中落啦,他丈人家懾不住他啦,你猜怎麽著?他大老婆也癆死了!你猜誥命夫人怎麽還能癆死?給打的!人家送了副聯給他:曾因酒醉鞭紅袖,不怕傷多累美人。”


    “喲!這是怎麽說的!”


    “他那檔子事上無能!”擺龍門陣的揭開*,“非得打了才行!他大老婆小老婆,都調教出來了,看他心情不好,就得跪著把鞭子捧上,撩起衣裳,讓他看哪兒順眼了抽哪兒,這樣他才行了。這還是他客氣的時候!要有點錯處給他捉住,鼻子眼睛不對付了,錯開客氣殼子了,那可對不住!冰天雪地裏,他能把人衣裳扒了,捆樹上,拿剝了皮的荊條子揍。他夫人看不過去,求個情,也給綁春凳上了,怎麽揍的沒人知道,總之他夫人就臥床生病啦!好好壞壞的年餘,就癆過去了。這會兒,又娶上新夫人了。能有一個月?藥房又是開業興旺,給他們定跌打損傷膏、白玉生肌膏了。你說這什麽情況?”——最後還來個明知故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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