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魔都,萬魔宮。


    寬闊的大殿裏,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上首呈扇形排列的五把石椅。石椅比普通椅子大一倍,是用魔都特產的血晶石雕刻而成。


    血晶石是魔都的特產,數量稀少,極為貴重。其實這石頭對修煉並無多大助益,但因其美麗的外形被魔界貴族們追捧,但凡有點身家的魔修,必要千方百計地弄上一塊,以顯示身份。


    能用血晶石打造五把椅子,可以想見這椅子的主人是何等尊貴。


    此時,正中間的一把椅子和右首第二把椅子上,分別坐了一男一女,其餘椅子都空著。男人身穿黑底繡金的長袍,左邊臉被一隻金色麵具遮住,隻露出右半邊臉頰。而他下首的女子,紅發綠眸,高鼻櫻/唇,豔光逼人,身穿一件半透明繡花鳥的長裙,婀娜身段欲遮還露,越發吸引人的眼球。


    這兩位,男的乃是位列魔尊之首的暗魔,女的是欲魔族族長、魔尊之一的歡喜魔。


    暗魔斜靠在血晶椅上,看著大殿中央的一位老者,慵懶地開口道:“大祭司,事情進行得如何啊?”


    老者一身白衣,脖頸至臉頰處露出繁複的黑色紋路,隱約可以看出是老虎頭的圖案。聽到暗魔發問,他微微向前躬下肩膀以示恭敬,“稟魔尊,法寶已成功送入無相門,不日即將開啟。”說話的語氣不卑不亢,和他的姿態大相徑庭。


    歡喜魔咯咯笑道:“你們戰鬼一族果然厲害,竟能把東西弄進無相門。犧牲一定很大吧?”她這句誇讚怎麽聽怎麽像幸災樂禍。


    大祭司的眸色陰沉下來,語氣生硬地道:“此事關係我族興衰,族人們甘願獻身。”


    暗魔仍舊懶懶地道:“這次有本座辛苦煉製的法寶助陣,但願可以成功。你們實在是拖得太久了。從去年拖到今年,這次再不成,本座便要按規矩處理,否則難以向其他人交待。”


    大祭司表情嚴肅而謙卑地向他深深一鞠躬,道:“魔尊對我族的恩義,戰鬼全族上下銘記於心,魔尊日後若有差遣,我族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如這次不能成事,我族自會準守規矩,定不會讓魔尊為難!”


    暗魔笑道:“大祭司何須這般客氣。戰鬼族素來與我暗魔族交好,本座能幫肯定會幫,若不能幫也斷不會為難。好了,你快回去準備吧,別耽擱了大事。”


    望著大祭司消失的背影,歡喜魔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打一大棒給顆甜棗,連最桀驁不馴的戰鬼族也被你收服了。”


    晶瑩剔透的血晶石裏有金色的紋路,在大殿內通明的燈火映照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落到暗魔的金色麵具上,光亮灼目,令人無法直視。


    暗魔的臉隱在金光之後,神色莫辯,“戰鬼是一把利器,用得好無往而不利,用得不好,”他停頓了一下,拖長聲調道:“則是自尋死路。”


    歡喜魔膩著聲音道:“我看你就用得很好嘛。”


    暗魔不理美人的馬屁,手杵額頭陷入沉思。


    歡喜魔站起身,蛇一般地一步三扭,扭得全身曲線起起伏伏搖曳生姿。


    “我就喜歡你這種懂得運籌帷幄的,不像其他人,隻顧眼前利益。”她扭到暗魔身旁,一麵伸手去撫摸暗魔沒戴麵具的半邊臉,一麵在他身上挨挨蹭蹭。


    暗魔拉住她的手,嬉笑道:“我嘛,就喜歡你這樣熱情的美/人兒。”


    歡喜魔順勢倒入他懷中,給了他一個熱烈綿長的吻。


    “你打算怎麽處理血魔族?”歡喜魔貼著他的唇微微喘息,“真的答應那一位的要求?”


    “殷陌死了十多年,新的族長又是個蠢貨……血魔族已經衰落,不足以統領魔界。是該改變的時候了。戰鬼族的這件事是個好時機。”懶懶的語調中帶著一絲冷酷的決斷。露在外麵的右眼宛如頑石一般,冰冷堅硬,滿懷的溫柔旖旎也無法撼動分毫。


    一隻烏鴉撲啦啦地闖入宮殿,落到暗魔的肩上。


    暗魔拍拍它的頭,它張開嘴,從它嘴裏掉出一塊玉簡。


    玉簡的內容終於讓暗魔的臉上浮起一絲驚憂。


    “怎麽啦?”歡喜魔小心地問。


    暗魔的眉頭慢慢擰起來,冷冷地道:“黑市上又開始賣‘落拓天涯’的話本……殷陌可能還活著。”


    *****


    “喂!不待你們這樣耍賴的!你們把牌都看完了,還玩個屁!我不玩了!”葉息將手中的自製紙牌摜到地上,抱著胳膊氣呼呼地麵壁,以示對兩位賴皮大能的抗議。


    小寶跟著主人也丟了牌,蹲到葉息身旁,充分顯示了一隻忠犬的節操。


    原來,當日殷陌聽說還有其他的紙牌遊戲,隻是要四個人玩,這位寂寞曠久的魔尊,為了學打牌,忍疼放棄氣節,捏著鼻子找來了仇人白鏡汀。


    這倆人的魂魄被封印在一起,本應該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但殷陌恨白鏡汀,不肯與他同住,便在他附近另找了一處地方獨居。


    葉息後來才知道,白鏡汀對殷陌的動靜了如指掌,自己和小寶掉進來時他也是知道的。這位師伯眼看師侄蹈險竟不出手相救,任他跟血魔鬼混,從大魔頭那裏軟硬兼施得了許多好處。雪胤真人對徒弟們的無為而治八成就是跟他學的。


    對於白鏡汀其人,葉息到現在了解得也不多。隻知道他和師尊感情深厚;雲綬山那些厲害的法陣都是由他在維持;他是無相門中地位極高的俗家弟子,但因為鮮少露麵,隻要金丹級別的門徒才知道他;還有就是他和殷陌的恩怨。


    這二人的故事簡直是《笑傲江湖》的狗血翻版。十多年前,白鏡汀出門遊曆時,偶遇化妝潛入九星界的血魔。兩人先是為搶一壇好酒大打出手,誰知竟打出了惺惺相惜的友誼,自此結為好友。白鏡汀那時已看出殷陌是魔修,但他沒料到對方是魔尊,隻以為是普通的入魔修士,並不介意其身份願與之結交。


    這段跨正(種)邪(族)的友(基)情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白雪兩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白鏡汀發現了殷陌的真正身份。


    那時魔界的勢力正在飛速壯大,隱隱有威脅三境的苗頭,其中以血魔族對修士們的騷擾最甚。而殷陌這族長不誤正業,成天沉迷寫話本,難以約束族人。無相門作為淩霄境的領袖門派,聯合了本境其他門派圍剿血魔一族。


    白鏡汀知道自己與殷陌二人之戰在所難免,他既不想傷害殷陌,又不能背叛師門,於是想出了一個損招兒。大戰前夕,他在雲綬山事先布下陣法,將殷陌騙入山中,同雪胤真人一道兒將殷陌的魂魄與自己的魂魄封印在一起。令殷陌無法離開雲綬山半步,並對外散布血魔已死的消息。


    血魔族人拿到殷陌的信物,以為族長已死,當即大亂。各種勢力為搶奪族長位置,打得頭破血流,再無暇應付修士們的討/伐,自動退回魔界繼續內訌。


    一場大戰被化解。一個大魔頭消失於世間。血魔一族受到重創。


    而這一切的代價是,白鏡汀永遠被困在自設的大陣中,離開不得。自此骨肉分離,隻能在夜半時分神魂短暫出竅,偷偷看一眼兒子;隻能在兒子的整個成長過程中,通過魂鏡默默地守護。


    不能相見,無法溝通。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葉息也問過他,既然自己可以找到他們,為什麽不讓白雪到這裏看望父親。


    他搖頭說,因為葉息是從三境之外來的魂魄,又一直在修煉神識;像白雪修為那麽低、靈識又遲鈍的普通修士,別說進來,就是碰都碰不到大陣。隻有等到白雪突破凝脈五層,靈識達到三層以上,才有可能父子相見。


    白鏡汀的故事太煽情了,賺了不少小僵屍的同情和尊敬。但是……


    “師侄,我們沒有看牌,下封印的時候你在場,親眼看到的,對不對?”白鏡汀一臉溫文微笑,隻把葉息的無理發怒當做小孩耍性子。


    他笑得越親切,葉息越覺得他像一隻笑麵虎,氣衝衝地道:“我看到你們下封印是沒錯,但我這種修為本就看不出你們下的是哪種封印!也許隻下了半拉子,你們看得到我卻看不到。就算你們真看不見,但你們修為比我高得多,可以感應也說不定!反正打牌的時候用法術就是不公平!哼!”


    白鏡汀和殷陌對視一眼。嗯,這小鬼太精明不容易騙,怎麽辦?


    同時看向葉息,片刻,倆人再次默契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心思。


    “好啦好啦,打牌的時候我們不用法術還不行嗎?”殷陌的大嗓門率先打破僵局。


    “真的?”葉息轉過頭,用狐疑的目光審視二人。


    “自然是真的。”白鏡汀微笑點頭。


    小僵屍的一雙大眼睛,充滿了不信任,在二貨糙漢紙殷陌和笑麵虎白鏡汀之間來回睃巡。最後目光停在白鏡汀臉上。


    這張臉像極了白雪,圓臉盤,圓鼻頭,圓眼睛,還有兩個圓圓的小酒窩,不笑時都帶三分笑意,一旦笑起來更是明朗成一朵向日葵。


    可這張極具欺騙性的笑臉,掩蓋了他同白雪絕不相像的狡猾本質。


    這位師伯最擅長的就是下套,話裏有話,話中設套,七拐八繞就把人拐到坑裏去了,堪稱腹黑的典範。


    一想到在他手上吃的虧,葉息就肉疼。他跟殷陌才搭檔多久,不但還清了大魔頭欠下的文債,還成功從葉息那裏贏走了一件三品法器,就是那晚葉息用來打他的金缽。


    金缽有個很長的名字,葉息記不住。至於其用途,聽介紹是非常牛掰的,主要的有兩個,一是吸靈力,二是困妖魔。這玩意兒花了他好些靈石呢,才有一次失敗的使用記錄,便成了別人家的法器。


    既然是書穿,說好搶土著人民法器的橋段呢?為毛是土著人民搶穿越者的法器呢?這科學嗎?這符合主角光環定律嗎?


    辛辛苦苦挖空心思攢靈石買法器,居然打幾次牌就被自家師尊的好兄(基)弟(友)騙走了,葉息再次感到大道滿滿的惡意,以及白師伯森森的歹意。


    白鏡汀以無比真摯的語氣對葉息道:“放心吧,這次我們不會騙你。”


    信你才怪!


    葉息一揚下頜,傲嬌地道:“要我相信你們也行,你們以魂力起個誓,說你們打牌的時候絕不用法術,否則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殷陌嘴角和眉角一起抖動。這誓的內容太臥/槽了!


    “打個牌而已,用得著這麽毒嗎?”血魔不甘心地討價還價。


    “你們不作弊就不用怕。”葉息理直氣壯地回道。


    “說的有理。起誓就起誓吧。”白鏡汀無比淡定地拍板,答應了葉息的霸王要求。


    他拿出一個玉簡,在上麵滴了一滴血。然後以靈力在空氣中寫上誓言內容,再將字符注入血滴中,血跡隨即隱沒於玉簡細膩的紋裏間。殷陌跟著他不情不願地照做一遍,誓成。


    葉息終於露出歡喜的笑容,將寫有誓詞的玉簡收到乾坤袋裏,拍拍手道:“行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戰。”說著就準備拍屁/股走人。


    殷陌一把揪住他的後脖領,怒道:“臭小鬼耍我們呢嗎?讓我們發了個毒誓就想跑,沒門兒!”


    “誰想跑了,我明天還要來的嘛!你這人講不講理?!”葉息邊掙紮邊反吼道。


    “今天天色不早了,他也該回去了。”白鏡汀上前從殷陌的鐵掌下解救出小僵屍,像個慈愛的長輩般拍拍他的肩,柔聲道:“趕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記得替我提醒雪兒練功。”


    說起來,白鏡汀對別人是腹黑渣,對白雪卻儼然是慈父,每日都不忘叮囑葉息照顧他兒子。


    “知道了。”葉息不等他說完,已經帶著小寶躥到了洞口,一骨碌滾了出去。


    “這小子……”白鏡汀笑著搖了搖頭。


    “鬼精鬼精的!”殷陌忿忿不平地接話。


    “如果師尊預言實現,雪胤師弟的事真著落到他身上,還是精明些好。”白鏡汀的笑容從臉上隱去,神色罕有地嚴肅起來。


    “你師尊那所謂預言太不靠譜了,聽著都不像真的。”殷陌不以為然地道。


    “是不是真的,也許很快就會見分曉。”白鏡汀盯著上方洞口泄進的一縷夕陽,眉間憂色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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