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佑正和薛元在房中下棋,她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要在棋盤上贏媳婦一把,沒想到連悔了三次都被死死壓著,要看著就要全軍覆沒,正想耍賴撂手,就聽見門外一陣喧鬧。


    她咦了一聲,跳下凳子開門去瞧,就見重嵐被侍衛擋在門口,一臉訕然地站在外頭,她揮手讓侍衛退開,詫異問道:“重掌櫃有何事?”


    重嵐傾身一步向前想跟她說話,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當,便直起身來道:“張監軍,能否借一步說話?”


    薑佑點了點頭,側身放她進屋,重嵐瞧見薛元也在,微張大了嘴,似是沒想到兩人這般親近,但她極有眼色地低頭,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薑佑請她坐下,偏了偏頭問道:“重掌櫃有什麽事兒?”


    重嵐不知為何,見到薛元總有些不自在,便隻看著薑佑,咳了聲道:“這個...在下也說不清楚,隻是方才去最底層船艙逛了一圈,覺得有些不對。”她把方才遇到的事兒說了一遍,想了想,又補充道:“說不準是我多心了,但兩位都是萬金之軀,容不得有閃失,所以特意來知會兩位一聲。”


    三人都在同一條船上,若是船出了什麽事兒,他們在茫茫大江上誰也跑不了,她本來以為兩人聽了就算不驚慌失措,也至少會驚怒然後拍桌大罵,沒想到兩人神色如常,並不見絲毫異色。


    薑佑衝她和氣地笑笑,緩聲道:“勞重掌櫃費心了。”她又轉頭看著薛元:“你這圍三缺一的法子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如今人已經上鉤,你打算怎麽辦?”


    薛元悠悠瞥了她一眼:“咱們這些日子一直在何府住著,這夥流民亂黨找不著機會下手,必然不會放過咱們去揚州這個大好機會。我已經把行程泄了出去,要在儀征停上一日,他們的首領若是不傻,必然會抓住這個機會動手,自己也能功成身退。”


    薑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難怪你這般篤定他們不敢在船上動手,若是他們動手了,未必能成不說,自己也跑不了了?可你幹嘛不趁現在把他都抓起來?”


    薛元漫聲道:“匪首還沒現身,想必是在儀征等著出手,這回幹脆一次清幹淨了,省得夜長夢多。”


    薑佑想到那個極像薛元的人,又想到前幾天韓晝瑾說得話,抿著唇點了點頭。


    重嵐在一旁也聽出些門道來了:“兩位...大人,早就有了應對之法?”


    薑佑正要開口,薛元一眼就瞧了過來,細白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腕子上的迦南珠子晃蕩一陣,他對著外麵吩咐道:“來人請重掌櫃的下去,好生伺候著,不得怠慢了。”


    這話便是軟禁的意思了,重嵐驚得麵色變了,慌忙躬身道:“廠公,在下絕不會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的,還望您...”她對上薛元漠然的眼,後半句終究是沒說出來。


    薑佑左右瞧了瞧,沉吟道:“重掌櫃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她雖然是對重嵐說話,但眼睛瞧著的卻是薛元,後者隻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她加重了語氣:“廠公是守信之人,既然說了不會怠慢,自然不會怠慢你的。”


    重嵐是識趣之人,聽了這話立刻死了心,好歹軟禁還能留下條命來,若是再爭執,隻怕連命都沒了。因此十分順從地拱了拱手:“監軍說的是,是我想左了,兩位大人如此做也是為民除害,重嵐自當配合。”


    到底是生意人,不管這話是不是真心,說出來卻十分中聽,連薛元的神色都和緩了幾分。薑佑瞧著她轉身出了門,探頭看了看窗外的景致:“按著這行程,咱們明天就能到儀征了吧?”


    薛元隨意點了點頭,走過去兩手勾纏在她腰間:“皇上還記得上岸之前跟臣打的賭嗎?”他在她腰背上輕緩地來回遊移:“皇上一言九鼎,可要願賭服輸啊。”


    薑佑兩手牢牢扒著窗沿:“雖然讓你猜著了那夥兒流民上船,但他們不是還沒動手呢嗎?”她往下歪了歪嘴:“而且一夥兒歹人就在船艙裏,你竟然有心思想這個。”


    這時候窗子大開著,偶爾有畫舫商船在河麵上來回,船上掛著豔紅的燈籠,水光蕩漾著溫柔鄉。薛元不理她耍賴,把她抵在了窗邊,湊在她耳邊道:“還是皇上喜歡在這裏...?”


    薑佑認命地歎了口氣,手臂勾在他頸子上,他見她服軟,無聲地笑了笑,把人打橫抱到床上。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在儀征停靠,薑佑一臉萎靡地出了屋門,和他換了身兒尋常衣服,命兩個模樣身形和他們有幾分相似的人呆在二樓,兩人混在人堆兒裏,帶著重嵐悄沒聲地下了船。


    重嵐一晚上沒人跟她說話,還不能出屋子亂走,瞧起來比薑佑還要萎靡,蔫頭耷腦地被帶著去了處離碼頭不遠地勢極高的酒樓,薑佑看她有氣無力,歉然道:“重掌櫃的受苦了,此間事了,你就可以好好兒地去揚州做生意了。”


    重嵐不知想到什麽,神色更萎靡了幾分,三人剛剛落座,就瞧見不遠處碼頭火光衝天,滾滾的濃煙衝天而起,就是白日裏也瞧得十分分明,她驚叫一聲:“我的船!”快步跑到窗邊去看。


    薑佑坐在一邊滿臉尷尬歉然地道:“這船...隻怕是不成了,你當初的造價幾何?我按照市價雙倍賠給你...可別難過了。”


    這時候有底下人從外麵躬身進來,在薛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微閉了閉眼,雍容地一撩曳撒起身:“事兒定了,咱們走吧。”


    三人在侍衛的簇擁下到了碼頭邊兒,就見那艘樓船被燒的隻剩了個架子,重嵐心疼的咧了咧嘴,但還是小心地把自個兒藏到一眾侍衛的後頭。


    樓船上還有一小撮人仍舊負隅頑抗,薑佑目力極好,瞧見當中一人正是那和薛元極似的匪首,那人也看見立在岸邊的薛元,突然低喝了一聲,手裏的短劍劈手射了過來。


    薛元不避不閃,等短劍到了近前,才輕描淡寫地一揚袖,短劍就被偏到一邊,無力地落了下來。


    那人倒也果決,見中了埋伏又一擊不中,幹脆轉身從樓船上跳了下去,他身上有傷,河麵立刻浮起一團血色。


    薛元眯了眯眼,對著身邊人吩咐道:“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底下人領命去了,薑佑看了眼被燒的差不多的船,歎了口氣問道:“船都沒了,咱們怎麽走?要不要走旱路?”


    薛督主算無遺策,當然不會被這點小事兒難住,一行人在儀征呆了半天,便看到碼頭邊另有商船來接,又行了兩日才到了揚州。


    兩人並肩出了船,就看見碼頭上站著一溜兒官員,儀征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薑佑也沒指望能瞞著這些地方官,但看到這般大的排場還是嚇了一跳,對著薛元悄聲道:“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朕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薛元沒搭腔,微微沉了臉,就見頭一個補子上繡著雲雁的四品大員一躬身,身後的官員也跟著彎了腰,品階高的行稽首大禮,低些的行叩拜大禮,竟然齊刷刷矮了幾頭。


    薑佑這回真的是嚇了一跳,這群官員難道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了?若非如此,幹嘛齊齊跪道兒相迎,要知道除了皇上,就連親王都沒這待遇。


    她這邊正琢磨,就聽見來迎的一眾官員齊聲道:“恭迎廠公!”


    什麽權勢受什麽禮遇,當初孝宗不管事,大權旁落到他身上,這排場陣勢他也不是沒見過,原來也不過是訓斥幾句了事,現在當著薑佑的麵鬧了這出兒,麵上如同罩了寒霜一般。


    薑佑一怔之下便回過神來,眉梢眼角不住地往下沉,深吸一口氣:“咱們下去吧,讓人就這麽跪著也不好。”


    她明知道是這些人膝頭軟,但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泛起怒意,不知道是氣皇權旁落,還是氣自己不爭氣,她下去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腳下不留神踉蹌幾步,被薛元一把扶住。


    兩人相攜下了船,那個補子上繡著雲雁的官員是名叫海西,五旬上下,相貌富態,頷下三縷飄逸美髯。他見狀忙迎了下來,沒有半分四品大員的派頭,狀極諂媚地半彎著腰:“幹爹難得大駕光臨,我等在此地恭迎幹爹多時了,專等著給您老人家接風呢。”


    齊朝宦官勢大,文官也不是個個都清高孤傲,巴結太監的文官也不在少數,但這般明著認親的實在不多見。薑佑聽見這稱呼,滿麵愕然地瞠大了眼,繼而緊緊擰了眉頭。


    這人原來在京裏就多番巴結,年節禮都不曾少了,甚至還編出段家譜來證實和他有親,當即就要認他當幹爹,簡直想往上爬到了瘋魔的地步,他雖鄙薄,但也懶得跟這種人多費神。


    薛元隻看著薑佑抿唇薄怒的臉,寒著臉不怒自威:“荒唐!你是一方大員,說話行事這般沒有章法,豈不是丟朝廷的臉!”


    海西完全沒注意到一邊的薑佑,還以為是自己招待不周,連連嗬腰,慌忙改口道:“是是是,都是下官的不是。”他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聽聞廠公大駕光臨,下官特地在宅子裏備下接風宴,還望廠公賞臉,好讓我等盡了地主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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