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薛元去南邊已經過去一個月有餘,薑佑也漸漸適應了親政的忙亂,每日準點上朝聽群臣奏事,下朝之後便批改折子,或者留內閣的幾位大臣議事。


    張二老爺忍了一個多月,實在是忍不下去,今日便給買通的吏部的人打了個眼風過去,那人會意,立刻出聲道:“皇上,臣有事啟奏。”他說完就是一躬身,朗聲道:“按著齊朝律法,爵位承襲,父死當由嫡長子繼承爵位,若是父死無嫡長子,當由嫡親的兄弟繼承,如今鎮國公已經死亡,鎮國公府卻是我大齊朝勳貴的中流砥柱,臣以為,應當盡早定下鎮國公的繼位人選。”


    薑佑知道早晚得來這麽一場,便點了張二老爺出列,兩手撐著坐在書案後麵,靜靜地等他行過禮,見他起身才慢慢問道:“張郎中,朕記得年前說過,讓東嵐年後再宮裏當侍衛的,他人呢?為何不見來報道?”


    張二老爺在禮部領了個禮部郎中的差事,所以薑佑直接稱他官職,他沒想到薑佑一開口問他的竟然是這個,頓了下才道:“回皇上的話,東嵐他身子抱恙,所以一直未能出任,臣先替他請罪了。”


    薑佑看他明目張膽地糊弄自己,忍不住微沉了臉:“朕記得張老夫人不是前日裏也抱恙嗎?原本鎮國公在的時候,上下料理的都好好兒的,如今鎮國公一有事,鎮國公府上上上下下都出事兒了,你這個為人子的到底是怎麽當的?”


    要是孝宗在這裏張二老爺沒準還忌憚幾分,但現在麵對薑佑,他不慌不忙地一躬身,歎道:“臣上不能照料母親,下不能拉拔侄子,臣心中也慚愧的很,隻是大哥在府中當家多年,積威頗深,臣照管起來難免力有不逮,導致母親和三侄子二人齊齊生病,心裏也是焦急,可誰讓臣並非鎮國公府名義上的主子,就是有心也無力啊。”


    這話便是要權的意思,薑佑親政以來還是頭回遇到這種棘手之人,忍不住抿了抿唇,不是她三番五次想要管外戚的家中之事,而是張家是她的舅家,鎮國公府又是勳貴的代表,在勳貴中威望頗深,要是處置不當,失去的不僅是張家這個臂膀,更有可能是勳貴的支持。隻要鎮國公或者張東正張東嵐還是張家家主,張家和勳貴都會一力支持她,於情於禮,鎮國公之位都不能給這個兒子被她下令問斬的張二老爺。


    她勉強理了理思緒,沉聲道:“你說的這是什麽廢話,就算你不是鎮國公,總也是張家嫡出子弟,哪個人該對你陽奉陰違。”她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又轉回話題道:“東嵐抱恙也好,手上也罷,總得見著人,既然你說他抱恙,那朕便派了禦醫隨你回府,給張老夫人和東嵐一道把病瞧了。”


    張二老爺頓了下,麵色仍舊從容恭敬,但眼裏毫無敬意,緩緩道:“皇上厚愛,臣不應該推拒,隻是大哥身為鎮國公已經出了事兒,鎮國公府也是名存實亡,禦醫又是專門給皇上瞧病的,張府如何再敢享有這個特權?臣怕被禦史言官遞了折子啊。”


    話題又繞回到襲爵上頭了,薑佑蹙了蹙眉:“鎮國公下落不明,現在還未尋到屍首,也未必就是去了。退一步說,兄長還未發喪,你就這般急著繼了兄長的位子,豈不是讓眾人寒心?”


    張二老爺沒有說話,自有人站出來道:“啟稟皇上,家不可一日無主,鎮國公是世代名門,又是軍中宿家,若是遲遲不定鎮國公之位,隻怕要鬧出亂子來啊。張郎中繼位於情於禮都合適,還請皇上恩準。”


    他這番話已經把這事兒上升到朝政的高度了,薑佑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就算鎮國公之位不能空懸,也未必非得是他來繼承,鎮國公不是還有一子嗎?”


    那吏部的人略一躬身,故作歎息道:“回皇上的話,那是鎮國公的第二子,不僅年幼,而且是庶出,既然嫡係還在,哪有舍嫡而就庶的道理?”


    張二老爺麵上微微顯了得意之色,歎了聲躬身道:“皇上說的自然是好法子,可惜東嵐是庶出,不然微臣就是把爵位拱手讓出又有何妨?”


    劉侍郎肅容道:“還請皇上早做定奪,不要讓其他勳貴世家寒心。”這話已經露出威脅之意。


    這兩人一唱一搭,處處辯駁,旁的人不管不問,冷眼旁觀,簡直是把薑佑當猴耍,他們隻知道她能平安做皇位到現在全靠著薛元一力扶持,如今能興風作浪的那個走了,她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個黃毛丫頭,要擺弄還不是易如反掌?


    李向忠瞧不得有人這般猖狂,忍不住出言斥道:“皇上的決意,豈是爾等能幹涉的?”他雖然幫著薑佑,但對這事兒的贏麵也不太看好,張二老爺要求襲爵合情合理,他也不能指摘什麽。


    薑佑眉梢一動,這是她親政以來遇到的頭一樁棘手事,要是這般就輕易服軟,隻怕更沒人把她放在眼裏了。她往後靠了靠,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緩緩地道:“張郎中年事已高,隻怕沒幾年就西去了,到時候還要換人,豈不是更加麻煩?”


    這話說完,底下有人忍俊不禁,有人麵色鐵青,薑佑緩緩掃視一眼,嘴唇一掀,竟然像極了當初那位征戰天下的成祖皇帝,眾人心裏一凜,就聽她繼續漫聲道:“更何況...鎮國公身後好歹還有個二兒子,而張郎中嫡子庶子都沒有,若是西去了,那就更是後繼無人了。”


    張二老爺的兒子本來是怎麽死的誰都清楚,此時被薑佑若無其事地掀了老底,他忍不住麵皮子抽搐了幾下,強壓下心裏翻江倒海的怒火。


    薑佑知道底下這幫貨尊敬自己不過是麵上情,私底下陽奉陰違多了去了,果然這話一出,劉侍郎就立刻反駁道:“皇上,張郎中年約四旬,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日後定然還會有親子,況且嫡庶不分乃是大忌,庶出的名分已定,斷不可能越過嫡出,一旦讓庶出繼位,遺禍無窮,還請皇上三思啊。”


    薑佑哦了聲:“你說庶出不可越過嫡出,但親子一係必然比旁支兄弟優先,這話可有錯?”


    劉侍郎聽了不由得一怔,見她仍舊從容,微微怔了下,隨即道:“皇上說的是。”


    薑佑打了個響指:“把東西帶上來。”接著就有人捧著個錦盒從偏殿繞了上來,她命人把錦盒打開,就見裏麵放著的是張顏色陳舊的聖旨,她喝口茶潤了潤嗓子:“當初母後曾請求父皇,讓他下旨將東嵐改為嫡子,當時張大夫人還在,接旨後便把他收養道膝下,再開了宗祠給他正名,記到大夫人名下,如今他不管是與理與法,都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你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當初張皇後其實是欣賞張東嵐品貌,所以動了把他和薑佑湊對的心思,又怕日後婚配阻力大,便早早地給張東嵐把身份抬起來,沒想到今日卻派上用場了。


    張二老爺不知道還有這麽個關礙在,瞧著那聖旨傻了眼,忍不住就想去瞧那聖旨的真偽,這事兒張家人怕張東嵐借此生了驕縱之心便沒有聲張,他當時在外地上任,當然不知道這事兒。


    薑佑懶洋洋地道:“方才劉侍郎說什麽來著?嫡庶不分乃是大忌,那旁宗越權長宗是不是大忌?你博聞強記,倒是跟朕說說啊。”


    劉侍郎支吾著說不出話來,怨憤地瞪了一眼張二老爺,要是早知道有這麽道聖旨在,他說什麽都不可能幫他說話。


    薑佑冷哼了一聲:“你這個為人子的,自己母親病了,大哥死了,不想著如何侍奉床前,料理後事,反倒動起爵位的主意,什麽父親養什麽兒子,可見也是個沒心肝的東西!”她淡淡道:“傳朕的旨意,先讓鎮國公二子張東嵐暫代世子之位,若是再等一年鎮國公還沒消息,便由他襲爵。”


    她看了眼低著頭,掩去眼裏怨毒的張二老爺,沉著臉道:“在此期間,張家二子到朕的殿前來任侍衛一職,你便回去侍奉張老夫人,老夫人一日不好,你便一日不準上朝!”


    張東嵐要當殿前侍衛,他如何敢下手,不但不能下手,若是他出了什麽事兒,隻怕頭一個就要賴在自己頭上,張二老爺本以為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娃娃,抬出幾句嚇唬嚇唬就能成事,沒想到落了一地雞毛,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住火。


    薑佑宣布退朝,她在朝臣麵前表現的遊刃有餘,其實心裏也是萬分緊張,這事兒不光是張家兩房人之爭,更代表她邁出了親自上朝理事的第一步,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堅定跟著朕的人朕自然會厚待,那些奸邪之徒也別妄想能把持朝政。


    她回到寢宮還是喜不自勝,忍不住在宮裏手舞足蹈起來,這時候已經梳了婦人發髻的香印進來,笑嗔道:“皇上都這麽大的人了,遇到喜事還是跟孩子似的。”她現在已經嫁給了孫賀年,雖然嫁的是個太監,不過瞧著氣色頗好。


    薑佑見到她,忍不住笑道:“你才新婚,不是允你在家多盤桓幾日嗎?怎麽這就來了?”


    香印也是笑道:“跟著皇上習慣了,一天見不到心裏想得慌。”她朝裏間努了努嘴:“廠公送來了信和東西,您還不進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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