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南邊地龍翻身,再走陸路怕是要出事兒,所以薛元帶人特特走了水路,雖然繞遠了些,但勝在安全。


    薑佑騎著馬趕到碼頭給他送別,對此好些官員還頗有微詞,送別這事兒聽著哀婉緋惻,但有這麽多官員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薑佑也做不了什麽,隻能眼巴巴地瞧著他站吩咐人檢查船隻。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曳撒,外麵罩著同色的大氅,側臉如玉,頷下的組纓被江上的寒風吹的飄揚起來,雍容清貴讓人不可直視,就是再討厭他的人,也禁不住在心裏讚了聲好風華。


    薑佑走上前,目光留戀地盯著他,嘴裏還是盡量沉穩地道:“掌印此去江南,重任在肩,還望掌印不可輕忽了,定要處置妥當了。”她越往後說,還是忍不住漏了句心聲:“早些處置妥當,也能早日返京,朕..朕身邊的好些事兒離不開掌印幫著料理。”


    她心情頗為複雜,既有對心上人的不舍,也有雛鳥要從大人的庇護下走出去的惶恐,同時還擔憂著江南那邊出的棘手事,眼睛隻是直直地瞧著他,簡簡單單幾句話,目光卻含著千言萬語。


    這時候天上細密的飄起了一層雪花,洋洋灑灑地轉眼就落到人身上,她卷長的睫毛上一層晶瑩輕顫,薛元略一躬身,抬手拂落了她肩上的雪,就勢半攬著她:“皇上放心,臣省的了。”


    這動作普普通通,在外人瞧來也不含曖昧,不過還是讓好些文官不滿起來,皇上的龍體也是你說碰就能碰的?隻是不知道他們要是知曉皇上不光被薛督主碰了,還差點被吃幹抹淨又會作何感想了。


    李向忠目光在兩人之間流連片刻,突然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既然薛廠公要遠行出戰,我就在這裏祝廠公早日凱旋了。”他灑然一笑,比了個請的手勢:“督主,請上船。”


    薑佑知道他性子素來耿直,雖然不喜歡他,但也不會十分厭惡,但這時候真是煩透了他在中間杵著,他多杵一會兒,她就少看幾眼,到哪裏找補去?


    這時候碼頭上停了好幾艘巨艦,再加上各色的小船不下百條,岸上又有群臣站著,人來人往確實不方便,薑佑歎了口氣道:“時候不早了,掌印啟程吧。”


    她說完了就上馬轉身準備走人,想了想打仗打個好幾年都有可能,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瞧見,於是又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成安公主的小兒子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身後跟著十幾個隨從,手裏提著行李,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他大冬天的隻穿了身豔麗的煙紫色直綴,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用玉簪挽著,姿態優雅地對著薛元道:“薛廠公,家母擔心江南的大哥和父親,但她一個女人家出門諸多不便,所以便命我先行一步趕去江南,可是一時卻尋不到合適的船幫,還望您能瞧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捎帶我一程。”


    碼頭上人多,他突然出來倒也不算顯眼,給的理由也算是合情合理。薑佑瞧見了眼裏卻瞠大了眼,她就覺得這小公子膩膩歪歪女人似的,左右瞧不順眼,現在看著更是討厭,她和薛元都礙著文武百官不能這時候太過親近,這個夯貨這時候跑過去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想做什麽?!


    薛元從他身上竟然聞見一股女子特有的脂粉味道,忍不住用絹子來掖了掖鼻子,用慣常對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道:“公子說的什麽話,既然成安公主憂心大公子和駙馬,那你更應該在她跟前盡孝,陪在她身邊為她寬憂才是,這時候跑回江南做什麽?若是駙馬沒事兒,你回去了豈不是白費功夫,若是駙馬出了事兒,你去了能幫上什麽忙?”


    那小公子被他擠兌的麵皮發紅,本來已生了退意,但見他風采容貌,眼裏又不由得一癡,期期艾艾地道:“家母在京裏自有人照料,在下實在是放心不下大哥和父親...還望廠公成全。”


    薛元斂了神色,輕輕捏了捏鼻尖,漠然道:“咱家這趟可是擔著運送糧草的重任,閑雜人等不得近前,說句不好聽的,若是糧草不慎出了什麽事兒,小公子可能擔的起這個責任?”


    他不敢再說話,隻能訥訥地支吾了幾句,薛元也不理他,一撩曳撒抬步上了船。


    薑佑騎在馬上悄悄鬆了口氣,心裏終於鬆快了不少,帶著人徑直回了皇宮,一到乾清宮就聽有人來報,說是昌平長公主求見,她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這回張東正和鎮國公一道兒下落不明,她是張東正未過門的妻子,心裏自然著急。


    她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得一堵,頓了半晌才道:“叫她進來吧。”底下人立刻轉身下去,不過片刻昌平就跟著進來,她雖然滿麵憔悴,倒也沒像尋常女子那般哭哭啼啼,見到薑佑先是行了個禮,頓了半晌才道:“皇上,他...究竟怎麽樣了?”


    因著薛元也遠行,所以薑佑到十分能體會她此時的心情,蹙著眉輕聲道:“南邊傳來的消息,隻說是地龍翻身,鎮國公和他帶上的人馬都沒了蹤影,如今還是下落不明,具體的誰也不清楚。”


    既然下落不明,那就是有生還的希望,雖然希望渺茫,昌平聞言神色還是鬆了鬆,苦笑著對薑佑又行了一禮:“這回給皇上添麻煩了,要不是這批糧草沒送到,流民暴.亂也不會發生,廠公也不必親自帶人運送糧草了。”


    薑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天.災人.禍哪裏有個定數,這也不能全然怪他們。”她說著又謔笑道:“況且你如今還算不得張家人,幫著道的是哪門子的歉啊?”


    昌平倒沒像往常一樣瞪她,隻是淡淡笑道:“如今不是,再過上大半年也就是了,提前幫著道個歉有何不妥?”


    薑佑垂眸,綿長地歎了聲:“雖然朕不想往哪方麵想,但有些事兒總也得顧著,若是舅舅和東正表哥真的...你打算怎麽辦呢?”


    昌平語氣倒很是隨意:“這有什麽?婚約已定,納彩之禮已經下了,我差不多算張家的人了,豈能就這麽毀了婚約?”她一手撐著下巴,柔聲道:“他跟我說過一定會回來的,他是君子,最重誠信,我等著他。”


    薑佑靜靜地瞧著她,昌平笑得灑然,忽然又擺了擺手:“先不說這個,張老夫人聽聞噩耗,突然病倒在床,如今去了別院修養的事兒你知道嗎?”


    薑佑一怔:“這...這沒聽到風聲啊。”她蹙眉道:“朕案頭大小事務不斷,外祖母沒叫人傳信進來,朕也不知道這事兒。”


    昌平臉色微微發沉:“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隻怕京中也沒幾個人知道的,我這消息還是上回去探望張老夫人,被人擋在門外,我心裏奇怪,多方打聽才得到的。”她蹙著眉道:“我還聽說張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是張二老爺命人不許外傳的...如今張府管事的是張二夫人。”按說堂堂公主打聽這個不太好,但事關張家,她也顧不得那許多規矩了。


    這事兒處處透著古怪,薑佑也偏頭思索道:“朕記得...國宴的外祖母還來了,雖然氣色不太好,但瞧著倒還精神。張家二房的夫婦倆究竟想做什麽呢?”


    這兩人想做的很簡單,張東年在年前已經被判了絞.刑,兩人仿佛也跟著一道兒去了,後來張二老爺經由韓晝瑾一點撥,對自家大哥起了怨恨之心,再加上兩房人本來就有齟齬,他動起手來更不會心軟,沒想到這回老天爺幫著他,讓他親大哥在去南方的道上被埋了。


    他認為兩人斷無生還的道理,本來一心想著複仇,但如今鎮國公和嫡長子都死了,爵位空懸,一向壓著他的張老夫人又病弱不能理事,他忍不住生出別的心思來,若是他能繼承了這爵位,張家二房何愁不興旺?他動了爵位的心思,那如今擋在他麵前的就隻有那個名為嫡子實為庶子的張東嵐了。


    他心思更為縝密,隻等著個機會想一舉除掉張東嵐,沒想到自家夫人卻是個毛糙性子,已經按捺不住,要給張東嵐下藥,但幸好張東嵐機敏,她也並未得逞。如今張家上下都是這兩口子隻手遮天,張老夫人無力理事,為保全孫子,隻能暫時帶著他避開了別院,她知道薑佑如今處境不比他們好多少,便也忍著沒告訴她,隻盼著兒子和長孫能早些回來。


    張二老爺也是能忍,為避免別人攻訐,硬是忍到鎮國公出事兒後一個月才向吏部遞了折子,請封爵位,又三番五次想要進宮向薑佑求封。畢竟國公之位僅次於親王,吏部的人不敢擅自做主,這折子兜兜轉轉一圈,最後兜轉到了薑佑手裏。


    原來萬事兒都有薛元處理好,她直接看結果就成,現在他人遠在江南,她事事都要親力親為,肩上的擔子陡然重了許多。


    張家事兒她雖不清楚,但也經曆過叔奪侄位的事,因此傳令下去讓張家人把張東嵐送到宮裏當殿前侍衛,隻是張二老爺總是推諉,她也沒法一直盯著張家,隻能先按捺下來。


    這個折子本來不算吃緊,她正要一眼掃過,突然目光頓住,拿起折子來翻了翻,嗤了聲道:“他倒是心急,罷了,回頭把這事兒解決了,省得他老來煩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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