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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老師,”歐陽東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緩慢但是很清晰地道,“假如,我隻是假如——假如我現在想撤銷我的轉會申請,你覺得還有沒有可能?”


    方桌旁的三個人都呆住了。


    什麽,撤銷轉會申請?!自己沒聽錯吧?


    向冉被一口茶水嗆得控肩躬背直咳嗽,好半天才喘過這口氣,眼淚汪汪地盯著歐陽東。急忙之間他不知道是該責罵他幾句,還是該衝他吼幾聲。葉強容易嗎?就為了他轉會,葉強拖著一條殘廢腿在省城武漢重慶三地來來回回奔波了好幾趟,好不容易教展望俱樂部高抬貴手了,怎麽你忽然又不走了?你要是自己都沒拿出個準主意,之前怎麽不清楚?這……這不是折騰人嗎?他簡直不知道該什麽好了。


    周富通倒是清楚歐陽東和展望之間的矛盾由來,也知道葉強為了歐陽東的轉會花了多少心血和力氣,當歐陽東出他要繼續留在重慶展望時,他也楞住一下。不過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這是怎麽回事——當俱樂部的工資獎金或者別的待遇不能符合自己的要求時,球隊的大牌球員往往就把轉會作為要挾,而當俱樂部滿足或者部分滿足他們的願望之後,這場轉會風波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他看看耷拉著眉眼夾著煙卷猛吸的葉強,又瞅瞅默不作聲的歐陽東,撇著嘴搖了搖頭,在心裏罵了一句。他現在倒有瞧不上歐陽東了。要不是礙於倆人的交情,也看在向冉和葉強的情麵,他現在就想用話刺他兩句:你和俱樂部提條件就提條件嘛,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何苦這樣哩?東子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麽幹的球員,肯定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樣做的人,幹嘛非得把陣仗鋪擺得那麽大哩?就為了多要那麽幾個大子兒,至於把老朋友都一起拉進來陪你做戲?他乜著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一麵噴著煙霧,一麵把剛剛燃的煙卷使勁地摁在煙缸裏。他都想拔腳走路了——這事東子可是做得太不地道了!


    事實上連歐陽東自己也被這句話給鎮住了。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句來?是啊,他承認,他一直都有轉會不成就在重慶再呆上一年半載的打算,但是這個念頭向來都隻在他心頭打轉,再沒和別人過,即便是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刻葉強勸他為留在重慶留條後路時,他都咬緊了牙關沒理會——現在萬事具備,他自己卻敲了退堂鼓?他從周富通撂在桌上的煙盒裏拽出一支煙,四處尋著火,想用這事來掩蓋自己的難堪,也給自己時間來尋思出一個好的理由解釋——真正的原因他沒法也不出口。他總不能實話實,他是因為一個女孩很有可能去重慶讀書、而自己想留在重慶照顧她吧?怕是自己了他們也未必肯相信……


    還是葉強為他上火。


    “按照足協的規定,摘牌大會前都能撤回申請,這事容易辦。”葉強平靜地陳述了這麽個事實。他倒是不怎麽驚訝歐陽東這冷不丁冒出來的主意。歐陽東最後能不能離開重慶展望,本來就在兩可之間,即便是離開重慶,最終在哪裏落腳也是個未知數。武漢風雅是期盼著歐陽東,可他們在摘牌會上是倒數第四家摘牌的俱樂部,前麵那十四家俱樂部個個都可能成為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難道有人摘走了歐陽東,風雅還能和人家拚命?了不起也就是在背後罵幾句娘罷了;他最希望歐陽東去大連,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大連長風都適合歐陽東,可希望歸希望,誰也不能保證這事最終能成功——萬一展望事到臨頭改主意,再把歐陽東的轉會費提高一截哩?這種事情可不是沒有先例。被摘了牌卻走不了人的事年年都有,南轅北轍的事更多……


    “留在重慶的可能本來就很大,”他在煙缸上慢慢地蹭著煙灰,“但是現在撤回申請,後遺症更多。”不轉會了,武漢風雅會怎麽看?別的不,“出爾反爾”這個評價歐陽東肯定就跑不了。大連長風和為大連人操作這事的張達就不去他,重慶展望哩?他們為了填補歐陽東轉會帶來的空缺,不但用錢喂飽了好幾個蠢蠢欲動的主力,還攛掇著四川天府俱樂部的楊晉泉上了轉會榜,這事讓巴蜀兩家原本關係挺不錯的兄弟俱樂部差沒打起來,歐陽東現在又不走了,這不是把人家楊晉泉晾在那裏嗎?他就是四川人,為了轉會,他可是同四川天府撕破了臉皮的……


    末了葉強道:“假如最後沒能轉出去,那也就罷了,可現在不能撤回申請,那樣的話,東子,咱們就太被動了……”


    “是啊,我也覺得不能撤回轉會申請,實在不行,我回頭給俱樂部建議,幹脆東子你回莆陽吧,反正現在陶然缺人手……”向冉在一旁道。周富通在桌子下麵輕輕地踢了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這話得過了頭,球員轉進轉出還輪不到他來發言,再歐陽東也不可能來陶然,有沒有錢是一回事,問題是陶然這種剛剛升上甲A就在為保級奔波的俱樂部,怎麽能招攬來歐陽東這樣的鳳凰?他訕訕地道:“我回頭和方總袁指導他們一聲,興許這事有希望……”他越越聲,見沒人接茬,便沒再下去。


    “還是等摘牌會吧。”葉強道。雖然留在重慶很可能會成為事實,但是他很納悶歐陽東為什麽會主動提出來,可看看周圍的人,他終於沒有開口詢問。這裏的人太多,確實不是知心話的地方。


    “那不是《慕春江日報》的老姚嗎?”周富通忽然指著遠處一張桌子嚷嚷,“他旁邊那倆模特好靚的身材!這家夥……走,老向,咱們也過去湊湊熱鬧,不能什麽美事都叫他一人占了!”他抓起桌上的煙和打火機,“老葉,東子,你們慢慢聊著,我和向冉過去幾句話,看能不能給你們也逮倆模特陪陪。”著便拖著向冉,真假笑地去了


    葉強笑笑,待他們離開,才問:“你怎麽想起留在重慶了。”


    歐陽東也不知道該怎麽樣回答這個問題,半晌囫圇道:“是我一時想岔了。”他的理由根本沒法和葉強譬。


    葉強也知道他這是托辭,但他也不好破,便順著歐陽東的話下去:“是啊,這事確實太磨人,但是這也隻能怪你,要是你沒這麽大的名氣,也就不用費這樣的周章。”


    “名氣?我怎麽不覺得。”歐陽東強笑著道,“向冉他們剛才在門口簽名簽得手都要軟了,我坐這裏老半天了,連個搭理我的人都沒有。”


    “這是省城順煙的球迷會,不是重慶展望的球迷會,要是調個個兒,你還能清閑地坐在這裏?”他朝中間那圈桌子望一眼,“那時你就得象杜淵海那樣,坐在那裏。”


    歐陽東也望了望那幾張方桌邊的人,樂了。是啊,假如真是重慶展望的球迷會,他確實得象杜淵海那樣,裹一身正經八百的西裝,紮一根領帶,臉上掛著謙虛謹慎的笑容,專專心心地聽那些不知所雲的講話,還得為自己根本就沒明白的話使勁地鼓掌微笑。就是不知道杜淵海現在在想什麽。


    “你怎麽一個人就來了?”一個不怎麽熟悉的女聲問道。


    這女子他認識,是邵文佳的朋友胡暢,她身邊還跟著個女孩,看樣子她們應該是同事。她沒等歐陽東話就自己坐下,然後把那個還有靦腆的女孩也拉扯到座位上。


    “佳佳哩,她怎麽沒和你一塊來?”


    佳佳?歐陽東腦袋一陣發懵,半天才明白過來,她這是在邵文佳。她該不會認為他和邵文佳之間有不清楚的瓜葛吧。他決定把這話題給繞過去,於是問道:“你們不是趁著周末去玩了嗎,怎麽又在這裏了?”他想三言兩語就把她們打發走。


    “才走出省城車就壞了,隻好在泉水瀑遛一圈就回來了,”胡暢懊惱地撇撇嘴,“不過即便車沒壞也玩不成,我們公司是順煙的讚助商,這種聯歡會哪裏能少了我們。”她朝她過來之前的位置指了指,道,“公關啊……老板還不是想我們能幫他多賣幾套房子,當然,我們也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一個白馬王子什麽的,至少我是這麽想的。”她和她同事一起笑起來。


    她得這樣直白,倒教歐陽東有受不了。


    “那你找到沒有?”


    胡暢做了個誇張的失望表情,愁眉苦臉地道:“沒有啊。”


    “我很同情你,但是這事我也幫不了什麽忙。”歐陽東也和這個性格開朗的女孩開起玩笑,“我認識的有為青年基本上都有主了……”


    “這事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幫忙,”胡暢忽然甜甜地笑起來,“不過另外一件事就想請你幫忙了,我這個月還差業績,你是不是幫幫我,在富景山莊買一套兩套的房子呢?”


    歐陽東登時語塞,他根本沒料到她會在這裏等著自己。


    “其實你是沒去我們的富景山莊看過,那裏交通便利,從市區出發,走省城南線高速公路用不了半個時就能到那裏;別墅的套型和配套設施我就不和你了,基本上和別的公司開發的差不多,關鍵是我們的區旁邊就是森淼高爾夫俱樂部,背後是剛剛開始發現的青龍溫泉,周圍還有好幾家房地產公司在修高檔區,”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歐陽東,“你買我們的房子可不僅僅是住,而是能夠升值——三兩年之內那裏就會成為省城最出名的黃金住宅區。”買房子一樣能夠賺錢,你知道嗎?


    歐陽東還是搖頭。他壓根就沒興趣買。


    “哪裏的房子?多少錢一個平方?”坐在一旁許久沒話的葉強忽然問道。


    “富景山莊。”胡暢現在才在注意到桌邊的這個相貌有些猥瑣的中年男人,她上下打量他一眼,很快就把葉強從潛在客戶的名單裏劃掉,隻是她拿不準他和歐陽東的關係,猶豫了一下,補上一句,“都是別墅……”她怕他再問下去讓大家都難堪,隻好先把他嚇回去。


    “我知道。”葉強頭,“我是問價錢。”


    胡暢立刻便收起那副有些輕視的眼神,又打量了隔桌的葉強一眼,這才道:“五千七。”她讓她的同事去幫她取自己的包,又看了歐陽東一眼,用眼神示意歐陽東幫她介紹一下。有熟人介紹的推銷和沒熟人引薦的推銷完全是兩碼事。


    “葉老師是我朋友。”歐陽東道。


    胡暢立刻熱情地伸過手去:“葉老師您好,我是歐陽東的朋友。”


    葉強握著她的手,困惑地望了望歐陽東。他怎麽不知道東子有這麽一個朋友哩,不會是東子的女朋友吧?歐陽東咧咧嘴,輕輕地搖搖頭,算是一個回答。哎,這些搞推銷的人,太會順杆爬了。


    現在胡暢已經坐到葉強身邊,麵前攤開一大堆關於富景山莊的宣傳畫冊,精美的照片再配上她嗓音甜美的講解,歐陽東便知道,買房有癮的葉強多半會掏腰包。真是不知道葉強買那麽多房子做什麽,他家滿共才三口人,光城裏的房子就有五套,他還要買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豪華別墅做什麽?他把頭轉向大廳中間的那塊空地,現在是順煙的老總是回憶過去暢想未來……起來順煙還該感謝他歐陽東哩,當初就是他和向冉這些誰也瞧不上的半吊子球員過五關斬六將,硬生生把組建才半年的九園俱樂部拖進甲B,要不是九園集團賣了甲B資格,誰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順煙”;那年順煙衝A,不是自己和陶然一幫隊友先在省城故意輸球,又在鄭州拚死力阻截鄭州中原,順煙當年那幾千萬的投資就得打水漂;為了順煙衝A,陶然還輸掉了當年的足協杯決賽,眼睜睜看著青島鳳凰從球員到教練一個個穿上象征冠軍的金色夾克衫,假如那時陶然拿了杯賽冠軍,興許第二年就一鼓作氣進了甲A哩,那他也不至於為了一個更高的目標更廣闊的天地而遠走重慶……


    想到重慶他便想起他剛才那個粗率的想法。僅僅因為昭要去重慶讀研究生,他就留在重慶,這想法明顯欠推敲,即便昭考上那所全國聞名的高校的研究生,又能怎麽樣哩?她心裏怎麽想的,誰能知道。想想昭和自己一直以來都不怎麽融洽的關係,她能接受自己才叫見鬼哩!不過就是能經常看見她也好啊。她一個女孩子,在重慶人生地不熟,現在的社會又變幻得那麽快,有個親人在身邊嗬護她關懷她,這應該是好事啊。他為能留在重慶尋找著服自己的理由,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更教他苦惱的是,他現在都沒想明白,他怎麽就會喜歡上昭呢?


    想了半天都沒找出個恰當的理由來解釋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情變化,他隻好把它歸結為一時的衝動。他皺著眉頭暗自頭,覺得這種解釋很有些道理——長期漂泊的單身生活讓自己太渴望家庭的溫暖和別人的關心了,以至於在特定的環境中產生了連自己都無法解釋和難以接受的感情。對!一定是這樣。他總算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從而告訴自己,這並非自己的真實本意。


    雖然他心底裏知道這種解釋太牽強,但是他還是強迫自己接受了它。明年在哪家俱樂部踢球是他目前最大的煩心事,他實在沒時間也沒精力來處理自己的感情問題,而且他的試探也沒得到昭的積極回應……


    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把他拖回現實中。順煙老總早就讓出了位置,現在發言的是個外地區的球迷,正激動得揮著手臂著什麽。


    “東子,明天有空嗎,我想去富景山莊看看。”滿麵紅光的葉強扭臉問他。


    看得出來,葉強已經被胡暢的一番辭給鼓動得有沉不住氣了。歐陽東正想什麽,胡暢卻搶先道:“你就當去散心了。雖然青龍溫泉還沒開發出來,但是少場鎮邊上的青龍湖卻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尤其是湖的上遊,有好大一片山地連公路都沒有,青山綠水翠竹徑,就象畫裏麵一樣美。”不等歐陽東話,她又轉頭對葉強,“葉老師,其實您買不買房子都沒事的,我一直想去青龍湖上遊看那種大自然的風景,就是沒機會,您去了我也好和我們經理請假,就陪個大客戶。您放心,咱們各出各的錢,咱們AA製。”她的同事也在旁邊使勁頭。


    “當天去當天能回來嗎?”歐陽東問。他也被她得有動心。他就想找個清淨地方換換心情。


    胡暢馬上道:“要是有車的話,就肯定沒問題。”


    這是事。葉強自己就有一輛桑塔那,不過要是葉強的婆姨孩子一塊去的話,那車明顯就了些。歐陽東在考慮是不是先找杜淵海借輛車使使,反正他還有輛奧迪一直閑著沒人開。


    “我們公司每天都有從市區到山莊的交通車,”胡暢道,但她馬上喪氣地道,“從山莊到青龍湖還有三十多公裏……”


    奔走忙乎了快一個月的葉強也來了興致,他道:“沒問題,”他老婆孩子都回了娘家吃喜酒,要到明天傍晚才回來。“我那車能坐下四個人。”


    去吃飯時胡暢聲地問歐陽東:“葉老師的腿是什麽回事?”


    “當運動員時受的傷。”歐陽東很簡單地道。


    “他是做什麽的,怎麽他的名片上除了名字就隻有一個電話號碼?”


    “他是我的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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