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得就象個廣場的廳堂裏煙霧繚繞笑語喧囂,幾十張深紅色的四方矮腳桌鋪擺在大廳四周,在中間圍出一塊不大的空地,一個穿著淺灰色高檔西裝的矮個胖男人捧著一張稿紙,湊在打扮得宛如花一般的的女主持人遞到他嘴邊的花筒上,咿咿唔唔地念著什麽,攝象機強烈的聚光燈聚集在他身上和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激動,反正這位發言者從額頭到後脖頸,都閃耀著一層晶晶的汗光。四周的人們似乎並不大在意他在些什麽,隻有最靠近他的那一圈方桌邊的人才會一個個拿捏著派頭,作出一副聚精會神聆聽的模樣,臉上還掛著幾分心領神會的表情,至於稍遠一些的別的桌邊人,卻大多隻管喝茶磕瓜子低聲談話笑,全然沒把那個胖子當回事;好幾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人在人縫裏來回走動,時不時就有一兩道煞白的弧光在大廳裏劃過。


    僅僅憑借著衣著打扮也能確認周圍人的身份,神態穩重的領導、談吐中總是流露出高人一等意味的企業家、神采飛揚的藝術家和各種明星、還有自恃身份的文人和花枝招展的演員,都快把這裏變成省城名人的聯誼會了。順煙俱樂部搞的這次球迷見麵會把省市幾家電視台都驚動了,卻惟獨忘記多邀請些球迷,各個球迷分會裏那些靠運氣抽簽得到入場券的球迷們才是這裏最不引人注目的一個群體,他們在這裏出現隻是作為一種綴。


    今天的主角是順煙俱樂部,還有順煙邀請來的那些領導和大讚助商,所以歐陽東和向冉他們幹脆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裏坐下來,一麵三不搭五地扯閑篇,一麵等著那肯定會有的豐盛晚宴。透過半掩著窗簾的玻璃窗,難得的溫暖陽光照耀著他們,在向陽而坐的向冉和周富通身上播灑下金黃色的光輝,同時也讓他們臉上那開心滿足的笑容變得愈加的輕鬆和燦爛。他們確實很輕鬆,至少現在他們都還沉浸在幸福之中,因為他們的球隊現在已經是甲A的一員了,他們這些人,也能和順煙那些牛皮烘烘的大腕們站在同一塊草皮上掰掰手勁了。


    在椅子裏不安分地東瞧西望的周富通突然捅捅心不在焉的歐陽東,道:“有人給你打招呼哩,你也不答應一聲?”


    隔著兩張桌子,一個麵目嬌好身材豐滿的女子正朝這邊張望,看見歐陽東抬起頭,就朝他招著手。


    歐陽東頭,客氣地衝她笑了笑。隔著遠,他也不好和她什麽。


    早就對這裏不耐煩的周富通立刻便來了興趣。“這是誰啊,你的情兒?”他揶揄地問道,一臉的壞笑,又探頭探腦地盯著那女子看了一眼,扭過臉來道,“東子,你有眼光啊,這妞長得可是夠水靈的。”


    歐陽東馬上用一句粗話來斷然否認他無端的猜測,然後才道:“那是一個地產公司的售樓姐,這幾天一直在磨嘰著我,想教我去他們公司開發的一個別墅區裏買一套——沒把我煩死!”他買那玩意做什麽,買來給誰住啊……一想到這裏,他心裏就長長地歎口氣,假如秦昭能接受他的話,他倒是可以考慮買一套,將來退役……他馬上強製自己不能再順著這思路想下去。“你們要是想在那裏買個別墅,我可以幫你們介紹下,聽她那裏的環境還是挺不錯的,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向冉笑了:“你就不用幫著打廣告了吧,那地產公司可是順煙的大讚助商,你給他們打廣告他們也不能給你一分錢。”


    “要是買一送一哩,我倒是可以考慮。”周富通把目光收回來,端起杯子喝水。


    “買一送一?”歐陽東和向冉一起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麽意思?


    “買一套別墅,送一個售樓姐。”


    歐陽東和向冉又一起笑起來。這種事情也隻有周富通敢這麽想,這話大概也隻有他這個莆陽陶然的二號隊長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反正誰都知道他最多也就磨磨嘴皮子,真要是買套別墅送個漂亮水靈的大姑娘,他寧可倒貼幾文也不敢接下那燙手的山芋——處世活泛的周富通這輩子最怕的人就是他老婆,她要是東,他絕對不敢西。


    “心這話傳到你婆姨的耳朵裏,那時就怕你求饒都來不及。”


    周富通嘴一咧:“笑話!我還能怕她?”他馬上又笑著道,“不過你們總不會把我賣了吧?”


    “難,價錢合適我就做!”歐陽東故意很嚴肅地道。


    “起價錢,東子,你的事有進展嗎?”向冉打斷了這個無傷大雅的話題,關心地問道。


    歐陽東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團,半晌他才道:“現在還不清楚,總之很棘手。”


    從葉強那裏傳過來的消息喜憂參半。武漢風雅是今年聯賽的第四名,在下月十一日的摘牌大會排在倒數第四,在他們前麵的那十四支球隊個個都有可能半路上殺出來,這一個多星期以來,風雅俱樂部動員了他們的全部關係來處理這事,該燒香的燒香,該上貢的上貢,可直到昨天下午,還是有兩三家俱樂部沒給個準信。“一個是大連長風,另外一個是雲南八星,也許還有他們,”他指指坐在大廳中間正桌邊的那個滿臉春風的中年人,那是順煙俱樂部的總經理。“即便他們能高抬貴手,我和風雅也未必能走到一起——重慶展望到現在還咬死那個價錢沒鬆口……”


    向冉和周富通對望一眼。歐陽東和展望之間的恩恩怨怨他們都知道,也知道展望為歐陽東開出了一個什麽樣的轉會價,作為球員,他們當然明白那個價錢意味著什麽。


    向冉思忖了半天道:“東子,其實我覺得去大連長風也不錯,他們今年聯賽成績是差,可那是因為他們這個賽季在放手鍛煉新人——大連的足球底子厚實,好球員就象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是一茬。現在這幫年青隻要在聯賽裏摸爬滾打一兩年,那就又是一支冠軍隊。你去了那裏,發展的空間隻會更大。再回來,大連人也有錢,他們要真想把你搶過去,展望的報價也不是個多大的事。”


    他的觀立刻得到周富通的讚同。


    歐陽東也知道他們的沒錯。事實的確是這樣,自從昔日盛極一時的華南虎廣東足球漸趨沒落之後,起足球文化的底蘊和發展的後勁,就隻剩下青島還能和大連人分個高下,而在俱樂部的二三線隊伍建設上,青島似乎還落後於大連……大連長風今年聯賽之所以如此成績糟糕,一口氣放走三名年齡偏大的主力隊員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們請來的南斯拉夫外籍主教練並不適合這支球風硬朗技術卻不那麽細膩的球隊,當長風俱樂部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掉進了降級區;長風在一個賽季裏接連更換了三個主教練,這也是讓他們的聯賽成績一落千丈的原因——從指導思想到戰術安排都不盡相同的三個主教練讓隊員們無所適從,主力陣容連番更迭更是教隊員們滿腹牢騷……葉強已經轉告他,長風對他是誌在必得,那個神通廣大的經紀人張達就是長風找來專一操作這事的人。“錢絕對不是問題,歐陽東的待遇也絕對不是問題,隻要長風摘牌時歐陽東還在轉會榜上,那他明年就肯定是長風的球員——長風隊長的袖標和聯賽的冠軍獎杯都在等著他。”張達就是這樣告訴葉強的,葉強也是這樣告訴他的。他甚至能從葉強的語氣和神態中覺察到,葉強其實也偏向於讓自己去大連。


    大連長風……歐陽東抱著肩膀思忖著。但是大連人至今沒能確定他們球隊的主教練,這也是一個很大的隱患。一朝天子一朝臣,並不是所有的主教練都會認同同一個球員,哪怕那球員是球王貝利,也一樣有可能坐冷板凳。


    至於雲南八星,他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一支現在還看不出會有多大出息的球隊絕對不是他的選擇;冠軍和錦標,這就是他對新東家的要求,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他記起葉強的另外一件事,大連長風那麽迫切地希望得到他,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實力,更因為他在球隊裏的作用——“一個領袖對一支球隊來,就象一個將軍對他的軍隊一樣重要,長風俱樂部認為歐陽東會成為一個帶領球隊從一個顛峰邁向另一個顛峰的領袖。我個人也是這樣認為。國內象他這樣的球員不多,這兩年也很少有人能有他這樣的好口碑。”這也是葉強轉述的張達的話。


    歐陽東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具有長風俱樂部所的“領袖的氣質”,但是那句“好口碑”卻讓他著實驕傲了老半天。


    長風和風雅,很難抉擇啊。一邊擁有成為冠軍的潛力,一邊是苦苦追求自己好幾年的嚴總,現在還有個恩師董長江在武漢作主教練,就是他把自己從一個岌岌無聞的青年人手把手地扶上成功的道路……


    “就去大連吧,東子,那裏最適合你。”向冉和周富通都這樣。


    歐陽東很感激他們,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做出決定。他們隻是單純從足球這個角度來幫他出主意的,而他卻得考慮更多:與董指導的師徒情分,在風雅嚴總麵前過的那些承諾;大連長風未來的主教練是誰,自己能不能迅速地融入新俱樂部的戰術體係裏,與新隊友之間幾時才能有默契,而這些在武漢風雅卻不會成為問題,董指導已經明確地告訴他,戰術上他就是核心,而在球隊裏,他同樣是核心;但是武漢風雅的實力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細致考慮的事情。


    葉強總算來了。


    “事情有眉目了?”還沒等葉強在椅子裏坐穩當,向冉就已經急不可耐地問道。


    “他們答應了。”葉強咧著嘴頭。就在剛才那麽一會的工夫,他已經代表莆陽陶然和順煙草簽了一份轉會合同:曾參,省城順煙的二號守門員,掛牌轉會球員,轉會報價七十萬,實際身價一百三十萬……


    他呼嚕呼嚕地把歐陽東那杯沒多少熱氣的冷茶水喝得沒剩多少,才摸出煙來,湊在周富通的打火機上著火,鼻子裏噴出兩股白煙,感慨道:“這次最輕鬆,幾乎沒費什麽周折,他們就很爽快地答應了。”


    這是葉強代表莆陽陶然談妥的第十筆轉會生意,轉出七個,買進三個。


    這一陣子葉強就象走馬燈一樣在各地飛來飛去,時常是今天還在省城,明天就已經到了上海,第三天卻出現在廣州。按他自己的話,總算是過了一把坐飛機的癮。


    他如此奔波勞累卻並不是因為歐陽東,而是為了莆陽陶然明年的命運。


    幾乎是在晉級甲A的同時,一個巨大得足以把人壓垮的問題就擺到陶然人的麵前:保級。為了保級,陶然需要在前鋒中場和後衛三條線上充實人手,那些征戰甲B的球員未必就能適應甲A賽場。為了在甲A聯賽裏站穩腳跟,陶然一口氣把一線隊裏十二名球員塞進轉會榜,要知道,這幾乎是陶然一線隊的一半了……為這些人找到新東家的事自然就落到與俱樂部關係一向非常融洽的葉強的肩膀上,同時他還要為陶然壯大力量再出把力。當然,陶然俱樂部也絕對不會讓他白幫這個忙,除過他應得的那一份報酬,俱樂部還給他另外預備下一筆不菲的酬勞。


    他現在就在摸出電話來找人。甘肅白雲盯上了陶然的一個中場,隻是在價錢上雙方還需要進一步地溝通。自然了,既不是球員也不是俱樂部官員的葉強不會傻到直接和對方俱樂部談條件,他現在找的是甘肅白雲的禦用經紀人——正象他是莆陽陶然的禦用經紀人一樣,甘肅白雲也有一個在暗中操作球員買進賣出的經紀人。實際上,甲A甲B裏每個俱樂部都有這麽一兩個專門處理這種事的經紀人,基本上每一筆生意都是由兩個以上的經紀人合作完成的,隻是這些經紀人一般都不會讓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象葉強,除了足球圈裏的一部分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這個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的男人會擁有那麽大的能量,常常在電話裏輕描淡寫地著幾十上百萬的大買賣。


    電話打通了,但是幾分鍾的通話對事情毫無裨益,甘肅白雲很堅持自己的立場,甚至還威脅,假如陶然還不把價格調整到合理的位置,他們寧可花上大筆的外匯去買外援。


    “行了,老汪,你少和我這些,好象咱們倆誰還不知道誰似的。”葉強手裏握著今天早上才得到的尚方寶劍,自豪同時也自信地道,“你們願意買外援的話,早就買了,還用得和我在這裏擺譜?八十七萬,這是最後底限,你要就要,不要,我回頭就去和重慶綠緣——他們可是已經出到八十萬了……”他側耳仔細地傾聽著對方的解釋,在筆記本上做了一個標誌。“行,那我就晚上等你的答複。記著,你他娘的再給我來虛的,下次見麵我就把你的頭擰下來!”


    放下電話葉強才愜意地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把方老總交代的事辦得差不多了,這下能歇上幾天了。”他接過周富通遞過來的煙卷,豎起來在桌麵上敲了敲,轉臉對東子,“武漢來電話了,雲南八星答應撒手。”


    歐陽東卻對這樣的好消息無動於衷。


    “葉老師,假如,我是假如——假如我現在想撤消轉會申請,您覺得有沒有可能?”歐陽東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這是他剛剛才拿定的主意。


    什麽?!


    聽見他這樣的三個人頓時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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