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赤霄和晏維清的初次見麵更接近於不太愉快的不打不相識,那他們的第二次見麵確實純屬偶然。


    那時正值塔城一年一度的葡萄節。果實新熟,晶瑩剔透,滿城都飄著誘人的甜香。除去必不可少的葡萄口味評比之外,塔城還有個民俗——若是年輕姑娘見到中意的郎君,她可以送上葡萄以表愛意;不管兩人能不能看對眼,葡萄必須收下。


    赤霄此時也就十三四,對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但上麵還有兩個待嫁的姐姐,他便不得不陪著兩位姑奶奶坐在全塔城位置最好的酒樓臨街包間裏,尋覓可能出現的良婿。


    “七姐,八姐,我還是先回去吧?”他坐了一小會兒,見路上行人來往,和平常沒什麽區別,便覺得無聊得發慌。


    他八姐長了一張溫婉可人的鵝蛋臉,此時柳眉蹙起,便顯出幾分嗔怪的薄怒。“怎麽,又想提早開溜?”


    “你們看,我在這裏也沒什麽事……”赤霄努力給自己找理由。


    赤霄七姐年紀稍長,心思就更周到些。“小九,你這是嫌兩位姐姐沒給你找事做?”她杏仁般的大眼睛轉了轉,“既然如此,等會兒就勞煩小九你幫姐姐們把葡萄送下去,如何?”


    赤霄頓時頭皮發麻。雖然他年紀還沒到,但好歹是個男的!叫一個男的給另一個男的獻殷勤……哪裏都不對吧?“為什麽要我去?”他縮了縮脖子,但還是沒忍住抗議,“明明你們都帶了丫鬟出來!”


    七姐眉梢一挑。“讓丫鬟去也行,隻要你好好坐在這裏。”


    赤霄頓時無話可說。他平素在外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此時蔫頭耷尾,外人打破腦袋也想不到。


    “別哭喪著一張臉,”八姐見他垂頭喪氣,又軟了聲調安慰,“這不是你功夫不錯,我和七姐才叫你來的嗎?有你幫我們試上一試,才比較穩妥啊!”


    塔城是西出關外的必經之地,商旅往來,相對繁華富庶。為防馬賊劫匪,塔城土司特意組建了一支精銳衛隊,連帶著家中也興起尚武的風氣。


    作為家中幺子,赤霄深得長輩疼愛,從小就跟著走遍大江南北的老鏢頭練武。他骨骼驚奇、天資聰穎,早兩年衛隊中就沒人能在他手底下討了好去。


    八姐說這話確實是在誇赤霄,赤霄平時也沒覺得有什麽。可現在,一說武功好,他立刻就想起了那個一劍就挑飛他大刀的白衣少年,臉色瞬時陰沉下來。


    這反應可有點不對勁,兩個少女麵麵相覷。“你怎麽啦?”


    想起晏維清,赤霄心裏就憋著一口氣無處發,可他說不出口。太丟臉了……“沒什麽。”他硬邦邦地回答,然後不甚高明地轉移話題:“我說你們,也往外看看啊!不然好夫君就被別人搶光了!”


    這話換來了兩個姐姐不約而同的白眼。她們家境優越,樣貌不差,從不愁嫁。但同時她們也都察覺到,近日來自家小弟不怎麽愉快的心情怕是就因為這個。


    ……有誰在武功上把小九比下去了?


    兩人默默交換了一個目光,都覺得此事有些棘手。小九願意說的話早就說了,何至於不高興到現在?而且幾天過去,誰知道那個打敗小九的人還在不在塔城?


    這麽想想,她們就吩咐店家多上幾個菜,再攛掇著赤霄明日去賽馬。赤霄隱約察覺到姐姐們的用意,就順著話頭答應了。看著熱鬧喝著小酒,姐弟三人倒也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赤霄出門解了個手。等他再回來時,就聽到外頭有一波喧嘩由遠及近。他本不以為意,直到他七姐拉著他的胳膊把他往窗邊帶:“小九你眼力好,快來幫我們看看,下麵那一群人圍著的人是誰?”


    這時候被圍觀的顯然是帥哥,赤霄心道男人有什麽好看的,撐死也就臉蛋比較好而已。但親姐都這麽說了,他隻能勉為其難地探出頭去。但一看他就愣住了——


    葡萄節送出的葡萄不能不收,那必然有人收得多,有人收得少。現在人群中心就有個收得多、而且收得很多的家夥——他一手拎著一個筐、背上還有一個簍,裏頭的葡萄都滿得要溢出來,還有姑娘不死心地往裏頭塞,他無奈的推拒根本沒有用……


    赤霄抽了抽嘴角。晏維清看著比他大不了多少,現在的姑娘家都這麽饑不擇食?


    這會兒人群靠近,兩個姐姐也大致看清了晏維清的眉眼。


    “真是個俊小夥兒!”八姐眼前一亮。“看模樣,是中原人吧?”


    “是不是中原人還在其次,”七姐相對理智一點,“我怎麽覺得他和小九差不多年紀?”


    赤霄什麽也沒打算說。其實他覺得,以晏維清的武功,隻要劍一出鞘就能把身邊的花癡全嚇跑。但既然晏維清此時脾氣又好了,那就活該受著唄!


    也許是察覺到來自斜上方的打量,晏維清一抬頭,正撞到想轉身的赤霄眼裏,腳下不自覺地一頓。


    幾個眼尖的姑娘察覺到,也順著往上看,頓時大呼不妙:“糟糕,是土司家的女兒!”


    “不不,這位公子,你千萬別誤會,最漂亮的那個不是姑娘,他是土司家的小兒子!”


    赤霄耳朵尖,聞言頓時繃緊了一張臉。敢調戲他的從沒好下場,但這會兒竟然被女人當做情敵,他真是哭笑不得。


    但令他更哭笑不得還在後麵。


    “這小夥兒太年輕了,我不太方便,你就差不多……”七姐輕聲和八姐咬耳朵,“趕緊去送葡萄!”


    八姐比較靦腆。“等我下去人就走了吧?”她細聲道,“而且我可不想去中原。”


    七姐皺了皺眉,想起一個關鍵——相對塞外,中原對女子的約束更多。“話是這麽說,但他不一定不願意入贅呀?”


    赤霄實在聽不下去了。晏維清劍法高成那樣,像是個輕易願意入贅的人嗎?退一萬步說,他才不想要這種姐夫!“別說了,那人不可能留在塔城。”


    “你怎麽知道?”


    “你認識他?”


    這兩個問題幾乎是同時冒出來的。赤霄無奈,隻能示意她們去看晏維清腰間幾乎被冒尖的葡萄擋光的長劍。


    “江湖人士?”七姐細眉一蹙,真正放棄了之前的想法,“那確實不太妥當。”


    八姐也覺得有些可惜,但她更在意別的:“小九,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認識他呢!”


    “當然不認識。”赤霄想也不想地答。他說完這句話以後才意識到那人還站在街道上,不由轉頭去看——


    晏維清麵上神色沒什麽變化,然後走了。


    赤霄暗自鬆了口氣,看來那人沒聽見。但同時,他依舊心虛。晏維清確實壞了他的事,但後麵補償了也道歉了。而他還在耿耿於懷,是不是太要麵子了?


    直到日頭近午,姐弟三人也沒見著更大的熱鬧,便回家去了。因著受了刺激,赤霄在自家練武場上泡了一個下午,汗流浹背。可他還是憋得慌,換了衣服又往城外去。


    塔城地處咽喉,往西是幾條蜿蜒得看不到底的黃沙馬道,往東則可以遠眺玉門的雄關風範。赤霄心情不好時就喜歡在城門頂上吹風,任由蒼涼悠遠的馬蹄駝鈴一聲聲地敲在心上。


    落日熔金,夕風送暖,赤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小盹。等他再睜開眼睛,頓時被看到的人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晏維清道,從表情到聲音都很溫和。


    可赤霄不怎麽信。他隻是睡著了,並不是遲鈍。晏維清的輕功足以登上城樓頂、還不驚動他,那誰知道這人什麽時候翻上來的?


    糟糕,這絕對是嫉妒過頭了吧……


    赤霄木著臉,很不爽地感到傳說中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他就是那個小人。他很想馬上離開,但這樣就坐實了意氣用事。所以他隻能忍著,假裝看風景看到入了迷。


    輕微的一聲響,有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還生氣?”


    赤霄深吸了一口氣。“沒。”


    聽著緊繃的聲線,晏維清不用看就知道這是謊話。“一開始是我不分青紅皂白。”他誠懇道。


    赤霄頓時覺得剛才深吸進去的那口氣堵得他胸口直發慌。這人脾氣怎麽這麽好……反襯他的小肚雞腸麽?


    他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就想走。


    “……小九?”晏維清一驚,跟著站了起來。


    “閉嘴!”赤霄沒好氣道。這名字是你叫的嗎?他正這麽煩躁地想,眼睛忽而瞪大了——知道這個稱呼,豈不是說明他那時說的晏維清都聽見了?


    晏維清正對著赤霄白皙的側臉,那點變化都收進眼底。“都說不認識我了……”他無奈道,“你還說你沒生氣?”


    雖然是責備的話,可裏頭並沒有責備的語氣。赤霄麵上一陣紅一陣青,愈發覺得丟臉。


    說生氣吧,隻是臉色難看,並沒動手的意思;說不生氣吧,卻又悻悻然地不理人……


    就算晏維清以前不認識赤霄,這下也有些明白了。怕是這少年心氣高傲,偏生並不跋扈,臉皮又薄,才如此別扭。“我沒別的意思,”他說,把語氣放得更輕了一些,“隻是覺得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朋友?


    赤霄猛地盯著他,直盯得晏維清覺得自己臉上開了一朵花。“……我是不是唐突了?”他不確定地問。


    然而赤霄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實際上,他的回答可謂是牛頭不對馬嘴:“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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