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六月下旬,眼看著日子差不多,赤霄便出發前往武陵源,危寒川、宮鴛鴦和百裏歌都隨行。為了讓他舒舒服服地到達武陵源,危寒川一路都安排了馬車,其他人騎馬。


    路上還算太平,隻是宮鴛鴦完全沒法掩飾她的擔憂傷心。赤霄看著實在於心不忍,快到巴陵時,便單獨召了她到馬車裏談心。


    隻可惜成效不太明顯,赤霄決定再接再厲。但當天下午,他就遭遇了一個更令他頭疼的問題——


    等他用畢午膳後回到車上時,撩開車簾卻發現裏麵多了一個人。


    問劍神怎麽進來的顯然是浪費口水。“我讓人再準備一輛。”赤霄停住自己往上抬的腳,誠心建議。都不是缺錢的主兒,他倆何必非得擠一起?


    晏維清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有話和你說。”


    赤霄就知道會是這樣。他隻能重新動作起來,躬身鑽進車廂,做洗耳恭聽狀。“是什麽?”


    晏維清卻沒有立刻回答。等馬車骨碌碌地行駛起來後,他才道:“你有時候挺心軟。”


    “嗯?”赤霄被這莫名其妙的開場一句砸得有點懵。


    晏維清見著他略帶茫然的臉,心裏突然冒出來一點火氣。又或者說,那點火氣從未消失過,隻是一直被他很好地壓製著、可此時快要爆發而已。


    不過赤霄並沒打算裝傻。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什麽。“你說鴛鴦?”他篤定地反問,同時一攤手,“對她沒奈何的可不止我一個。”


    這個晏維清猜也能猜到。白山教八個堂主裏就屬宮鴛鴦年紀最小,長得好,性子直,顯然沒少被人慣。“你有對她好的勁頭,不如分一點到你自己身上。”


    “你這是在替我鳴不平,還是在抱怨我對你太苛刻?”赤霄一針見血地指出這點。他仔細端詳晏維清沒什麽破綻的表情,忽而輕輕一笑:“亦或者兩種都有?”


    晏維清的反應是用更深的眼睛看他。“我知道你知道。”


    不知怎麽地,赤霄有點隱約的頭疼。他確實疼愛宮鴛鴦,對妹妹一樣的照顧對他來說簡直得心應手;而且,宮鴛鴦再怎麽說也是他們白山教的堂主,哪兒有一個正道武林第一劍的身份來得敏感?這問題也不是第一次談了,為什麽晏維清就是不肯放過他呢?


    “她是我的屬下,”赤霄隻能再一次說明,“確實和你不一樣,也和我不一樣。”


    晏維清沉默地瞪著赤霄,知道再說下去對方又該說他們倆哪裏都不合適了。“如果我不是什麽劍神呢?”他突然輕聲問。


    “……你說什麽?”因為太過驚詫,赤霄想也不想地否決了。“那怎麽可能?事實如此。”


    晏維清繼續抿嘴不言,有一點後悔。他問得太直接了,差一點就要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但好在,看赤霄的樣子,還沒把前後聯係起來。他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不然最後一點轉圜餘地都不會有!


    這樣的心情實在隱晦,赤霄理所當然地把這種沉默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現實就是現實,別鑽牛角尖了。”


    正邪立場完全倒置,晏維清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終於徹底明白,為什麽赤霄寧願自己憋到走火入魔也不願向他透露哪怕一句心思。因為那人從頭至尾都沒變過——


    不管是失去部分記憶時的堅決拒絕,還是中秋之前的半推半就,亦或者最後身中春|藥時的柔和順承……隻有開頭是真的,後麵全是假的!赤霄內心底線從未退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他們兩人重新拉回到完全敵對的兩個位置上去!


    嗬嗬,世人都說他脾性堅忍,他看赤霄比他更堅忍,簡直就要到殘酷的地步了!


    晏維清眸色一點一點地沉下去。確實隻能下猛藥了,即便赤霄知曉真相以後可能會恨他……


    車廂裏一時靜寂,隻能聽見外頭的輪轍和馬蹄聲。麵對麵的兩人隔著狹窄的過道沉默對峙,氣氛冷得足以凝結成冰。


    赤霄不覺得這是個好情況。他最早時沒反應過來,但再仔細一想,愈發覺得晏維清脫口而出的假設很驚人——


    什麽叫“我不再是劍神”?晏維清到底想做什麽?


    繼白玉宗負霜樓之後,赤霄再次產生了晏維清似乎要做些危險事情的可怕預感。他那時覺得也許要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所以他決定當著一大票武林中人的麵向晏維清下戰書,完全不是心血來潮。他還賭晏維清一定會答應,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然而,決戰定下來後,那種可怕預感為什麽沒有消失?還有比決戰更危險的事情了麽?


    “打最後一次,”赤霄率先打破僵持,言辭懇切,“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最後一次。”


    晏維清深深凝視對方。“好。”他同意了。


    他知道赤霄的意思無非是你死我亡或者別的什麽決絕的含義,但他不認。他現在隻希望,赤霄一定要記得他今日說的話——到時候不管結果如何,都認下來,絕不食言!


    是夜,一行人宿在巴陵。因為有心事,晚膳的全魚席赤霄沒吃多少,連著名的洞庭銀魚都沒能勾起他的胃口。等其他人歇下,睡不著的他就悄然出門了。


    夜向洞庭湖上看,君山半霧水初平。上旬下旬交替之間,月牙稀微,倒顯得星漢愈發燦爛,像落了一天一湖的明珠。水麵上泛著若有似無的霧氣,紗帶一樣籠住岸邊橘樹和邊上鬆散係著的小舟。


    赤霄立在樹下,似乎在眺望遠處,又似乎什麽都沒在看。又過了一會兒,他不怎麽意外地聽見了極輕的腳步聲。


    “你喜歡湖景?”晏維清的聲音響起時,已經近在耳側了。雖說是個問句,但他語氣是肯定的。


    赤霄沒回頭去看他。“少見,便想多看。”西域塞上,黃沙漫天,哪有許多水?


    晏維清似乎想起來什麽,微微一笑。“你水性竟然不錯。”


    “不過會點閉氣。”赤霄淡淡道。這倒是實話,功夫高的人本就氣息綿長,一口氣閉得比尋常人久很多。


    “也是。”晏維清點頭同意,沒再多說。


    兩人肩並肩地站了一會兒,一時無話。


    和麵上的平靜無波不同,其實赤霄心裏有些亂糟糟的。他對晏維清想要做什麽心生疑慮,而且想了一個下午都沒想出個所以然。此時人就在身邊,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問——


    不問吧,心裏鬧得慌;問吧,也改不了離決戰隻剩十幾日的事實。


    赤霄不得不懷疑自己想太多。決戰早已公諸於眾,不可能改變或取消,屆時還有諸多武林中人觀戰。就算晏維清想做什麽,他又能做什麽?


    晏維清突然出聲,打斷了赤霄毫無頭緒的思考。“其實我還有一事不明。”


    “什麽?”赤霄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藥。”晏維清言簡意賅。“如果不是那藥……”他沒說下去,空缺的句子卻更為意味深長。


    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之後,赤霄訝然。難道晏維清到現在還在懷疑,若不是他中了淩盧特製的春|藥,他們倆到現在還會是純潔的男男關係?


    不得不說這懷疑很有道理——其實就是真相——但為什麽現在提起來?


    “它一次解不了。”晏維清又補充。


    這下赤霄不免耳根發熱。雖然晏維清說的是事實,但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就像撕破了他們之間現在隔著的兩層衣物。“三花五寶酒,”他說,覺得這事兒必須解釋,“托紫教主的福,我現在怕是百毒不侵了。”


    晏維清哦了一聲。他當然能猜出這個,甚至還能猜出赤霄一定吃了點苦頭才想到三花五寶酒。至於他明知故問的原因……


    “太好了。”


    話很正常,但語氣意味不明,赤霄心尖突然猛地一跳。他忍不住轉頭去看,而晏維清也正看著他——那雙眼睛裏倒映著水色星光,深得簡直能溺進去。


    不太妙……兩廂一對上,赤霄立即生出五分警惕,剩下五分是他自己不想承認的東西。五對五,似乎夠理智和情感惡狠狠地打一架;但對他而言,隻要有半分警惕,他就會控製自己後退離開,絕不踏雷池半步。


    晏維清早已不打算考驗赤霄的自製力。若是指望它崩潰的那天再乘虛而入,那無疑是給自己找麻煩,而且是很大的麻煩。他不想等,也不想忍——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這話語音冰冷,赤霄正想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感到麵前一片陰影壓下。再一抬眼,他就發現,晏維清已經悄無聲息地走近,一手準確無誤地壓在他肩上,把他往前帶。那張英俊的麵容上沒什麽多餘表情,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是真的——


    “等等,”赤霄伸手抵住對方胸膛,完全沒跟上情勢發展,“你怎麽了?”


    晏維清沒直接回答他。“你怕了?”


    赤霄頓時無奈。“你不能每次都用同樣一招激將……”


    但晏維清這次確實沒打算用激將法,他采取的是先做了再說——


    放在對方肩上的手向後滑去,用力按著脖頸和後腦勺交接的地方,讓兩張唇毫無間隙地貼在一起;另一隻手扣緊那勁瘦的腰,胸膛瞬時緊貼,相互擠壓著,直到一條腿強硬地卡入對方腿|間……


    赤霄確實反抗了,但在要害被人用膝蓋頂著的時候,他也確實不敢用力掙紮。所以,不出半刻鍾,他就被人死死地壓在橘樹樹幹上,嘴唇紅腫,呼吸微亂。衣襟也開了,不怎麽雅觀地垂落在身子兩側,衣帶險險地掛在腰間。就算在不甚強烈的星光之下,裸|露|的肌膚也白得炫目,讓人心旌動搖。


    晏維清好容易才舍得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對此十分滿意。“太好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你……”赤霄剛開口,立刻發現聲音裏也帶上了一絲不可錯辯的情|欲,突然就明白晏維清說的“太好”是什麽意思,耳根立刻染了一片紅——


    就算沒有春|藥,他也依舊輕易對他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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