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後,赤霄繼續閉目養神。就在他從紫蘭秀的異常表現猜度到淩盧在此事裏到底有多少影響時,晏維清回來了。


    “快看,那個姓趙的今天打到的是羚羊!”


    “他人是真的好,看臉也周正,可惜瞎了一隻眼睛……”


    “咱們得再小聲點,萬一被師叔聽見就不好了!”


    幾個峨眉弟子之間的竊竊私語,青缺師太確實沒聽見,但赤霄聽見了。姑娘家的反應是如此明顯,以至於他根本不用睜眼看就能知道晏維清的一舉一動。


    “我回來了。”晏維清一走近赤霄,臉上自然就顯出了笑。“你再等一會兒就好。”他坐下來,熟門熟路地點柴生火。甚至,他還不知從哪裏尋到彎而薄的石片,加點水還能蒸麵饃饃,不至於入口時又幹又硬。


    赤霄前幾天都沒怎麽在意,一方麵因為他在蓄意扮柔弱,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早就見識過。雖說晏維清出門的排場都是做給人看的,但毫無疑問的是,在生活品質方麵,晏維清能不委屈自己就不委屈自己。


    而現在,不知道是紫蘭秀還是峨眉弟子的緣故,他打量著晏維清的一舉一動,然後自己也不得不得出個和她們類似的結論——


    真賢惠!


    如果晏維清知道赤霄此時心裏在想什麽,一定哭笑不得;但他不知道,隻捕捉到了赤霄隔著麵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餓了嗎?”不然怎麽一直盯著他?


    赤霄搖搖頭。“沒。”這話依舊隻有晏維清能聽到,在別人看來就像是晏維清自問自答……也無怪眾人得出愛妻狂魔的結論。


    “那你看什麽?”晏維清有意逗他,“看著我就能飽了?”


    赤霄眉頭微微一蹙。他怎麽記得他自己說過類似的話……這小心眼兒的劍神!“我隻是想看看,你到底什麽好,在哪裏都招人。”


    語氣平鋪直敘,然而晏維清敏銳地聽出了其中的不爽。不,應該不是不爽,而是諸如的拈酸吃醋之類的東西……


    “怎麽?你聽到什麽了?”他問,強忍著突然湧上來的笑意。


    明知故問!赤霄才不相信晏維清沒聽到峨眉弟子誇讚他的話,幹脆撇過頭。說他一句招人,這立馬就得意起來了!


    晏維清越發想笑,但他知道,若這時候真笑出聲,接下來半天就不用指望赤霄搭理他了。於是他暫時放下手裏的樹枝,靠在赤霄耳邊低聲吐息:“可我隻想招你。”


    隔著一層紗,赤霄也覺得自己耳朵根紅了。他對天發誓他確實和害羞這倆字絕緣,但是……邊上還幾百雙眼睛呢!難道晏維清就當那些人是白菜嗎?


    “你管他們幹什麽,”晏維清顯然很明白赤霄的心理活動,便繼續往嘴邊的耳朵吹氣,“不過一群沒指望的烏合之眾……”


    ——你特麽還來勁兒了是吧!


    赤霄在心裏斥了一句。他可不樂意一直吃癟,幹脆回過頭,麵紗一掀,快準狠地堵住了那雙還想調戲他的嘴唇——


    晏維清都不怕眾目睽睽,他這個基本沒露過臉的怕什麽?


    於是這下換周圍其他人接二連三地扭頭望天。


    “嘖嘖,這能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嗎?”


    “酸什麽,人家夫妻倆,憋久了吧?”


    “說憋久了的那個,這到山上才幾天啊!”


    因為四派選了空地正中的位置駐紮,等他們注意到此事的時候,兩人已經有些情動,看起來就是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


    “真是世風日下!”青缺師太痛心疾首道。緊接著,她就發現,自家弟子竟然有人在偷看,愈發憤怒:“都給我背過去!教你們的非禮勿視呢?都記到哪裏去了?”


    相比她的激烈反應,印無殊可謂正相反。他看起來對親熱戲極有興致,都顧不上和青缺師太鬥嘴了。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城弟子也肆無忌憚地打量過去。


    至於華山,沈不範隻看了一眼,眼皮就沒再掀起來過。他現在滿心都是武功秘籍和掌門之位,其他事情都入不了眼。


    隻有丁子何幹笑一聲,算作對青缺師太的回應。“也不知道上山幹嘛來的……”雖說他一路上都在讓大家放鬆,可這兩個未免也太放鬆了吧?


    是夜。


    月黑風高,絕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地上橫七豎八,呼嚕聲此起彼伏。一路都沒什麽異常動靜,負責值夜的嗬欠連天,半夢半醒。忽而有人起身朝林邊走,他也沒仔細看是誰,隻當那人去解決內急。


    百裏歌就這麽輕輕鬆鬆地和一路暗中跟從的宮鴛鴦匯合了。


    “一路情況如何?”宮鴛鴦單刀直入。想要不被發現,她隻能遠遠地跟,細節自然沒有百裏歌清楚。就算現在總壇被秦閬苑把持,她也絕不想看到正道武林血洗白山。


    百裏歌便把各個動向簡要地提了一遍。末了,他說:“小心那些蒙麵黑衣人的暗箭。雖然探子還沒傳回確切消息,但我總覺得,他們的人不止現在看到的這些。”


    宮鴛鴦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那聖主呢?可否一切安好?”


    “聖主他……”百裏歌開口,一臉欲言又止。


    “怎麽了?”宮鴛鴦疑惑。“晏維清不是也在?”這樣的兩人加起來簡直天下無敵,還能出事不成?


    提到晏維清,百裏歌臉色就更複雜。“這個……”聖主根本沒表態的事,他能說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


    見宮鴛鴦已經要急了,百裏歌隻得挑了幾件事告訴她。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宮鴛鴦也覺得那兩人的相處模式不對頭。


    “……鞍前馬後的照料就算了;可你說什麽?”宮鴛鴦震驚地瞪大眼睛。他們聖主和劍神當著幾百個武林人士的麵親在一塊?認真的?就算都化了裝,也很驚悚好不好?


    百裏歌真不想說,他已經反複地、多方麵地求證過,那絕對是親上去了,而不是借位之類的效果。另外,一想到那兩人目前正在扮夫妻,他整個人就更不好了。“你說,聖主他不會……”真找了劍神做他們聖主夫人吧?


    對此,宮鴛鴦也拿不準。“……聖主做事自有分寸。”她最後隻能這麽說,感覺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作為聽眾,百裏歌對這個結論同樣十分心虛。“往好裏想想,”他勸慰,“這樣一來,叛徒必然不會發現聖主。”


    這話倒是真的。赤霄平日裏待屬下還算平和,但也不是輕易和誰勾肩搭背的類型,身上始終帶著點不可侵犯的凜然。這一方麵是因為萬人之上的地位,另一方麵則是萬人之上的武功。


    這樣一個人,根本沒人會想到他男扮女裝、還和人假扮夫妻到似乎假戲真做!


    宮鴛鴦猶自吃驚,但說到叛徒,她就立刻想起另一件迫在眉睫的正事。“六哥現在如何?大姐呢?”


    “這幾日都沒有消息,而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宮鴛鴦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嘴唇。每次斷後都是張入機:第一次差點連手也毒廢,救回來的代價是嗓子幾乎完全壞掉;第二次又落入淩盧手裏,會發生什麽,她簡直不敢想象。另外,華春水還在雪牢裏,雖沒見到人,估計也逃不了落下病根的後果。


    已經付出的代價巨大,百裏歌心情也沉重起來。“過了金沙江,香堂就等在那兒了。”他提醒宮鴛鴦,“大事告成之前,今夜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


    這顯然是為了她不被淩盧發現,宮鴛鴦再次點頭,然而心裏已經打定了別的主意。雖說她輩分年紀都最小,從赤霄到百裏歌都更護著她,但她總不能永遠讓別人擋在她前麵!


    第二日起來,依舊是個陰天。


    “上山以來,就沒見過日頭,也是見了鬼了!”


    “話不是這麽說……魔教的地盤,陰冷些也是正常!”


    “剛進九月就這樣,莫非今年要提前下雪?”


    眾人繼續前進,其中不乏罵罵咧咧,隻有最後一句有點用。白山往年的雪時都在九月末十月初,按理來說他們還來得及;但提前下雪的話,就很不妙了。


    丁子何幾人商量了一番,很快合計出了新決定:“過了金沙,路還是難走,但好歹寬不少。大夥兒腳程快一些,爭取速戰速決!”


    沒人對此有異議。從江麵上橫貫南北的長繩上溜過去後,便能見到白山幾乎隱沒在氤氳雲霧中的高大輪廓。這更刺激了眾人的神經。一想到財寶秘籍都在山上,他們就躍躍欲試,士氣一時昂揚。


    也正是這些昂揚,讓某些人誌得意滿,覺得勝利就在眼前。一路上他們都在擔心魔教,可魔教到現在影子也沒見一個,豈不是魔教怕了他們?


    赤霄不確定有多少人產生了這種美好的幻想,但至少印無殊是這麽對他說的。


    “……還算他們識相!再過不久,青城必定成為正道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名門!”印無殊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轉,上下左右都轉了好幾遍,像是想刺透那層麵紗。“若你跟了我,我包你下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赤霄從不知道,人有病到這種地步,竟然還能當上一派長老。一小段話槽點無數,他簡直什麽都不想說;相比印無殊,陳胖子都算正常人了!


    印無殊見對方不進不退,像是猶豫不決,不由色心大起,伸手去抓。在道口客棧他就注意到了,美人那雙手和下巴一樣,膚白勝雪,纖長柔嫩。不說前幾日把他看得下腹血氣翻騰的事情,先摸上一把也是極好的……


    然而那隻幹柴般黑瘦的手在半路上就被一根真正的幹柴擋住了。印無殊轉頭,瞬時就落入一隻閃著銳光的眼睛裏。而它的主人,正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放在眼裏過的趙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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