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麽一出,接下來什麽氣氛可想而知。沉默地用了飯,沉默地洗了澡,沉默地躺上床……不管是誰,都沒有弄出哪怕一絲多餘的聲音。


    赤霄微微闔眼,身側另一人的呼吸輕而悠長,他卻有些心亂如麻。


    他知道了那種感情卻不坦白,有部分原因正如晏維清所說,不想影響另一人、覺得自己捂到死最好。至於他自己的死法,當然是死在相當的對手手上最好。


    他曾經認為這是最妥當的處理方式,這本來也確實是最妥當的處理方式;當且僅當晏維清蒙在鼓裏的情況下。現在晏維清意識到自己有類似的感情,就有那麽一點不合適——他一個人替兩個人做了決定,也就意味著對晏維清的要求變高了,也變得過分了。


    而還有一部分的原因,晏維清也指了出來——白山教的存亡。身為一教之主,總有些不得已的事要做,偶爾也需要在針尖之上的位置擺正平衡,甚至以性命相博。


    這兩點正是他不反駁的緣故。事實擺在那裏,沒法強詞奪理。


    但這兩點並不是全部。晏維清認為他早在十數年前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然而,也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直到確實發現自己有走火入魔的趨勢時,才覺出味來——


    他以為他對晏維清的耿耿於懷來自於不愉快的分道揚鑣,來自於劍門關的慘敗,來自於他必須要勝過對方的執著……


    這些大概都不算錯,可都是表麵因素。他一直在意晏維清,最早是密友,中間是對手,後來……他震驚卻又不怎麽意外地發現,那是因為晏維清早就走到了他的心上。


    執念過深,已成心魔。


    雖然發現時間長短這個問題誤會好像不大,但赤霄覺得他該解釋。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隻有走下去一條路,坦誠會更有利;但他同時認為,現在不是個解釋的好時機。也許,等到教裏的事情解決,晏維清會更容易說話一點?


    想到白山教,赤霄就很快想起白日大堂裏的那些人。


    五毒教紫蘭秀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以頭一個剔除考慮。再看金棍門,門中長老都沒來一個;對蝦兵蟹將來說,銀錢的吸引力大概更大些,相對容易打發。


    剩下四個門派基本肯定會聯合,以求與白山教正麵交戰時占據上風。其中,峨眉和青城互相看不順眼,絕對不可能支持對方做帶頭的那個;那就隻剩下嵩山或者華山。


    赤霄的心思在嵩山丁子何和華山沈不範之間轉了一圈;他倆就是白日裏的黑衣和青衣老者。


    丁子何的武功不過爾爾,在嵩山派中也就堪堪能擠進前十;然而他輩分極高,是現任嵩山掌門雷一雲的師叔。至於相對年輕的沈不範,聽聞他的華山劍法比他掌門師兄邱不遇還要厲害幾分,但吃了入門晚的虧,不然現在華山掌門就該是他了。也正因為此,從邱不遇接任掌門後,師兄弟的關係就沒好過。


    赤霄很能理解沈不範上白山的動機,但他看不出丁子何的。嵩山派讓這種一把年紀、武功又不特別能服眾的人長途跋涉到極西之地,真的不是沒事鬧著玩?


    雖然,如果把武功和資曆結合起來考慮,還是丁子何做主的概率高些,但這樣的臨時聯盟,推舉誰管事可能都差不了多少。大家心裏都有一盤小九九,並不見得有從幾根筷子變成一把筷子的實力。


    赤霄把麵上的情況考慮完,又想了想可能暗中潛伏的勢力。毫無疑問,這類人更多而且更難預測,怕是要到上山以後才能看出來。


    麵對這種威脅,赤霄不得不擔心教中如何應對。因為顯而易見的原因,畫堂、機堂、弦堂現在基本形同虛設,珠堂和方堂大都武功平平,剩下毫堂、香堂、音堂……


    赤霄相信秦閬苑必定早已把毫堂精銳都召集到白山,香堂也同樣。他們這麽做最早也是最根本的目的是篡權,現在則要兼顧兩邊——一邊想要抓住他,一邊必須對抗入侵者。不得不說,就算占據地利,要來個全勝也沒那麽容易。


    一開始就幫著秦閬苑打嵩山派等,還是先救自己人?


    以前的赤霄可能猶豫,但現在的他完全不用思考,果斷選擇後者。他素來把白山教擺在第一位,但秦閬苑和淩盧都已經證實了他們的狼子野心,便不必再浪費機會了!也許晏維清說得對,他是有些心軟;但他至少能保證,絕對沒有第二次!


    就在赤霄想著第二天如何告訴晏維清他要先去後山雪牢時,遠處忽然響起了隱約的唔喔聲,極像雞鳴。


    輕眠的晏維清幾乎是立時睜開了眼睛。大半夜的,四周還是荒山野嶺,哪來的雞叫?


    房中燈火已滅,伸手不見五指,但赤霄敏銳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警惕感覺。


    “……公雞?還是人?”晏維清用極低的聲音問,顯然也知道赤霄醒著。


    “都不是……”赤霄在心裏默數,一麵分神回答:“是山鷓鴣。”


    晏維清不說話了。他想到白日裏重碧酒的事情,便不免覺得,這山鷓鴣估計還是白山教中的暗號。九壇喝掉八壇,來的是百裏歌,正對上喝掉的數量;如今這山鷓鴣,聽的莫非是叫聲次數?


    一、二、三……七!


    在確定到此為止後,赤霄披衣起床。晏維清注視他隱約的身形,再開口時聲音清醒到不能更清醒:“你要去見宮鴛鴦?”


    赤霄穿衣的動作頓了一頓,拿不準晏維清的意思。他確實要去見宮鴛鴦,也並不怕晏維清看;但他不能確定,晏維清現在有沒有心情和他一起去。


    “……嗯。”最後他隻能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正是月末,不見殘月,邊星寥落,給山風回蕩在林間的聲響平添了不少可怖之意。赤霄完全沒在乎已經有些凜冽的冷意以及暗色朦朧的視野,循著山鷓鴣指示的方向在高大筆直的油樟木之間穿梭。不多時,他就立在了一片略開闊的林間空地上,那裏已經有三五個黑衣人等著。


    “聖主!”為首的黑衣人立時跪了下去,激動得都有些顫抖;她身後的人也同樣。


    “趕緊起來,鴛鴦。”自杭州分別後,至今已三月有餘,赤霄難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宮鴛鴦依言起身,依舊很激動:“聖主,您現在情況如何?”


    “我情況如何,你不是一直看著嗎?”赤霄溫言道。“前一段日子,苦了你們了。”


    宮鴛鴦立時拚命搖頭。“那都是我們該做的!”


    “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赤霄問,語帶關心。


    “我倒是還好,但六哥他……”宮鴛鴦咬緊下嘴唇,反手往腰間一摸,便拿出兩麵令牌。其中,象牙玉牌上刻著琴弦,而玄黑鐵牌圖案則是線條硬朗的機括。


    赤霄一看就明白了。張入機再次負責斷後,而且已經打定主意,豁出性命也無所謂。“淩盧還想要挾我,老六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有事。”


    這話本是安慰,但宮鴛鴦一聽就又跪了下去。“不能救回六哥,是鴛鴦無能,求聖主責罰!”


    赤霄不得不親自把人扶起來。“行了,現在還想著責罰的話,我豈不是馬上就變孤家寡人了?有那個功夫,你不如先告訴我你知道的情況。”


    宮鴛鴦用力地握緊了令牌,從善如流。“總壇戒備森嚴,我們沒能靠近。這也就算了,後山巡邏的人也比正常時多出一倍,我們想去看看大姐都不可能!”


    “那是因為秦閬苑料定我們會去救她。”赤霄冷靜分析。“這事兒明擺著,他也沒必要暗著來。”


    宮鴛鴦也知道這點,但她依舊憤憤不平,和百裏歌的反應如出一轍。“二……秦閬苑他怎麽能!那可是大姐啊!”


    赤霄毫不意外,同時在心裏盤算起他單槍匹馬救出華春水和張入機的可能。先把這兩人安置好,他才能專心對付秦閬苑、淩盧以及想要渾水摸魚的武林人士,沒有後顧之憂。不過,在那之前,他當然得保證他自己的武力值達到最高峰——


    “赤劍現在在哪兒?”


    這正戳中了宮鴛鴦的另一個怒氣點。“秦閬苑拿著呢!可他又不會用!依我看,肯定是因為他沒有聖主令,這才借您的赤劍狐假虎威!”


    赤霄暗道一聲不妙。若秦閬苑把他的赤劍隨身攜帶,那他想要偷偷潛入、先取回它的難度就大幅度上升。要深入毫堂包圍不說,可能還不得不對上人……不過話說回來,估計這也是秦閬苑特意針對他采取的防備措施吧?不是不能解決,但全身而退的概率就不大了……


    “我和你一起去。”


    橫刺裏冒出來的人以及聲音讓宮鴛鴦幾人神經霎時緊繃,但赤霄並不驚訝。“你一出手就會被人認出來。”他提醒。


    “那又如何?”從林中暗處出來的晏維清緩步走近他,臉上沒有特殊表情。


    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赤霄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你……”他想說點什麽,但剛吐出一個字,就不想說下去了。要是拒絕有用,晏維清還會在這裏嗎?


    而宮鴛鴦看看赤霄,又看看晏維清,已經完全懵了——等等,誰來告訴她,難道劍神救了他們教主之後還附贈擺平叛徒的售後?這服務是不是過分到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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