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戀愛到濃情蜜意的時候,做什麽事情都不會覺得累,而且完全不知道時間是怎麽過去的。至少,當三日後抵達戎州時,明知道前麵有一大群不懷好意的人在等著,兩人也一點不擔心,而且沒什麽緊迫感。


    “看來咱們趕上了。”甫一落座,晏維清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依舊隻有赤霄能聽見。


    他們坐下的這家客棧位於戎州城外西南官道岔口邊,邊上小道豎著個歪歪扭扭的木牌,“白山”兩字曆經風吹雨打,依稀可見。秋末的天氣,木葉翻黃,馬蹄飛塵,本是蕭條景象,奈何被異常的人滿為患生生帶偏了——


    大堂東麵坐著一夥兒大漢,各個高胖,滿麵凶光,十幾條熟銅棍亂七八糟地放在椅邊;北麵一黑衣一青衣老者正麵對麵沉默地喝茶,各自背後都站著一圈腰佩寶劍的年輕人;西麵的情況和北麵差不多,不過兩邊對峙的換成灰衣女尼和山羊胡小老頭,氣氛也更劍拔弩張一些;南麵最紮眼的則是一桌銀飾叮咚、一身彩衣的年輕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指甲閃著妖異藍光不說,竟然還有在身上盤蛇的……


    總而言之,整座客棧都充滿了不言自明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


    赤霄坐下之前掃了一眼四周,覺得他這麵紗是真不用摘下來了。華山嵩山峨眉青城全部都在,金棍門和五毒教看來也想插一腳,再加上已經聚集起來的江湖散客,被認出來可是大大的不妙。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落座的其他人也在打量新進門的赤霄和晏維清。老江湖們沉得住氣,沒什麽反應;年紀輕些的就明晃晃地打量了他們好幾眼。但顯然,和陳胖子一樣,他們都沒聽過獨眼龍和他夫人這兩號人物,所以沒太大的反應。


    “來咯!”店小二殷勤地迎上來。“兩位客官,要點什麽?”


    晏維清沒摘鬥笠,隻小幅度揚頭。“切三斤上好牛肉,再要兩盤素餡包子。”


    “好嘞!三斤上好牛肉,兩盤素餡包子!”店小二大聲地朝後廚方向喊了一遍,又轉過頭詢問:“兩位客官,要茶還是要酒?我們戎州的重碧酒遠近馳名,客官來一壇?”


    晏維清本就滴酒不沾,自然不要。而且他已經細心觀察過,店裏所有人要的不是白水就是茶,那就更不該喝了。


    但在他出口拒絕之前,一直不吭聲的赤霄伸出手,比了個九。


    ……啥?九壇子?


    別說晏維清震驚,就連店小二也不敢置信。“您真的要九壇嗎?這重碧酒吧,雖然每壇都不大,但後勁足得很!若您還想趕路,頂多喝個兩壇!”


    赤霄擺手,堅定要九。


    “行嘞!”那小二見不遠處掌櫃一副“有生意不做你是不是傻”的恨鐵不成鋼臉,不敢多問,高聲唱諾:“九壇重碧酒,馬上就來!”


    店裏本就沒什麽人聲,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聚集在這裏,就是想先組成一個攻打白山教的臨時聯盟。畢竟,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若他們各自為政,對上白山教絕對沒便宜可占。為了給己方爭得最大的利益,每方都在不遺餘力地展示自己的武力值。然而現在不能用拳腳分高低,隻能比氣勢。


    一般情況,酒這種東西顯然會給氣勢拖後腿。結果現在……


    “那個人怎麽不說話?戴麵紗還啞巴了不成?”


    “有可能,另一個不是眼瞎嗎?”


    “瞎子配啞巴?簡直是天生一對!”


    這些竊竊私語,赤霄權當沒聽見。酒是現成的,上來得最快,他一手就拍開了其中一個的泥封。不過在他往海碗裏倒酒之前,一隻手橫刺裏伸了出來。


    是晏維清。“喝一點就夠了。”他用正常聲音說,裏頭顯而易見是製止。


    赤霄轉眼看過去。麵紗給他提供了些許便利,至少嘴唇動起來沒那麽明顯。“這是必須要喝的。”


    ……必須要喝?


    晏維清沒立刻明白。難道赤霄的意思是,這是某種外人不知曉的暗號?


    赤霄順勢掙脫那隻手。重碧酒確實是好酒,色澤清冽,香味綿長。他一口氣幹了八壇,腳邊空壇子整整齊齊地擺出去一溜兒。


    聽見解釋的晏維清尚且不能確定什麽是必須要喝,什麽都沒聽見的其他人顯然更不知情。他們隻知道,一個戴麵紗的女人——就算隻能看到下巴,那也肯定是女人;看那小臉白的,幾乎像雪一樣反光了——喝掉了八壇重碧酒不說,竟然還好端端地坐在那裏,甚至連臉都沒紅一下!


    “這娘們兒,看不出啊,夠勁!”


    “就是!比她男人強多了!”


    “不是我說,這海量,在男人裏也稀罕吧?”


    東麵的大漢對此反響最明顯。幾個人本就被香味勾起了酒蟲,咂巴著嘴,也躍躍欲試起來。


    北麵,黑衣和青衣老者從始至終沒有分兩人一個眼神,但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兩人袍袖下繃緊的手腕逐漸放鬆。他們原本對麵紗有些顧慮,因為那總讓他們想起某張無法忽略的麵具;然而下麵是個女人,還是個酒鬼女人,那就確實沒什麽好忌憚的。


    西麵的女尼和山羊胡依舊在互瞪,似乎沒有比那更重要的事了。而南麵幾個姑娘家交頭接耳一番,然後一人起身,嫋嫋娜娜地走了過來。


    晏維清不動聲色地瞥了赤霄一眼。雖然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但瞧吧,先把五毒的人引過來了!


    赤霄自然接收到了這種意思,也遞了個不在意的眼色回去。不就一個姑娘,你堂堂劍神,還解決不了了?


    晏維清默默瞪回去。你引來的,你上!


    赤霄完全不甘落後,原樣奉還。你是不是忘記我的劍不在身邊、而且我正在裝啞女啊?


    這種低調的眉來眼去,來人沒發現,但她確實覺得那兩人之間氣氛黏糊糊。“打擾了……小女子姓紫,敢問兩位怎麽稱呼?”


    原來她就是紫蘭秀……晏維清臉上沒什麽反應,但心裏咯噔一跳。五毒教常年神隱,傳聞中的紫教主更是沒幾人見過。看她模樣也就十□□,自稱小女子好像沒錯,但總是感覺哪裏不太對啊?一教之主這麽年輕?


    赤霄倒不太驚訝。隻不過他現在不好出聲,隻能點點頭。


    雖說有點懷疑,但晏維清反應依舊很快。“鄙姓趙,這是內人。”他剛才也聽見了某些人說瞎子啞巴天造地設,現在幹脆直接照搬。既然赤霄要他頂著紫蘭秀,那他討點口頭便宜總沒什麽問題?


    乍一聽內人,赤霄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很辛苦才憋住聲音。晏維清隻對他一個不要臉就算了,現在越來越不要臉是怎麽回事?


    “哦,原來是趙大俠和趙夫人。”紫蘭秀點頭,一副接受良好、深信不疑的模樣,“雖然說起來有些冒昧,但事情是這樣的——剛才我看到趙夫人一口氣喝掉了八壇子酒,真可謂女中豪傑,叫人敬仰不已啊!”


    “好說好說。”晏維清客氣。


    “戎州本就產酒,這重碧酒呢,更是其中佼佼者。”紫蘭秀繼續道,大眼睛撲閃了一下,竟有些俏皮,“不過我這裏有些更好的,不知道趙夫人有沒有興趣?”


    赤霄被她一口一個趙夫人叫得汗毛立起,不由在心裏給某個無恥的劍神記了惡狠狠的一筆。


    晏維清不用看就知道,赤霄現在一定很想揍他卻不能動手,不由有些莫名暗爽。“我夫人雖然酒量不錯,但口味還是有些挑剔的。”他正色,似乎真的什麽多餘的都沒想。


    “這酒好不好,趙大俠一看便知。”紫蘭秀笑起來,朝後麵招了招手。她臉頰上有兩個很深的酒窩,顯得整個人更加甜美無害。


    立時又有兩個彩衣姑娘走過來,四隻手捧著一個三腳青銅小鼎。蓋子一掀,奇異的濃香立時鑽了出來;像是花香,但裏頭還帶著不可忽略的腥氣。


    “這三花五寶酒,取自天地精華,有駐容養顏之奇效,兼通七竅六脈。”紫蘭秀依舊微笑,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客棧裏其他人不管站著坐著,都在她拿出青銅鼎的一瞬間捂住口鼻、退避三舍。“我瞧趙夫人許是有些小問題,把這些喝下去必定能好。”


    赤霄和晏維清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同時去看。那青銅鼎裏漂浮著滿滿當當的嬌豔花瓣,似乎一切正常;但忽然之間,一隻烏黑大鉗從中間探出來,哢擦一聲,花莖應聲而斷。


    ……裏頭都是些活的毒蟲啊!


    赤霄默默地出了一滴冷汗。這種玩意兒太可怕了,打死他也不要喝!


    晏維清顯然有同樣的想法,不過他找到了一種相對委婉的表達方式。“多謝紫姑娘美意,”他客氣道,“此等貴重之物,咱們又是萍水相逢,趙某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紫蘭秀又是一笑,但這回衝著赤霄。“這酒,我可以送給趙夫人,要多少有多少。”


    可我真的不想要!赤霄完全不知道他哪裏招了紫蘭秀。至少他能肯定,對方會注意到他,絕對不是重碧酒的原因!


    這下晏維清也覺得不太妙了。“那紫教主的意思……”他謹慎提問。


    “趙夫人可有意加入我五毒教?”紫蘭秀問,笑得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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