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晏維清已經繞過桌子,緊挨著人坐下。“我想親你。”他說,語氣鎮定,目光卻灼灼。


    這要求是如此石破天驚,以至於正對自己很是煩躁的赤霄也不由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說什麽?”


    臉呢!你還要臉嗎劍神大大!


    然而晏維清的下一步舉動更加出人意料。“劍在這裏。”他把自己的烏劍拍在桌麵上,劍柄正朝赤霄,“如果你不願意讓我親,可以直接用它,我不還手。”


    赤霄立馬就想起身。“我……”他想說“我才不會為這種事拔劍、你腦筋清楚一點”,但晏維清死死按住了他的手,那些話也像是被按下去了一樣。


    兩雙眼睛在極短的距離裏對視,呼吸的起伏都撲打在麵頰上。鼻間都是晏維清身上帶著的極淡藥香,赤霄無法控製地回憶起,他曾旁敲側擊地向雲長河打聽雲如練會喜歡誰、又曾因為誤以為雲如練喜歡的人是晏維清而酸溜溜……


    這暗示了什麽?


    赤霄實在想不下去,幹脆閉上了眼睛。


    有一瞬間沉默。晏維清動了下,似乎想拉近他們之間已經所剩無幾的距離,最後卻是低聲笑了。“我剛說過要慢慢來,”他主動起身,“是我食言,抱歉。”


    直到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響起,赤霄才睜開眼。剛才晏維清用內功震開了細條黑布,現在它們還散亂地墊在烏劍下。他頓了一頓,沉默地把那把劍重新裹好,提上它去渡口。


    渡口船隻不少,人來人往,但赤霄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晏維清,因為他閉著眼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氣味。“你忘了東西。”他說,上船時順手一拋。


    晏維清正立在甲板上,穩穩地接住了烏劍。“你來了。”他沒接前頭的話,這麽說時竟帶著點喜色。


    赤霄心裏還有些沉甸甸,實在沒法不懷疑對方在強顏歡笑。然而,就算那是真的,他又有什麽立場去關心呢?所以他隻潦草地點頭,然後低頭鑽進船艙。


    劍神出門的排場一向很大,這從晏維清的住宿習慣上就能看出來。這次換了個裝扮出門,要求也沒低到哪裏去——至少他雇的這條船上看起來似乎什麽都有。長榻上墊著產自洞庭的水竹涼席,矮桌上的水果吃食自不必說,那把飛天紫砂壺嘴還在隱約冒著熱氣。


    赤霄粗粗地看過一眼,便揀了一邊長榻坐下,開始練功。隻不過,他心緒浮動,花了小半個時辰才進入狀態。


    等再睜眼時,赤霄發現,日頭已經升到了天空正中。船隻行駛在浩淼的江麵上,四周都是嘩嘩水聲,夾雜著艄公夥計整齊一致的劃槳呼喝。


    “喝茶嗎?”晏維清正盤腿坐在另一邊長榻上,看模樣似乎也剛剛練完。“午飯等下就送來。”


    赤霄點點頭。“麻煩你了。”


    晏維清略詫異地轉過頭,好像想說什麽,但又吞了回去。等沏好茶,他手腕一振,裝著滿滿茶水的瓷杯就飛到了半空,而且沒有一點溢出來的跡象。


    赤霄反手穩穩接過,抿了一口。口味清淡,溫度正好。“不錯。”他真心實意地誇了一句。


    晏維清看著他,臉部輪廓似乎都柔和了。“喝完我有事和你說。”


    “現在就可以說。”赤霄抬眼看過去。


    晏維清又看過去一眼,仿佛在確定赤霄的心情。“我剛剛在渡口轉了一圈,”他開口道,略有沉吟,“據他們說,前些日子,過路的外地人裏,武林人士居多,還都是去戎州。渡口如此,車馬行也一樣。”


    “戎州?”赤霄拿著茶杯的手不易察覺地緊了緊。


    西南半壁古戎州,素有酒都之稱。川南形勝,曆史悠久。論起戎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南絲綢之路由此而起,還體現在長江由此而起。


    當然,這並不是說長江發源於戎州。隻不過,人們慣常把戎州以下的河流稱之為長江,而以上的部分則稱為金沙江。


    白山,就位於金沙江上遊。西南之地,人口本就稀少,並無其他大門大派,那些武林人士的目標簡直呼之欲出。


    “金沙江沿途山巒險峻,水流湍急,想坐船溯流而上是萬萬不可能的。”赤霄放下茶杯,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些冷笑意味,“若想攻打我教總壇,他們隻能先到戎州,再在戎州換乘車馬!”


    晏維清對此持有相同看法。“下花大師曾告訴我,如今白山上隻有三個堂口駐紮,便有人按捺不住,想去撈點好處。”


    赤霄皺了皺眉,想到了他在南少林的那一日。很顯然,晏維清那時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現在才會特地去打聽情況。“既然北少林的老和尚在,武當的元一老道怕是也在吧?這兩個出雙入對,倒是借得一手好地方!”


    聽到印象中“老和尚”以及“老道”的稱呼,晏維清有些失笑,也不打算費神去糾正“出雙入對”這樣明顯有歧義的詞。“確實。少林和武當的意思,他們會盡力攔住想去白山的武林人士。但現在看來,不是特別有成效。”


    赤霄冷哼了一聲。那幾個老頭的話能信,石頭都會開花!“要我擺姿態,我當然也會。”他道,不無嘲諷,“他們就是怕麻煩,其他還有什麽?要我說,他們最希望發生的事情,肯定是我自己收拾好這個爛攤子!”


    這話每個字都對,然而晏維清無端端地感到膝蓋中了一槍。“因為他們認為,由你執掌白山教才是最好的選擇。”


    赤霄犀利地盯了晏維清一眼。對方這麽說,像是某種心虛的表現?但考慮到實打實的救命之恩,他並沒把話說出口。“但我也從沒指望他們,”他又哼了一聲,繼續之前的話題,“他們的姿態擺在那裏就夠了……既然少林武當都沒去,那去的都是誰?”


    這問題的答案並不難猜。經由巫峽的武林人士,隻可能來自川中門派,或者更北之地。


    “想渾水摸魚的小門派居多,”晏維清答,神色忽而凝重下來,“不過,我懷疑裏頭還有華山派和嵩山派的人。”


    “你懷疑?”赤霄反問。看到晏維清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玄青衣物,他立刻明白過來:“你說他們也換了裝扮?”


    “雖然香堂和音堂確實殺了不少人,但他們隻在南麵活動,還沒到北麵。”晏維清很實際地分析。“少林武當又都不打算出麵,那北邊門派也紛紛往白山去,為的是什麽?”


    唯利而已。


    兩人都很明白這個答案,赤霄尤其明白。作為一教之主,他很清楚自家有什麽令人覬覦的好物——錢財,秘籍,靈藥!尤其是傳說中能迅速提升內力修為的玄冰雪種,簡直是武林中人人向往而不得的珍寶!想趁機撈一把好處的雜門雜派就算了;現在連華山派和嵩山派這樣自詡武林正道的門派都加入進去,誘|惑力可想而知!


    “不怎麽令人意外……”赤霄沒忍住又哼了一聲,“他們前些日子就已經出發,現在已經快到了吧?”


    晏維清知道他在想什麽,很快給出了答案:“最快的怕是已經到了戎州。”


    “就算有熟悉地形之人帶路,從戎州西上也有大半個月的路途。現在是八月上旬,最快月底登頂。”赤霄實事求是地分析,“白山九月已經開始下冰霰子,十月大雪就封山。”他勾了勾唇,嘲諷至極,“他們也不怕被凍死在上頭!”


    晏維清不予置評。那些人打的肯定是速戰速決的主意,但到底能不能成功……白山上目前隻剩三個堂口駐守,這是事實;但那些人都不知道,赤霄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隻要淩盧和百裏歌接到消息,定然會率眾回山,那些人的勝率又降了二分!


    “話雖如此說,還是小心為上。”晏維清最後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打算攻打白山的武林人士確實不少,太過輕敵怕是要吃虧。


    “這我當然知道。”赤霄正色,“多謝你的消息。”這麽說的時候,他麵上顯出了極少見的鄭重和篤定。現在若有陌生人在場,第一眼絕不是被他過於惹眼的樣貌所吸引。


    不過說實在話,晏維清從未在意過那些。讓他心生親近愛慕之意的,一直都不是容貌,而是那些打從心底裏顯現的東西——不管是靈心慧性的、活潑歡脫的,又或者是口是心非的、堅韌隱忍的。


    就算他們現在重新開始,也肯定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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