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赤霄醒過來時,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大對。


    邊上床鋪涼颼颼,他也沒聽見聲響,所以晏維清肯定一夜未歸……這是終於發現他自己在做蠢事、現在放棄了嗎?


    赤霄起身,無視自己心裏的某種空落落。他還有九春時的記憶,所以他堅決認為那種空落落是九春遺留下來的習慣性依賴,而這種軟弱需要徹底拋棄。


    可不一會兒,這情況就在小二敲門時被打破了。“客官,”他隔著門板說,“這是您要的熱水,吃食一會兒就給您送上來。”


    赤霄打開房門,對著一盆熱水和邊上擱著的毛巾,有點發懵。送水還挺正常的,可加上那句“您要的”……店小二搞錯了?


    事實證明,搞錯的是他自己。因為早餐食盒確實跟著到了,卻是被晏維清親自提進門的。“我就知道你這時候醒,”他溫和道,頰邊顯出一個淺淺的笑渦,“洗好了就來吃飯吧。”


    ——我勒個去啊!


    剛聽一句話,赤霄的雞皮疙瘩就掉了滿地。晏維清這是又轉性了?溫柔得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晏維清,你今天怎麽回事?”他忍不住問,不能說沒有警惕。要不是大家都知道晏維清不是那樣的人,他真會以為今天上演的是“如何溫柔地殺死你”的戲碼。


    “沒怎麽回事,”晏維清一邊回答,一邊往桌上擺盤子,“吃個早飯,別想太多。”


    赤霄狐疑地盯了對方一眼。我也不想想太多,但你從言辭到舉動都很古怪好嗎!


    晏維清對這種懷疑視若無睹。“我照著你以前喜歡的口味買了點,”他說,仿佛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變。”


    不好意思……赤霄再一次被他從沒在劍神身上發現的特質雷得外焦裏嫩。這真的是晏維清?真的是劍神?別是哪裏來的冒牌貨吧?


    “你不用那麽看,”晏維清發現赤霄根本沒往食物上分眼神的意思,隻得無奈承認,“是我沒錯。”


    赤霄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拉扯晏維清的鬢角。然而,沒有化妝,沒有易容,隻有劍神疼得有點變形的臉。


    “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赤霄!”饒是晏維清這樣的好脾氣,都忍不住出聲抱怨。


    被戳穿意圖的赤霄麵無表情。“你今天肯定吃錯藥了。”下了這個結論,他就想縮回手。然而,沒能成功——


    晏維清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加重語氣:“沒有的事。”


    肌膚相貼,對方的體溫從掌心透進他手背,竟然異常熟悉,連薄繭位置都無一例外……赤霄真不願意回想這種熟悉的來源。“放開。”見對方沒動彈的意思,他冰著臉加上一句:“別逼我動手。”


    晏維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好吧,”他幹脆地鬆開五指,“我可以放,但你要吃飯。”


    左手剛剛重獲自|由,赤霄就聽到這句話,不由更加無語。晏維清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哄小孩嗎?還是真當他在耍性子?


    所幸,晏維清並沒再說什麽赤霄認為奇怪的話,除了在他用飯時一直用堪稱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以外。


    不過這事兒顯然還沒完。見盤子差不多見底之後,晏維清立刻起了新的話頭:“我已經雇了船去萬州,到碼頭就能出發。”


    雖然赤霄預定的行程確實是沿長江溯流而上,但在硬頂好一陣眼波攻勢後,他特別不想遂晏維清的意。“我向南走陸路。”


    晏維清毫不意外,見招拆招:“我也雇了車夫。”


    赤霄又想瞪眼,但是,當晏維清回過來的目光在說“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縱容下,隻顯得他在無理取鬧……呃,好像確實有點。


    想到這裏,赤霄冷靜下來。他終於發現,晏維清特別容易把他氣昏頭。“老實說吧,晏維清,你到底想幹什麽?”他略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麵,“別繞彎子,我沒工夫陪你玩。”


    “不,”晏維清回答,從表情到語氣都絕對誠懇,“我是認真的。”


    被那種專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赤霄忽而感覺頭皮一麻。“認真的什麽?”


    晏維清正襟危坐,顯得他確實正經嚴肅。“上次是我不對,”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應該沒經過你同意就吻你。”


    赤霄感覺頭皮更麻了。這事兒你就不能不提嗎!你就不能當它沒發生過嗎!“反正我揍回來了。”他不客氣道。


    然而晏維清竟讚同地點頭。“你做得對,是我逼你太緊。對你不好,對我也不好。”


    赤霄隱約覺得,對方似乎得出了一個很不得了的推論。“什麽意思?”


    “這種事情應該慢慢來,潛移默化,循序漸進!”晏維清道,一邊說,一邊繼續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赤霄差點沒被這結論嚇得滑到地上。慢慢來?潛移默化?循序漸進?所以今天的熱水和早飯就是這麽來的?劍神打算用溫柔攻勢來化解他的心防?


    “別,”他趕忙拒絕,感覺自己快要冒冷汗,“這我消受不起。”


    “……我哪裏做得不好嗎?”晏維清的聲音突然低下去,眼瞼微垂,竟顯出了十分的委屈。


    赤霄這下真是滿心冷汗了。打死他也不信晏維清這麽容易受到打擊,這顯然隻是演技;但問題在於,和他飆演技是沒前途的!


    “你哪裏都做得很好,就是找錯了人!”他把心一橫,幹脆地指明。


    有在我身上浪費功夫的時間,你早就能拿下十個八個漂亮姑娘了!快醒醒啊晏大俠,回頭是岸!


    然而,晏維清隻深深注視他,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時間沉默流逝,一彈指、一炷香、一盞茶……赤霄迎著晏維清的雙眼,感到熟悉的戰栗感襲擊了他。


    這種戰栗和因害怕或者緊張而產生的顫抖不同,更像是無可抑製的興奮。它帶著不可名狀的酥麻感,緩慢地沿著脊椎骨一寸一寸爬升,又在到達胸背的一瞬間擊中他的四肢百骸,令人不自覺地顫抖。


    劍鋒出鞘的決然,棋逢對手的快意,又或者是惺惺相惜的欣賞……他分不清其中的界限,正如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越過了那條無形的界限。


    房間裏隻有他們兩人,眼裏都隻有彼此,赤霄沒指望晏維清發現不了他的反應。


    而晏維清顯然也注意到了。因為他終於開了口:“沒有錯,隻有你。”


    有三分之一的赤霄想稱讚這絕對是一句無往不利的表白,還有三分之一的赤霄正詛咒該死的連他都心動了,最後三分之一的赤霄則掌握了最終話語權:“你昨晚不是冷靜去了嗎?”冷靜的結果就是這個?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是。”晏維清把手一攤,“我認真考慮過了,沒有其他答案。”


    “你確定?”赤霄微微揚起眉梢。“你的劍怎麽辦?”


    這本是個很嚴肅的問題,至少在赤霄的設想裏是。心無雜念,專注於劍,才能成就絕世的劍法;而心有雜物,不管是人還是什麽,都會是成神道路上的阻礙。像是美玉蒙塵,永遠都差一點,永遠達不到極致。


    但晏維清聽了,竟然笑出聲來:“你就問我這個?”


    赤霄蹙起眉,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晏維清才是被公認劍神的那一個,對心境的要求之高更甚於他。


    晏維清笑夠了,才反問:“那你的劍怎麽辦?”


    赤霄冷哼一聲。“連口酒都不沾的人可不是我!”


    “那不就行了嗎?”晏維清又笑了,“你沒問題,我也沒問題。”


    赤霄覺得這話一定有邏輯上的問題,但他知道,就算他找出來,晏維清也隻會搪塞過去。“你肯定會後悔的……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他說,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然而晏維清輕描淡寫地撥了回去。“我會不會後悔這種事,你說的不算,我說了才算。”


    赤霄徹底沒轍了。


    他確實看得出晏維清吃了秤砣鐵了心,但同時他還是認為他們倆不合適,從哪方麵來說都如此。晏維清大概有句話說對了,劍神不該做的事,他認為晏維清也不該做。在他心裏,晏維清和劍神是劃等號的,他無法想象晏維清走火入魔的情形,原因還是為他。也許這樣想實在誇大他自己對晏維清的影響力,但他必須消除任何對晏維清不利的因素,包括——他自己。


    ……煩死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依賴或者對手之類的玩意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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