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大庾嶺,就進入了水係豐沛的鄱陽湖平原。沿河溯流而上,經長江中段,取道武當,再往北走二百餘裏,才能到達炎華莊所在的南陽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當晏大俠這名號指的還是晏維清的爹晏茂天時,不管是炎華莊還是晏大俠本身,在江湖中的知名度都不過爾爾。然而,晏維清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改變了所有情況——


    他三歲碰劍,五歲練劍,十歲時已經是江湖上有名的劍術奇才。他爹看著兒子天資聰穎,自家又沒什麽頂尖的家傳武功,欣慰又憂慮。思量再三後,他帶著晏維清恭恭敬敬地上了武當,指望兒子能有個好際遇。


    情況也確實如此。彼時,武當掌門乾元子還未隱退,對晏維清十分賞識。有一段時間裏,武林中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說,乾元子要收晏維清做關門弟子。


    若這事成真,那晏維清現在的輩分就會和元一道長一樣;而他們的年紀都快差了三輪。


    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別人求都求不來。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晏維清婉拒了這種好意。反正,到三年後離開武當時,他連個外門弟子都不是。


    不僅晏茂天想要吐血,其他人也覺得晏維清太狂妄了。資質再好,沒有名師引路,難道想自創劍法成神嗎?


    套句東北味兒的吐槽,眾人的心態約莫近似於“給你厲害壞了,你咋不上天呢?”。


    由於老爹的堅決反對,晏維清沒能回到炎華莊。就在所有人都認定他會灰溜溜地再上武當時,他卻失蹤了。


    不管別人如何想,當時的晏大俠是後悔了,而且相當後悔。他老來得子,夫人早逝,膝下就晏維清一個。為什麽非逼著孩子獨自出門闖蕩呢?萬一出個好歹……啊呸呸!他兒子劍術精湛,就是耍耍少年心性,絕對不會出事的!


    晏茂天滿心以為,晏維清從小到大都沒讓他費多少心,可懂事了;就算失蹤,一個月肯定就會回來!


    ……唔,考慮到兒子說一不二的脾性,那撐死……半年?


    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晏維清失蹤了整整四年。等他再出現時,身量拔高,早已不是半大少年,英俊麵容完全褪去了殘餘稚氣;而他的劍法,也已經從十分精湛變成了高深莫測——


    十七歲就可以在眨眼間用劍尖拈葉殺人,這也太超出普通的範疇了吧?!


    白衣烏劍,劍神一笑。


    這普普通通的八個字,可以讓所有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心中小鹿亂撞,也可以讓所有無法無天的惡霸山賊聞風喪膽。


    出了個劍神,連南陽山腳附近的縣城都沾到了光。雖說晏維清每年就下山三五次、每次就殺一個惡棍,但若跑到劍神居所近處作惡,那顯然確實是活得不耐煩的人才會做的事。


    在接近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後,九春終於在南陽縣城親身體驗了一把傳說中的良好人文環境。“馬上就到了?”他問,好奇地左看右看。


    南陽縣城不大,店鋪小攤之類也無甚特色,但勝在人人臉上都極輕鬆。風氣好,就連閑言碎語都比其他地方少些。


    “嗯。”晏維清簡短回答。“你要是餓了的話,就在這裏買個餅再上山。”


    還沒等九春回答一個“好”或者“不用”,邊上餅攤的大娘就以一種與她年紀不符的速度竄出來,往他手裏塞了個紙包:“給,這位小哥,剛出爐的鮮肉烘餅,保證香,保證好吃!”


    ……等等?


    九春拿著那個燙手的餅,難得傻眼。這到底是什麽陣勢啊?他剛剛是不是獲得了“劍神腦殘粉強行贈送的肉餅”x1?


    相比他,晏維清顯然久經考驗。“給我一袋,洪大娘,”他微笑,“好久沒吃到您的手藝,有點想念。”


    偶像的肯定對腦殘粉的激勵作用是巨大的,洪大娘立刻容光煥發。“那還不簡單?”她麻溜兒地紮起一個大紙包,熱情地捧給晏維清:“都是剛做好的!”


    晏維清伸手接過,依舊笑吟吟的:“先記賬,我回去讓明總管把錢給您。”


    洪大娘本來笑得和朵盛開的菊花一樣,聽到錢卻立刻變了表情。“不要錢!”她連連擺手,“再提錢,老嬸子要和你翻臉啦!”


    晏維清本還想推辭,但看到四周攤販都開始打包、並蠢蠢欲動地盯著他這個方向,他瞬時就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那就謝謝洪大娘了。”


    話音剛落,九春就覺著腰一緊,被人帶上了馬背。而等一路小跑著出了城門後,他才堪堪反應過來:“你這是……落荒而逃?”劍神大大被熱情的粉絲嚇跑了?


    “平日裏送到莊上的東西夠多了。”晏維清不得不解釋,“如果不走快點,一會兒我們肯定脫不了身。”


    九春眨了眨眼。以晏維清的輕功,從一群百姓中跑路是分分鍾的事;怕是因為他,這次才要迅速溜號吧?


    這太富有娛樂性,九春連被晏維清抱上馬這事兒都沒顧得上抗|議,反應過來就哈哈大笑。“原來,一包肉餅就能打敗劍神啊!”


    晏維清滿頭黑線。但就在他辯駁之前,橫刺裏突然冒出個帶著點嬉皮笑臉意思的聲音:“這位小兄弟說得實在太對了!”


    “……誰?”九春猛抬頭望向聲音來源,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不過,還沒等他朝晏維清遞一個詢問的眼神,那人自己主動現了身——


    一個年輕男子,看樣子約莫二三十歲。他穿著一身月牙白長袍,衣領袍腳都有波浪狀的紋飾,手中折扇扇骨同樣刻有波浪。


    “晏莊主,你可讓我一通好等。”那人唉聲歎氣,“其實,等也就罷了;可你還帶回來這麽一個美人兒,把我置於何地啊?”


    ……什麽鬼?美人還是其次;難道晏維清早就斷袖了,斷袖對象就是這人?


    就算被晏維清說是赤霄時,九春也沒這麽震驚過。


    “瞎說什麽!”晏維清完全不為所動,冷冰冰地瞪過去。


    “……他是誰?”九春猶自震驚,兩邊打量。定神細看,來人的眉目應該算清俊,但現在全被刻意帶上去的吊兒郎當給毀了。


    “承蒙美人相問,”那人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躬,搶了本該是晏維清的回答,“不才雲長河,師從白玉宗。”


    天上白玉京,人間神女峰。白玉宗就在神女峰下,臨近神女湖畔,在武林中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門派。另外就是,白玉宗雲宗主和晏茂天有些交情,所以兩邊時常有走動,晏維清和雲長河認識也不奇怪。最後,波紋是白玉宗的代表性標誌。


    這些九春都聽說過。他還聽說,作為白玉宗的大弟子,雲長河雖是雲宗主收養的孤兒,但生性明快開朗、瀟灑不羈……


    等等,如果這種程度叫瀟灑的話,未免也瀟灑過頭了吧?


    “你在這幹什麽?”晏維清顯然就不吃這套瀟灑。他現在已經皺起了眉,一臉不耐煩。“還有,不要叫九春美人。”


    雲長河頓時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九春美人,失敬失敬。”


    九春沒搭理他,而晏維清的回答是右手按上了劍柄。


    對一個有劍神之稱的人來說,這種動作無異於極大的威脅。雲長河見好就收,立時改口:“好好好,就叫九春,行了吧?”


    “你到底來幹什麽?”晏維清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手依舊沒從劍柄上離開。


    雲長河小心地盯著烏劍,看起來相當忌憚它。“我就出來串個門,”他收起折扇,抬高雙手,表示自己毫無惡意,“看看老朋友什麽的。”


    晏維清哼了一聲,像是在否認老朋友這一說,但他好歹鬆開了手。


    雲長河也跟著鬆了一口氣。“這樣才對嘛,打打殺殺的多不好!”他的注意力重新轉回到九春身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九春……嗯?”


    九春很懷疑,雲長河其實還想叫他美人,但在晏維清的殺氣下硬生生改了口,才變成“嗯”。


    “我不認識你。”他幹巴巴地回答。不知怎麽地,他就是不想和這人走太近。


    “哎喲,還挺有個性!”雲長河又啪地一聲打開折扇,“以前不認識,現在就認識了嘛!像晏莊主,”他用折扇指了指晏維清,“難道你以前認識他?現在不也跟他回來了?”


    ……小爺我是迫不得已!你知道什麽叫迫不得已嗎!


    九春簡直要無語問蒼天。“江湖傳言果然都是不可信的!”不管是晏維清還是雲長河,都差太遠了吧!


    晏維清聽了這句話,眉頭又是一皺。“不管你來幹什麽,”他目標明確地警告雲長河,“別動九春,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這話裏有兩種意思,但都太隱晦,雲長河沒能領會。“哦——”他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節,盯著九春的目光愈發曖|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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