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神生氣了,而且好像很生氣。


    意識到這點不難,況且九春並不是個神經大條的人。實際上,從竹屋裏起身的第二天早晨,他就發現晏維清沉著一張俊臉,話也變少了。


    兩人一起走,顯然隻可能是他惹著了晏維清。但問題在於,九春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他到底是怎麽惹毛晏維清的。說真的,他啥也沒幹,不是嗎?


    “晏大俠,喝茶不?”


    劍神大大騎著白馬,目不斜視地過去了。


    “晏大俠,吃包子不?”


    劍神大大騎著白馬,目不斜視地過去了。


    “晏——維——清——!”


    九春暴躁了。之前怎麽沒人告訴他,劍神也有使小性子的時候?


    對一聲震天價的怒吼,晏維清的反應依舊是……沒有反應。因為他們再次到了荒郊野外,驚飛幾隻鳥兒沒啥大不了的。


    九春大怒。他拉緊韁繩,一夾馬腹,就想倒回去。可下一瞬間,他眼前一花,視野裏全是極近的雪白毛皮,腰間一股大力傳來——


    他看到的是晏維清的馬!晏維清竟然把他倒著夾在胳膊底下了!


    九春直覺掙紮。“晏維清,你太過分了!快放我下來!”


    事實證明,晏維清心情確實很差,因為他完全沒浪費哪怕一分一秒的嘴皮子功夫——九春剛吼完,下一刻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再次睜眼的時候,九春很快就發現,他前麵是馬籠頭,下麵是馬鞍,後麵是……


    感到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貼著布料傳來、而四周不明真相的群眾都投來灼灼目光,九春立時就僵硬了——


    臥槽!晏維清給他整這出是什麽意思!


    “醒了?”


    頭頂上一個聲音響起,還伴隨著身後胸腔的震動。九春毛一炸,就想跳起來。但他這麽做之前,完全沒注意到腰間還有對方的一隻手。所以,理所當然地,他沒能跳下馬,撐死了也就撞到晏維清的下巴。


    “嘶——”


    晏維清倒抽了一口冷氣。必須誠實地評價,他幾乎沒發出聲音;但圍觀人群感同身受,幾十號人一起倒抽冷氣,加起來動靜就很大了。


    迎著一票或瞪視或譴責的目光,九春愈發僵硬。“……快放我下來!”他咬牙切齒,不過好歹記得壓低聲音,努力控製嘴唇不動。


    晏維清顯然沒覺得下巴被撞是一種教訓。“快到了。”他顧左右而言他,放在九春腰間的手還緊了緊。


    比力氣,九春完全不是晏維清的對手。考慮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搞幺蛾子不僅會增加別人的談資、而且會讓人懷疑他目前的身份,九春勉強控製住一撥又一撥雞皮疙瘩,不讓自己轉身揍晏維清鼻子一拳。


    “你又想幹什麽?”他繼續咬牙。


    “宮堂主怎麽會想到安翎館那種地方?”晏維清反問。從略帶揶揄的語氣判斷,他並不真的需要一個答案。“看你,隨便碰一下就緊張。”


    我特麽隻是裝頭牌又不是真頭牌我為什麽不能緊張!


    九春的內心咆哮已經要突破天際。“這樣才沒人會找到!”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挺有道理。”晏維清道,竟然還點了點頭,“煙花之地魚龍混雜,消息靈通,倒真是沒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九春可沒興趣和晏維清分析這個。“你到底放不放我下去?”


    “你不要亂動,就沒人會想歪。”晏維清從側麵回答,以一種非常正直可靠的口氣。


    但九春再次產生了那種滿心隻想吐血的憋屈感。動?動個毛啊,騎著馬還想怎麽動?至於想歪,現在還不夠那些人想歪的嗎?


    ——晏維清果然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想到道貌岸然,九春就回憶起了另一件需要興師問罪的事。“你竟然倒著提我!”他控訴,“那時馬還沒轉向呢!”動手動得是不是早了點?


    晏維清對此報以微笑。“先下手為強,我以為你知道。”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九春依舊從語氣裏捕捉到了隱藏的愉悅。“……算你狠!”他十分悻悻然。


    這時候,晏維清勒停馬,正對一家店門。九春抬頭一看,毫不意外地發現樓上門側都張燈結彩,還有不少裝扮停當的姑娘正忍不住偷偷往晏維清身上瞟——


    不住客棧,隻住秦樓楚館,真是不得不服!


    就在九春內心吐槽時,晏維清已經翻身下馬。他等了一小會兒,見九春隻瞪著招牌看,幹脆一把把人抱了下來。


    腳踩到地麵,九春才從四周的驚呼聲中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臉立刻漲紅了。擦!他自己有手有腳,說一聲就好,非得抱嗎?


    這種惱羞成怒的反應似乎極大地娛樂了晏維清,原本略顯陰沉的表情一掃而空。老鴇早就迎到近前,殷勤地問:“晏大俠,要兩間房嗎?”


    要不是時機不對,九春真能笑出來。能讓老鴇說出客棧老板的台詞,晏維清這也是頭一份兒!


    “一間。”晏維清回答。


    顯然,老鴇很想推銷自家產品,因為她還在繼續喋喋不休:“晏大俠,我們樓裏的姑娘,那可是遠近有名的!漂亮水靈,善解人意,保證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雖然九春很樂意要兩間房,但他沒法不覺得,老鴇說的善解人意應該是善解人衣。


    晏維清對此的反應是深深注視九春。“隻要房間,”他用不帶感情的眼角餘光瞥了老鴇一眼,“不要人。”


    樓中不少姑娘都豎著耳朵在聽晏維清說話。此時聽到“隻要房間不要人”,她們眼刀就和不要錢一樣嗖嗖地往九春身上飛。那些眼神,那些表情,分明就在說一句話——


    小倌有什麽好!


    九春發誓,他可以舉雙手雙腳讚同這個。可問題在於,和晏維清對著幹,倒黴的總是他自己;這道理已經被驗證了,就沒必要繼續浪費力氣。這次是晏維清倒提著他、再讓他“享受”了一把眾所矚目的滋味,下次……天知道是什麽!


    所以,九春端出無視*,頂著無數殺人似的目光,跟在晏維清身後進門上樓。


    用飯、沐浴、更衣、就寢,這一係列順序和以前並沒什麽不同。不過,其他人的議論內容有了新變化——


    “晏大俠以前不都要四個姑娘伺候嗎?今天都不要了?”


    “就是啊!據說一路都是這樣!”


    “是嗎?難道晏大俠真心疼愛那個叫九春的頭牌?我不信!”


    “我原來也不信,但聽他們說了今天街上的事情,簡直不信也得信了!”


    “就是晏大俠抱著他騎馬那件事嗎?嘖……”


    “不僅如此!我親眼看見,那個九春差點把晏大俠下巴撞青了,可晏大俠愣是一聲沒吭!”


    剛躺上床沒多久的九春聽著這些新鮮出爐的八卦,簡直要無語凝噎。別的暫且不提,他一個武功完全為零、力氣幾近沒有的人,能把劍神下巴撞青?天方夜譚也不是這麽扯的啊!


    晏維清擦好劍,也上床躺下了。見九春一臉木木的表情,他略有好奇:“你怎麽了?”應該不是白天受的刺激現在才反應過來吧?


    九春才不想說他聽到了什麽。“我覺得你根本在調|戲我,”他幽幽道,“或者說你就是想讓其他人覺得你在調|戲我。”


    晏維清一樂,想用掌風滅燈的手也停住了。“那可不是調|戲,”他認真道,“你要時刻記住,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金主和小倌的關係嗎?


    九春暗地裏翻了個白眼。要不是考慮到他目前是隻弱雞、離開晏維清就會被仇家找上門,他才沒這麽好的忍耐力呢!“我覺得,你把你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了。”他指出這點,不無幽怨。


    不可否認,晏維清確實認為九春炸毛的樣子很可愛,因為那總讓他回憶起十數年前。但這種原因,他暫時不想說。“睡吧。”他避重就輕地安撫了一句。


    這一夜,晏維清依舊抓緊時間給九春疏通經脈。九春大腿內側的傷痕依舊刺眼,他開始認真考慮,剩下的路程是不是該坐船——


    雖說有備無患,但在真的見到之前,他怎麽能想到,赤霄會受皮肉傷?還是騎馬擦出來的?


    同一夜,千裏之外的巫山神女湖畔。


    “稟小姐,宗主讓我告知您,晏莊主踏上北上返程,昨日已過玉華山。”


    “他幾時能回到南陽?五日?”


    “晏莊主帶了人隨行,五日……怕是到不了。”


    “不管有沒有什麽,能叫阿清鬆口,此事確實不同尋常。到時候,我親自去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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