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春原以為,就算他能安穩地獨自睡一晚上,第二天起來,看到的第一個大活人還是晏維清。可在到達南少林的次日,他一睜眼,不管是熱水、素齋還是小沙彌,確實都和昨日一樣,而晏維清依舊不見蹤影。


    “晏大俠他們的事情還沒談完?”九春忍不住問。晏維清應該不會把他扔在南少林不管了吧?


    小沙彌愣了愣,然後露出抱歉的笑容。“晏大俠已經起了,現在正和素樂師叔在塔林切磋,是小僧忘記告訴施主了。”


    素樂就是昨天給兩人帶路的和尚,下果大師的得意弟子。而塔林是曆代少林方丈和弟子的墓塔群,一般人連一窺真容的機會都沒有。


    九春覺得自己該鬆口氣,畢竟晏維清還在;但他馬上就唾棄了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才幾天啊,他就依賴上晏維清了?晏維清可是破壞他平靜生活的罪魁禍首啊!


    他的沉默不語被小沙彌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方丈說了,您是貴客,可在寺中隨意走動。”


    我真是謝謝您嘞!


    九春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種貴賓待遇完全是沾了晏維清的劍神光環。換做是平時,他肯定很有興趣圍觀武林高手切磋;但他現在更生自己的氣,所以完全不想動。


    “那九春就先謝過方丈大師了。”他說,皮笑肉不笑。


    小沙彌很快離開,而九春重新一頭撲到床榻上。一刻、兩刻、半個時辰……外麵什麽動靜都沒有,倒是他自己被憋得慌。


    “算了!”九春跳下床,覺得自己和自己較勁兒真是傻到家。“晏維清在塔林,我往其他地方走走不就得了?”


    抱著這種心態,九春出了院子,隨便找了個和尚問路,確定塔林的位置後,就朝反方向溜達而去。


    南少林的名氣沒有北少林大,然而地方著實不小。從山門一路往裏,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閣、方丈院、千佛殿。除去主要建築,還有鍾樓和演武場;路邊林下,到處都是練武的少林弟子。


    九春心中嘖嘖。瞧這陣勢,怪不得敢讓他一個外人隨便逛——他什麽武功都不會,少林戒備又森嚴,能進到什麽機密地方去啊?


    忽而,鍾聲響起,原本散開的少林弟子立刻聚集成列,依次進入大殿,像是早課時間到了。


    露天場地頓時一片寂靜。光樹木道路並沒什麽好看,九春失去興趣,就想回去。但在真的邁步之前,他的目光落到一側的蓮花樁上。


    武林中練習步法的通用標配是梅花樁,但少林信佛,就把青石柱雕刻成了蓮台形狀;再輔之以九九歸一之數,便成了八十一根蓮花大陣。


    想著回去也是無聊,九春左右看看,便跳到一根蓮花樁上麵。他剛才看人在上麵騰挪轉移,覺得蠻像那麽回事,不由蠢蠢欲動;此時時機卻是正好。但因為常有人練習,蓮台上部十分光滑,他要慎之又慎,才不至於滑倒。


    而此時,晏維清已經和素樂和尚切磋完畢,兩兩飛身下了塔尖。


    “晏大俠不愧為當世劍神,”素樂和尚一落地就說,語帶欽佩,“貧僧自愧不如。”


    “是我該謝大師手下留情。”晏維清笑道。然而他臉不紅氣不喘,語氣都沒快半拍。相對素樂和尚光頭上的細汗,誰高誰低一眼便知。


    素樂和尚笑著搖頭,沒再反駁。“早膳已經備好,晏大俠,請!”說罷,飛身上了樹尖,踏風而去。


    塔林離膳堂確實有點距離。晏維清知道這是對方不想讓他等太久,也使出輕功跟了上去。但還沒到位置,素樂和尚猛地停下,他也不得不停下:“怎麽了,大師?”


    “那位小施主精神好像不錯,”素樂和尚的視線落在下方,“這蓮花樁可不是人人都能上得的。”


    內力高深之人都相當耳聰目明,晏維清也看見了正試圖穩住自己身體的九春。“大師過獎了,”他笑道,“九春不會武功。”


    這本是事實,但素樂和尚一聽,頓時目露詫異。“晏大俠所言是真?可這位小施主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上樁啊!”


    晏維清點頭。“九春他確實……”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底下——九春又顫巍巍地跳過了好幾根矮柱——想再次肯定的話突然半途卡住。


    素樂和尚沒注意到晏維清的異常反應,因為他的注意力都被九春吸引走了。“若真是第一次,那這位小施主的悟性可真是太高了。”他從沒聽說過第一次上蓮花大陣步法就能完全走對的!這根本是武學奇才的節奏!


    晏維清沒接腔。他現在滿心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南少林久留不得,必須馬上回莊!


    所以,用過早飯,晏維清就去向下果大師辭行。事情已經定下,下果大師也沒太多留,讓素樂和尚送兩人下山。


    “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估計著一行人已經下到山腳,下果大師才發問。他做的“這樣做”,顯然是指讓晏維清找到赤霄、並讓劍魔恢複常態這件事。


    下花大師盤坐在蒲團上,撚著手中佛珠,不喜不怒。“雖然赤霄有劍魔之稱,且行事詭異乖張,但他從未殺過無辜之人。”


    相比於此,元一道長說的話就直白多了。“白山教內部的事情,叫赤霄自己頭疼去。”他揮了揮手,動作到態度都透著一股“竟敢打擾我得道飛升”的嫌棄,“哪有我們負責給他收拾爛攤子的道理?”


    “師兄,元一老弟……”下果大師張了張嘴,有些猶豫:“可赤霄之前想致晏大俠於死地,差點就做到了;現在叫晏大俠去救赤霄,是不是太過強人所難?”


    “無需擔憂。”下花大師閉著眼繼續,“晏大俠既答應,必不會食言。”


    這正是下果大師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在他們提出這個要求後,晏維清雖然為難,但並沒為難太久;預想的說服工作完全沒用上。“為何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我問你,當世劍術最高,當屬誰?”下花大師沉聲問。


    下果大師條件反射地看了元一道長一眼。後者不介意地擺了擺手,“不就那兩小子嗎?長江後浪推前浪,貧道這把老骨頭,就是已經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前浪啦!”


    “劍神和劍魔都是百年不出的奇才,”下果大師隻好說出口,“他人難望其項背。”


    下花大師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你想想,若你處在晏維清那樣的位置,放眼武林,夠格的敵手隻有一個。若這敵手早早地死了,你到哪裏再找新的對手?”


    天下無敵的寂寞,下果大師並不太明白。“晏大俠還不到而立。”他說,突然就懂了——


    一個嗜劍如命的人,離了劍就不能活;但劍是死物,沒了比劍的人,活下去又有什麽樂趣?


    “——難道要花上幾十年,等下一個能與你比劍的人?”下花大師用一個反問句給這個問題做了總結。


    下果大師徹底恍神。“那……”


    沒等他把話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動靜:“弟子素樂,求見方丈。”


    素樂和尚是來回稟晏維清已經離開的消息的。同時,他還帶來一份報告,是在外的少林弟子送回來的近日江湖動向。


    下果大師拆開竹筒,剛看了一眼紙條,臉色頓時十分古怪。見他表情有異,下花大師緩緩開口:“何事?”


    “裏頭說……”下果大師不自覺地壓低聲音,“晏大俠帶的那位小施主是……”他說不出口,幹脆把紙條遞了過去。


    下花大師看完,略微詫異。而元一道長看了,直接笑出聲:“此等謠言,豈有可信之處?”要是晏維清真的會見色起意,怎麽可能練成絕世的劍法?“編也不編個靠譜的!”


    素樂和尚負責匯總報告要事,之前已經看過裏頭的紙條。“弟子也認為不可信。”


    這話裏明顯有其他理由,其他三人頓時側目看他。“哦?說說看?”


    “九春小施主的悟性真是好得很。”素樂和尚點頭道,然後把蓮花樁的事情說了一遍。“隻可惜他天生經脈凝滯,於武學上難有大成,否則……”


    他沒說完,但在場所有人都懂。勤奮到了一定程度,武功高低就取決於天分高低;在這方麵,有些人就是得到上天寵愛,嫉妒不來。比如晏維清,比如赤霄。


    “雖然實在可惜,”下花大師緩緩道,又閉上眼,“但幸虧如此。”


    素樂和尚聽得一頭霧水。難道他師伯的意思是,雖然九春無法習武,但幸虧被晏維清從煙花之地帶走?怎麽好像哪裏不對呢?


    而下果大師和元一道長交換了一個眼神,沒人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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