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山麓,林木森森,飛簷翹角,僧人肅穆,鍾磬繞梁,一派佛家莊嚴景象。晏維清剛帶著九春到山門,就有兩個小沙彌牽走馬匹去照料。另有一個和尚引路,看袈裟,輩分不低。


    顯然,下果大師知道晏維清要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但九春很不願意承認,他竟然有些心驚肉跳。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隻是因為他曾經當過頭牌三個月、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不符合佛門清規?


    晏維清走了幾步,就發現九春的挪動速度特別慢。“跟上。”


    九春不太情願,但沒法違背。“哦。”他怏怏地應了一句,勉強快走兩步。


    這情景落入引路和尚眼裏,他覺得有些稀奇。佛門清靜之地,不興碎嘴八卦。他還不知道外頭的風言風語,隻道是晏維清提點家奴。“這位小施主許是累了,”他笑道,“不若等會我讓弟子先領他去僧寮?”


    對方態度客氣至極,但九春愈發毛毛的。奇怪,他又沒殺人放火,幹什麽這麽心虛?


    晏維清研究性地盯了九春一眼,才同樣笑著回答:“那就有勞大師了。”


    這時候天色近晚,要休息無可厚非。九春琢磨著自己肯定沒旁聽武林機密的資格,兼被南少林無形的氣勢鎮住了,也就老實先到客房呆著。不多時,有沙彌陸續送上素齋和熱水。直到他吃完洗完,也沒見晏維清出現,便自己先去睡了——


    終於擺脫了那尊緊迫盯人的大佛!雖然可能是暫時的,但絕對是這些天裏頭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再倒回去看看不久之前的方丈室。


    三兩支蠟燭光焰微微跳動著,映亮了一室清淨,也映亮了房中四人的臉。如若有其他武林中人在場,他們一定能看出,這裏將要商討的事情必定是件大事——


    晏維清,正道武林第一劍,封喉不見血,這就不用說了;


    下果大師,南少林寺方丈,其內力之深厚,當世武林中僅次於下花大師;


    下花大師,嵩山少林寺方丈,下果大師的師兄,其硬功可與內力一比上下;


    元一道長,武當代理掌門,一手青冥太極劍使得出神入化,敵人近身三尺必死。


    不管是論武功,還是論影響力,這四人加起來,重量級如何都不言而喻。再換句話形容,這四人的決定足以代表正道武林最大勢力的意向。


    “晏某來遲,叫兩位大師和道長久等,實在是過意不去。”晏維清先開口道歉,一一作揖。


    “無妨。”慈眉善目的下果大師擺了擺手。他年近花甲,然而紅光滿麵,也沒多少皺紋,看起來相對年輕。“晏大俠願意親自跑這一趟,老衲已經很是感激。”


    “確實。”下花大師接過話頭,“為了不被他人知曉,我們定在這裏商議。九蓮山與炎華莊相距遙遠,晏大俠一路辛苦。”他是個幹癟枯瘦的老頭子,體型和下果大師正相反,但一雙眼睛精光閃爍,絲毫不見老態。


    “說起辛苦,晏某遠遠不及大師和道長。”晏維清正色。“況且,大師和道長是為武林安寧著想。此事人人都該盡力,晏某自在其中。”


    元一道長在邊上聽了,捋著稀疏的山羊胡笑起來:“客套話都被你們說光了,貧道現在該說什麽?”


    此言一出,四人皆笑,氣氛立時活絡不少。


    “元一老弟說得對。時間緊迫,實在不該浪費。”下花大師再開口時望向晏維清,“今日所為之事,晏大俠知曉多少?”


    晏維清往懷裏一摸,摸出一隻薄薄的信封。他把信封攤在桌上,沉聲道:“隻比這裏的多一些。”


    那信正是下果大師寫的,裏頭的內容則是關於白山聖教的香堂和音堂在中原各地瘋狂尋找赤霄和宮鴛鴦的下落。他們的原則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


    “可巧,我們知道的事情,也隻比裏頭的多一些。”下果大師小幅度頷首。


    四人交換目光,都有些明了。


    “除去置身事外的珠堂和方堂,白山教其餘六個堂口都卷入了此事。”晏維清不疾不徐地道,“其中,毫堂、香堂、音堂、畫堂的情況,下果大師已經在信裏提及。剩下的兩個堂口,機堂張入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弦堂宮鴛鴦帶走了赤霄,隱匿至今,未被發現蹤跡。”


    “原來是他們……張入機精於機關暗道,當世無人能出其右。”下果大師沉吟,“隻是秦閬苑手段狠辣,生生趕盡殺絕。”


    “張入機那樣的人,一日不被找到,就依舊有一線生機。”下花大師也目露沉思,“世人公認他入機之名,可不是虛言。”


    晏維清也這麽認為。宮鴛鴦給他的消息裏,赤霄的情況最全,其他都是含糊帶過。但,他不覺得宮鴛鴦會完全信任他;那麽,張入機還活著、甚至和宮鴛鴦接上頭的可能就依舊存在,隻是宮鴛鴦不願意透露。


    “不管是華春水、張入機還是宮鴛鴦,他們的武功在白山教裏都不是頂尖的。”元一道長又開始捋他的胡須,眉頭微蹙,“能將已經走火入魔的赤霄在秦閬苑眼皮子底下帶走、半年都不被找到,實在令人驚異。”


    眾人都同意這個看法。不過,今天的談論重點當然不是給白山聖教的八個堂主按武功高低、忠心程度排名,也不是掘地三尺地把赤霄找出來。他們關心的是,如何才能阻止香堂和音堂到處殺人。


    “雖然現在武林中風傳赤霄已死,但淩盧和百裏歌的動靜越來越大。已經有不少人懷疑,赤霄其實還活著。”下花大師又道,“若此事宣揚出去,不管赤霄藏在哪裏,都更可能被發現。”


    幾人又交換了一次目光。


    “赤霄走火入魔,沒人知道他現在情況如何。”元一道長眉頭皺起,“若讓他貿貿然暴露在公眾眼前,後果無法預計。”


    ——是劍魔發狂地開啟單方麵屠|殺模式呢,還是正道武林和白山教一起開個熱熱鬧鬧的除魔大會?


    想到完全不經事的九春,晏維清心裏咯噔一跳。他怕的就是這個——少林和武當對劍魔還有所忌憚,下的結論就偏向保守;但若被人知道赤霄現在全無自保能力,事情就難說了……


    還好,宮鴛鴦隻告訴他九春就是赤霄;而他不會說出去,至少不是現在。


    下果大師和下花大師一起|點了點頭。


    赤霄的劍魔之名同樣不是虛設;戰鬥力爆表不說,受點刺激,還有可能進入暴走模式。這樣的煞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誰吃飽了撐著的去惹他?


    至少兩個方丈都不打算用自己弟子的心頭血去飲那把妖魔般的赤劍。白山遠在西域,偏僻又寒涼;除非必要,相安無事才是最好選擇!


    這次的罪魁禍首是秦閬苑,還沒到少林和武當出手的底線。然而,他們不動,並不代表沒人蠢蠢欲動。


    “問題在於,如今的白山上,隻有毫堂、珠堂、方堂三個堂口的人駐守。”元一道長又說,很明顯意有所指。“大部分好手都下了山,防守定然空虛。”


    晏維清目光忽而一利。“道長您的意思是……有人想趁此機會,攻打白山教?”這就是下果大師之前說的、比信裏多一點的事情?


    他很顯然猜對了,因為其他三人都開始搖頭,一臉無法苟同。


    “白山雪蓮和冰參不僅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兼之提升功力,求而不得的人實在很多。加上傳說中的玄冰雪種,白山教囤積居奇,據傳富可敵國。”元一道長繼續補充,犀利地指出了事情的本質——


    若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誰想跋涉大半個中原,去攻打一個位於極寒之頂的據點?就算那個據點是魔教總壇也不行啊!


    下花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此大動幹戈,乃至武林動蕩、生靈塗炭,實老衲所不欲。”


    下果大師也跟著念了一句佛號。“此事確實是萬萬不能的。中原去西域,道路險阻,氣候苦寒。等到白山,所耗時間漫長,精力極多。而白山教卻是以逸待勞,兼之天時地利,不見得會落下風。”


    元一道長同樣點頭。“若是陷入膠著,對雙方都不利。而因此結下大仇,以後武林就永無寧日了。”


    晏維清現在理解了整件事。利字當頭,少林和武當看得分明,有些人卻被蒙住了眼。“那現在要做的,”他謹慎挑選自己的用詞,“其一,阻止香堂和音堂大開殺戒;其二,阻止有人聚集攻打白山?”


    “差不多是這樣。”下花大師說。“不管是南北少林還是武當,都不會對這兩件事坐視不理。”


    晏維清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在他沒到時,少林武當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要用相對和平的手段解決;而兩件事都被攬下,也就意味著他要做第三件事。“那晏某……”


    “老衲、師弟和元一老弟有個不情之請。”下花大師沉聲道。


    晏維清心裏已經產生了一些隱隱約約的想法。“大師請說。”


    “請晏大俠務必找到赤霄。”下花大師一字一句道,神色極為慎重。“而且,他得是活著的,哪方麵都和原來差距不大的。”


    如果說晏維清對整件事都有大致預料的話,這句話也確實讓他吃驚了。“為什麽?”他挨個兒打量其他三人,確定沒人在開玩笑——


    他們是要他找到赤霄、再治好他!認真的嗎?


    “此事非赤霄所為,但因赤霄而起。”看出他的疑惑,下果大師接話。“種下什麽樣的因,得出的就是什麽樣的果;”他略微加重語氣,“赤霄才是那個能根本消除可能到來的武林危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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