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雲皺皺鼻子道:“也就你,沒有信仰的迷途羔羊。”


    亓雲上中學的時候,聖誕節之前流行送賀卡。硬紙板一對折,然後在一麵撒上亮晶晶的玻璃粉。好一些的卡通圖印刷得jing美些,差不多兩三塊錢。最高級的亓雲甚至收到過八音盒式的。彩色的硬紙板鏤空然後折疊壓扁,看不出是個什麽形狀。從信封裏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撐起,便是個簡陋的八音盒。四麵掛著鈴鐺,擰一擰底部上半截就會轉動起來,叮叮當當響。不過很快就壞掉,紙做的質量當然不好。至今亓雲也不知道是誰送他的。同學們之間暗暗的攀比誰能收得更多,雖然事實上收得最多也沒什麽用處。而且聖誕節過去賀卡們就失去了作用,被搓揉,丟棄,扔進垃圾箱,沾上汙垢,最終在垃圾堆裏腐爛。


    然而即使是新年,亓雲也沒什麽感覺。亓雲奶奶一輩子沒出過國,行事做派卻竭盡全力地與國際接軌。舊曆年亓家是不過的,別人家熱鬧歡快的大年三十對他們而言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新年的晚上沒有月亮,星星也不清晰,因此天空顯得格外寂寥。話又說回來,chun節晚上還能想到要看星星的,也就是一些亓雲這樣無聊的人了。匍匐在台燈底下看書,一麵又豎起耳朵仔細諦聽鄰居家電視裏鑼鼓喧天的歡快的噪音。那時候城裏還沒有禁鞭炮,零零散散劈啪劈啪地脆響著,偶爾“滴——溜哦哦”一聲尖利地衝上天際。或者嘩啦嘩啦火星撲撒下來,這是煙火的聲音。亓雲靠在窗前看人們放煙花,通常是一家之主點根煙在旁邊站著,等豆丁們擺弄夠了就上前點撚線。女人孩子老人立即離得遠遠得,還有人捂著耳朵。亓雲極喜歡鞭炮的形狀,火紅火紅一串兒,一點之後立即激烈地炸響,夜色中看得清楚火星濺飛的軌跡。由於速度太快,連成了一條線,倒像是一串花兒垂著絲。


    對於一個浸在寂寞的人來說,一串鞭炮持續的時間很長。感覺就像自己終於被壓抑得忍無可忍爆發了,跟著一串鞭炮四處炸,發泄,發泄完了於是什麽也不剩下。十二點敲鍾之後煙花爆竹聲立即堆疊成一片海,厚厚的,一làng接一làng。亓雲縮在被子裏捂著耳朵,但是無法隔絕聲音。一般要持續到淩晨三四點,疲憊的人們才接連散去,整個世界終於回歸寂靜。亓雲都要愣好久,仿佛一年難得的熱鬧——雖然是聽著別人的熱鬧,就這麽完了,想著還要對付下一年整整一年的寂靜無聊,難免惆悵得很。


    “在想什麽?”羅靖和瞧著亓雲神色不對,輕聲問。亓雲在後視鏡裏蹙著眉,滿麵鬱色。


    “我沒過過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節日。”亓雲略帶憤恨:“我沒過過chun節。”


    “那好辦,今年我就讓你過一個地道的chun節。”羅靖和道。


    “好呀好呀。”亓雲剛想笑,又壓了下去:“難道你不回去同父母一起過麽。”


    羅靖和愉快地掃了一眼後視鏡:“不,今年我爸媽要回老家過年。”


    亓雲道:“你不回老家?”


    羅靖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回去。我水土不服……其實也不是。前幾年我回去過一次,老家都睡炕,不好打理,有虱子跳蚤什麽的。我睡了一晚上被咬了一身疙瘩,按理說也應該沒什麽,頂多癢。可是我被咬的地方全都紅腫得厲害,最後都流膿了。我大年初一發高燒,村裏衛生所的衛生員還不在,差點燒死我。大概我是比較招蟲子咬又容易過敏的體質吧。從那以後我爸媽回老家就不讓我跟著了,對老家人說我那是水土不服,喝不得老家的水。”


    亓雲笑起來:“真看不出來你還這麽嬌貴……不過也許你是平時太講究了,一時髒都忍不了。”


    羅靖和道:“今年一起過年。好不好?”


    亓雲揉揉眼睛:“唉。一起過年。你說話算數的。”


    羅靖和溫柔笑道:“說話算數。”


    到了亓雲學校,亓雲臨下車之前,躬著身子從羅靖和身後探過來,結果腦袋撞到了車頂棚。羅靖和轉身,無奈地笑了一聲,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做什麽?”


    亓雲呲牙咧嘴道:“這叫臨別吻,臨別吻!沒有情調的笨蛋!”


    羅靖和笑著伸過臉去:“那好吧。”


    亓雲撅嘴,緩緩湊上去,然後迅速在羅靖和下巴上咬了一口。羅靖和哎喲一聲嚇一跳,亓雲打開車門飛逃。


    羅靖和瞧著他顛顛的背影,氣笑了。


    第30章


    說到聖誕節,其實街上早就打扮起來。商店門外用絨絨的白色裝飾物包裹著,象征著聖誕時的積雪。亓雲很少到商業區,羅靖和又不是太關心這種節日,所以等亓雲反應過來,已經二十四號了。下午下了課匆匆忙忙拖著羅靖和去買聖誕節用的東西。聖誕樹一定必不可少,亓雲看中一棵一米高的,塑料製的鬆樹,鬆針墨綠,枝幹棕色粗糙。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羅靖和拿手摸摸,笑道:“現在的塑料工藝真不得了。前幾天聽說電視劇電影裏的水果飯菜大部分都是塑料的道具,我還不太信呢。”


    亓雲請服務人員把聖誕樹用瓦楞紙包起來,一邊笑道:“這有什麽,還有些厲害的布景師,能拿著紙殼子做出一條街來——當然都隻有門臉兒。”


    把聖誕樹裝好,亓雲對服務員道:“我們再看看其他裝飾品。這個先放著,等下一起結賬。”


    過聖誕節的裝飾真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一種用亮晶晶的塑料紙條束起的紙繩,刺刺拉拉地炸毛似的一長條。


    “這個挺好,刺蝟球似的。”羅靖和拿起一條:“而且很喜慶,我們買大紅色的吧。”


    亓雲正忙著挑聖誕樹上的小掛件兒:“多買一點,正好過年還能用。我也最喜歡大紅色。”


    羅靖和看亓雲手上的購物籃已經快滿了,笑道:“你買這麽多都要掛上去?”


    亓雲拿著一個小小的聖誕老人造型的娃娃衝羅靖和搖一搖:“很可愛是不是?”


    到家快五點了。天黑下來,偶爾竟然聽見鞭炮聲。亓雲吃吃地笑:“洋節也要結合傳統。”


    小喵從臥室裏衝出來,繞著亓雲腳邊打轉。亓雲把材料放下,抱起小喵親一口:“今天我們過聖誕節,小喵高興不高興?”


    小喵動了動小耳朵,很純真地望著亓雲。亓雲放下它,一邊羅靖和已經把聖誕樹拆了出來,塑料紙一掀嘩啦一響,嚇得小喵向後一跳。


    “唔,擺在那裏呢?”羅靖和拿著塑料包裝紙問道。亓雲抬腳邁過地上的瓦楞紙,抱起聖誕樹走到客廳放到地上。羅靖和彎腰撿聖誕樹的坐盤,亓雲忙道:“唉你別動,我來搬。”


    羅靖和受傷之後,亓雲便注意著不讓他搬動東西,稍沉一點的,例如買菜時的購物筐都是亓雲提著。


    “我沒事兒了。”羅靖和溫聲道:“你急什麽。”


    亓雲把坐盤搬到客廳,然後抱起聖誕樹,對準cha孔,cha了進去:“太使勁的動作你都別做。出力氣的我來就成了。”


    羅靖和驚異道:“不對啊,使勁的活兒我也有做啊。”


    亓雲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兩秒之後麵皮發紅:“你……”


    羅靖和提著兩大包裝飾物笑道:“那我們開始過聖誕吧!說起來我一直以為聖誕節就二十五號,原來老外也講究個‘除夕’啊。”


    天已經黑透。亓雲卻不讓開燈,把新買的聖誕蠟燭都點燃,擺了一茶幾。盈盈的橘huáng色燭火暖暖地亮著,光線不太均勻,毛茸茸的一團浸潤著。燭火始終不如電燈大喇喇地刺眼,開燈的時候刷一下從上麵砸下來,有時候紮人眼睛。燭火是一點墨水裏的淡huáng色,沒給墨水吞了,反而慢慢地擴散,蔓延,溫吞吞地侵占。


    因此沾了燭光的人,看上去也容易顯得溫柔,不驚不乍地具有了侵略性。眼睛終於適應了昏huáng溫柔的光線,亓雲跪坐在茶幾一頭,羅靖和在另一頭。


    中間隔著一片微微跳動的,暖暖的燭火。


    他的眼睛裏是他。


    他也是。


    不分彼此。


    聖誕蠟燭的造型都很可愛,小豬,兔子,小提琴,甚至一瓶紅酒。“點了可惜。”亓雲有點點惋惜地說。


    “可是不點燃也沒有其他用啊。”羅靖和輕聲笑:“總要物盡其用。”


    亓雲拿起手邊的小物件兒,興奮道:“我們來裝飾聖誕樹吧!”


    其實他們兩個完全不得要領。羅靖和偶爾掃過兩眼公司大門口兩側的聖誕樹,沒仔細觀察過,不知道什麽地方掛什麽好。亓雲倒是見過聖誕樹實物,可是那時他正對這東西反感,完全忽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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