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原名是什麽已無人說得清。他出現在江湖上時便是一個人稱小七的小乞丐。這稱號變了又變,從小七換作老七,最後便是現在的“七叔”了。


    三十多年的一場懲惡大會上,丐幫五袋長老老七一人獨力迎戰南疆三百六十八位勇士,打完兩套伏龍掌竟毫發無傷,贏得十分漂亮。他是丐幫裏少見的練武奇才,卻不肯接受幫主之位,也不願晉升,始終是五袋長老。丐幫這些年裏幹的大事情,十有□□是七叔主持的。他威望非常高,但也非常謙遜,對現任幫主鄭大友十分尊重。鄭大友比他小一輩,自然也跟著旁人喊他七叔,有什麽事都要詢問過他才決定。


    沈光明笑道:“倒是個有趣的人。”


    “是個可怕的人。”唐鷗邊走邊說,“這樣的人十分厲害,運籌帷幄於不動聲色間。”


    沈光明聽得半懂不懂,也不在意,跟著唐鷗走到了大廳中。等待片刻後,丐幫的人也進來了。林少意請他們坐下,七叔卻站著,丐幫其餘弟子坐在地上。“這樣就行了,坐高台寬椅,我們不習慣。”七叔道,“林盟主,老乞丐先把昨夜的事情講一講吧。”


    昨天夜裏,丐幫弟子們在城牆下的竹棚裏喝酒吃肉,說是慶祝阿歲找回自己珍貴的玉片,實際卻是趁此機會大快朵頤。吃喝到一半,人人微醺,七叔便說該歇息了。乞丐中有兩人到城牆角落去小解,一去就是幾個時辰。阿歲年紀最小,玉片失而複得,心情激蕩,當夜也睡得最不安穩。他翻滾了幾次,發現那兩人並未回來,忙起身察看。從休息的角落遠遠望過去,城牆上稀薄燭光照著下方兩個灰暗人影,站著一動不動。阿歲心知不好,連忙把七叔叫醒。七叔帶人過去一看,兩個乞丐都保持著站立姿態,但七竅流血,已氣絕多時。兩人身上並無刀劍傷痕,七叔檢查後驚訝發現,他們是被人重掌擊在頭頂,震碎頭骨而死的。兩具屍體頭骨俱碎,屍身稍作移動便有濃稠血漿從口鼻湧出,竟不凝結。


    “天生掌殺人以巧勁,人死了,但體內血液仍緩慢流動,似天地流轉,所以稱為天生掌。”七叔沉聲道,“這是一個為殺人而創的功法,林盟主心地良善慈悲,習得天生掌多年,所殺之人均是大奸大惡之輩。老乞丐見識不多,但多年前有幸與林盟主的師父石中仙喝過酒。他告訴了我一些天生掌招式的秘密,比如第四招驚雷,便是擊掌於天靈,震碎頭骨,令人七竅流血而死。”


    林少意並不否認:“七叔所言甚是。方才在下察看過屍體,頭部傷處,確實與天生掌的驚雷造成的傷勢極其相似。”


    他話音剛落,乞丐們紛紛鼓噪起來。有的人甚至站起,將打狗棒在地上敲得篤篤亂響。


    七叔卻抓住了林少意話中的關鍵:“極其相似?何謂極其相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天生掌這功法如此獨特,旁人若沒學過,如何使得出?”


    “當然使不出。”林少意誠懇道,“但,雖然使不出,卻可以模仿得不差分毫。這兩位大哥的傷勢,是有人模仿天生掌而造成的。”


    眾乞丐胡亂呼喝起來。


    “你說是就是?武林盟主說話就一定是真的?!”


    “天生掌不是很了不起麽!怎麽敢做不敢當!”


    “林少意你一定得給我們丐幫一個說法!”


    七叔靜靜聽著身後騷動,一言不發,眼神如重刀,死死釘在林少意身上。


    林少意走前兩步,對七叔和眾乞丐道:“請隨我來。”


    沈光明和唐鷗也緊緊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林少意帶眾人來到院中,指著一個石像對七叔說:“七叔若是不信,我便當場為你演示。”


    他說完了,也不等七叔回應,舉起右掌,深吸一口氣重重朝那石像頭頂擊落!


    石像所雕刻的是一位手中托桃的小孩,活潑可愛。林少意一掌擊下去,石像震了幾下,卻不見碎裂。待林少意抬起手,眾丐齊齊發出驚訝呼聲。


    從石像頭頂開始,無數極細的裂紋如蛛網一般擴散開去,一直延伸到石像的肩膀。七叔看了之後,沉默地點點頭,確認這就是驚雷的效果。


    林少意讓唐鷗靠近,跟他耳語了幾句話,請唐鷗在另一個石像上試掌。


    沈光明此時才明白林少意的意思:他是讓唐鷗用青陽心法打一掌,但著力點和運功的細微處,都要和天生掌一樣。


    唐鷗這一掌打下去,眾丐們都不出聲了。


    無論是掌印的凹陷,還是龜裂的紋路,都和林少意那一掌一模一樣。


    七叔細細察看之後,長歎一聲,轉身深深鞠躬:“林盟主,老乞丐長見識了。”


    “七叔切莫行此大禮。”林少意連忙將他扶起,“這隻是說明,天生掌的內力外勁自有其獨特之處,但造成的掌傷實在是很容易模仿。”


    七叔點點頭:“老乞丐明白。隻是這證實了林盟主說的是真話,卻不能證明這件事不是林盟主做的。”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亮在林少意麵前。


    腰牌通體烏黑,上有兩個陰刻篆字:少意。七叔將它翻過來,後方赫然刻著幾個數字:六三七九。


    一直跟著林少意的侍從驚訝地開口:“六三七九?這牌子怎麽被翻出來了?”


    眾人紛紛看向他。


    年輕的侍從一時漲紅了臉,在林少意的鼓勵下才繼續開口:“這腰牌是盟裏的沒錯,腰牌後麵的數字,是加入少意盟的順序數字。”他說著把自己腰間的牌子拿了起來,牌子背麵是“三二七”。


    “六三七九是誰?”七叔厲聲問。


    “六三七九是陳普,他上個月在鬱瀾江裏遊水,淹死了。”侍從說,“根據少意盟的規矩,沒有家人收屍的,少意盟負責安葬。腰牌和他平時的隨身服裝、財物,我們都放進他棺材裏去了。”


    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這事情有些詭怪。林少意思忖片刻,讓侍從去尋了工具來,他帶眾人到少意盟的墳地上去。


    少意盟人多,墳地也寬大。沒家沒戶的人在少意盟裏數量挺多,有不少人死後隨鬱瀾江的流水漂向大海,有些選擇了火葬,更多的人在外出的時候與人爭鬥,死於不知名處。因而墳地雖然寬大,但墳頭寥落,十分冷清。


    林少意帶著乞丐們來到這裏的這一天,也許是墳地數十年來最熱鬧的一天。


    侍從當日親自與同伴們安葬陳普,輕車熟路地帶眾人來到陳普墓前。眾人看著那歪倒的墓碑和被掘鬆的泥土,臉上都顯出驚訝之色。


    林少意走了一圈,發現不僅是陳普的墳地,其餘新葬的墳頭也有不少被人破壞,有幾副棺材的蓋子都散在一旁,裏麵的屍體被野物啃得精光。他又氣又怒,吼道:“這片墳地是誰管的!”


    七叔見麵前慘狀,眼皮皺了皺,一言不發。負責管理墓地的人飛快趕過來了,這是少意盟家事,乞丐們和唐鷗沈光明便走到了一旁,遠遠看著林少意訓斥那人。


    沈光明正好站在阿歲身邊,抬眼看他,見到小乞丐一臉悲傷,他心裏也愈加不好受。


    想起懷裏還揣著今天林澈帶去給他吃的一些點心,沈光明將那油紙包掏出來,打開了遞給阿歲:“哎,你吃吧。”


    阿歲瞥他一眼:“我不餓。”


    “都什麽時辰了,怎可能不餓?”沈光明把點心遞到他鼻子底下,“難過也不能不吃東西。”


    阿歲神情複雜地看著他:“你這人太奇怪了,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


    沈光明厚著臉皮與他分食:“好壞都是我,我叫沈光明,你記一記。”


    默默嚼著點心,阿歲小小聲說了句“多謝沈大哥”。沈光明聽在耳裏,渾身舒爽: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誠心誠意地這樣喊他。他更加熱情,不顧七叔投來的目光,一塊接一塊地往阿歲手裏放點心。


    吃完之後將油紙丟了,沈光明走到唐鷗身邊坐下,等待林少意問明情況。


    唐鷗說:“我也沒吃東西。”


    沈光明一愣:“哎喲,不早說,那怎麽辦?我這裏沒有了。”


    他看看自己手指,舉起兩根:“這裏還有點兒糖粉,你吃麽?”


    唐鷗:“……”


    兩人正互相瞪著,林少意走了回來。


    “陳普的腰牌確實被偷走了。”林少意臉色嚴峻,“除了陳普之外,還有七八塊也已經遺失。旁的不說,腰牌這件事少意盟是有責任的。”


    少意盟上下因為這件事進入了警備狀態。少意盟在江湖上樹敵確實不少,關內關外都有,自然也遇見過用各種事端來尋仇的。眾人加強了警戒和巡邏,唐鷗和林少意一起到丐幫人發現屍體的地方察看,沈光明被林澈拉著巡查少意盟內部。沒能和唐鷗一起去,他十分遺憾,被林澈拉走的時候簡直一步三回頭。


    唐鷗:“……好好巡查,不然回來揍你。”


    沈光明:“好的!”


    林少意奇道:“你要揍他,他還那麽高興?”


    唐鷗笑笑,一臉神秘莫測。


    沈光明和林澈轉了半圈,腿累得發軟。林澈又有些看不起他:“要練武啊小沈。”沈光明道你應該叫我沈大哥。林澈嘿的一笑,轉身帶著人走了,留沈光明一個人坐在亭子裏歇腳發呆。


    正數著池塘水麵的水泡,亭子頂上突然翻下一個人,落在沈光明麵前。


    沈光明大吃一驚,連忙撲過去將那人拉到陰暗處。


    “柳姑姑!你怎麽了?”他擔心地看著柳舒舒的臉。


    柳舒舒臉上青紫,高高腫起一塊,肩上全是血跡,淋淋漓漓往下滴。沈光明身上沒有可包紮的東西,匆匆撕下自己衣袍給她纏上。


    柳舒舒喘著氣,滿目怨恨:“老娘居然被個男的打了。”


    她告訴沈光明,昨夜她在十方城的城牆上尋找好看兵士想談心,正遊蕩著,突然就見到從城牆下跳上一個黑衣人。柳舒舒反應極快,立刻躲起,但那黑衣人已經看到她,立刻緊緊追上。柳舒舒自恃輕功極好,也不及黑衣人的速度,纏鬥中受了傷。


    柳舒舒從裙下掏出幾塊腰牌遞給沈光明,咬牙切齒地說:“那廝身上帶著這麽多少意盟的腰牌,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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