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鈺進來的時候,就瞧見父皇正與小舅舅在閑聊。


    父皇一臉溫和地看著小舅舅,眼神溫柔,就連表情都耐人尋味。他沒敢細看,垂眸走了過去。皇帝一見是他,也立即開心道:“鈺兒來了,你也好些年沒見到你舅父了吧。”


    紀鈺給皇帝請安之後,又給喬裕請安。此時他才仔細瞧見小舅舅如今的模樣,雖然知道邊關艱苦,隻是他沒想到小舅舅變化會這般大。


    喬裕鎮守邊關足足有五年,期間從未回京過,所以除了書信之外,這也是紀鈺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到他。


    還記得他離開的時候,還尤有些京城翩翩佳公子的風範。可如今這一身古銅皮膚,寬闊健碩的身材,無不顯示著這麽多年來,他巨大的變化。小舅舅變了,他也長大了。


    “微臣見過七皇子,”雖說喬裕是他的舅父,不過這會也該行君臣之禮。


    卻不知他剛起身,一旁的皇上卻已開口道:“明臣,你乃是他的親舅父,便是受他一禮,也是應該的。”


    “微臣不敢,七皇子乃是皇子之尊,理應微臣行禮才是,”喬裕恭敬又客氣地說道。


    紀鈺垂眸,臉上也是淡淡的表情。倒是皇帝見他們這般冷靜,頗為有些無奈,看著紀鈺說道:“你舅父也有好些年沒回京城了,這幾日你便陪陪他,在京城四處逛逛。”


    “兒臣遵命,”紀鈺立即回道。


    倒是喬裕微微一笑,淡淡道:“皇上這般,微臣實在是惶恐。微臣豈敢讓七皇子作陪。”


    “明臣,你實在是太客氣了,這麽多年,你為朝廷鎮守邊關,既有功勞又有苦勞,便是讓他服侍你兩天,也是應該的,”皇帝哈哈一笑,英俊臉上帶著暢快之意。


    顯然見到喬裕,也讓他十分開懷,所以就連紀鈺就有些詫異,畢竟父皇很少會這般喜形於色。


    待三人說過話之後,皇帝便讓他們去後宮,給見德妃。


    喬裕知道這是皇上的恩賜,朝臣見後妃不易,即便是親兄妹都極難見麵。所以他立即謝恩,與紀鈺一同離開。


    冬日的陽光依舊明亮,照射在紅牆黃瓦之上,處處都金碧輝煌。紀鈺走在喬裕身邊,兩人都沒開口說話,喬裕一身武將官服,高大英挺,猶如一尊戰神。


    “小舅舅,”紀鈺低聲叫了一句。


    旁邊的喬裕轉頭看他,平靜的臉上也終於露出關懷。先前在皇上麵前,雖然他也激動,可還是克製住了。畢竟紀鈺如今也大了,若是和自己這個小舅舅太過親近,隻怕會讓聖上心存懷疑。


    陪王伴駕,本就是戰戰兢兢之事,所以喬裕不願在皇上麵前,露出和紀鈺的親厚。


    “你也長大了,”喬裕感慨地說道。


    其實他隻比紀鈺大九歲而已,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隻是這些年在邊關之中,倒是比不得京城裏養尊處優的時候。他還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紀鈺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此時卻已是一派玉樹臨風。


    他是紀鈺的舅舅,都說外甥像娘舅,如今的紀鈺確實是有些像喬裕年輕時候的模樣,隻是他的眼睛更像皇上。而如今的紀鈺,單單在外貌上,便已經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作為親舅舅,喬裕心中當然歡喜,況且這麽多年來,他也時常與紀鈺通信,對這個外甥十分了解。對於他來說,如今這個世上,也隻剩下這個外甥了。


    “德妃娘娘這麽年可還好?”喬裕開口問道,他微側著臉,如刀琢地側臉,每一分線條都完美無缺。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這些年德妃娘娘對你可還好。可是宮中到底人多口雜,這會又有皇上身邊的人在前麵領路,想要問的話,卻是不好開口。


    “母妃身體一向安好,小舅舅請放心,”紀鈺也同他一般客氣。


    待兩人到了德妃宮中,早有人通稟進去。


    此時紀鋌正坐在屋子裏,陪著德妃一起坐著。待喬裕和紀鈺兩人兩人進來時,他立即起身,看著麵前高大精壯的男子,立即吃驚地張了張嘴。雖說舅舅離開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可還是有記憶的。


    隻是記憶中的小舅舅,可眼前的這個男子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別說他大吃一驚,就連德妃都怔住了。坐在羅漢榻上,瞧了他半晌,才出聲道:“四弟,你受苦了。”


    “為國守邊關,微臣不敢言苦,”喬裕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如今眼前的這個男子,高大、俊朗,說起話聲音開朗寬闊,完全同他們記憶中那個翩翩佳公子成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德妃點頭,雖然這些年來,一直聽說喬裕如何如何地了得。她還以為這個在邊關大殺四方的人,依舊是永順伯府裏,那個瘦弱無助的四弟。卻不知,他早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


    難怪這麽多年來,他能取得這般成就。


    其實論關係,德妃和喬裕兩人並不親密,畢竟喬裕隻是她的庶出弟弟而已,而他們之間也差著年歲。她進宮的時候,喬裕還隻是個孩子,她也隻是偶爾聽到母親提起喬裕,隻是每一次提起,都是十分生氣。


    而對於德妃來說,喬裕的出現,卻又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當喬裕和紀鈺子一起坐下後,德妃的眼睛在他們二人身上落下,卻是突然發現,他們兩人相像地過分。先前她從未見過兩個人在一起,這頭一次看見,竟然看地失神了。


    “母妃,舅舅同您說話呢,”紀鋌見德妃一直在發呆,忍不住在下麵提醒。


    德妃被他這麽一喚,立即回過神,美豔的臉龐上露出微微笑意,淡淡道:“四弟,這麽多年來,你在邊關父親和母親一直都十分牽掛與你。”


    永順伯夫人倒是確實‘牽掛’他,畢竟家裏的庶子這般有厲害,又備受皇上恩寵。若是讓他一直在外麵,隻怕最後無人能牽製住他。所以永順伯夫人,一直想將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給喬裕,也是想拿捏住他。不過喬裕人在外麵,又豈是她像拿捏就能拿捏的。雖然她提了幾回,但喬裕從來沒答應過。


    皇上雖說準了喬裕在這裏用膳,但他來後宮見德妃,本就是逾製的。所以他自然不能留下,說了一會話,就告辭離開了。


    紀鈺親自送他到宮門口,紀鋌本來也想去的,隻是被德妃留了下來。


    “母妃,小舅舅變了好多啊,”紀鋌是個藏不住話的,這會想到什麽,自然就說什麽了。


    隻是德妃也點了點頭,她是完全讚同紀鋌的話,喬裕確實變了太多。她原先還為有這樣一個出息的弟弟而高興,可是當她真的見到喬裕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單薄的少年,更不是能被她控製的人了。


    “你小舅舅是大將軍,十分得你父皇的賞識,所以你日後要讓他多指點些你的騎射,”德妃叮囑兒子。


    紀鋌對喬裕的了解,可比德妃深地多。畢竟喬裕打的幾場大勝仗,先生還特地講過。所以紀鋌也覺得有這樣的小舅舅,實在是臉上添光呢。對於德妃的話,他自然是讚同的。


    所以他滿心歡喜地點頭:“母妃,你放心吧,我肯定會跟小舅舅學的,明年春狩我肯定能拿名次的。”


    一說到春狩,德妃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雖然知道小九和老七之前差著年歲。可是她心底就是不舒服,她忍不住教訓道:“你七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能得第一了。你可要多上心些騎射,你父皇也頗為看重你們的騎射功夫。”


    紀鋌一聽她提紀鈺,忍不住小聲反駁道:“七哥自然是厲害,就是大哥他們如今都未必比得上他,我又怎麽能趕得上。”


    他覺得母妃實在是強人所難了,讓他非和七哥去比。而且七哥也是母妃的兒子,就算是七哥贏了,最後臉上添光的也是母妃啊。也不知為何母妃,非要他贏不可。


    紀鋌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沒有什麽非贏不可的執念。


    所以對於德妃的心態,反倒是不能理解。


    而這邊紀鈺親自將喬裕送到宮門口,喬裕要上車前,回頭看他,笑著說道:“我這次會在京城住不短時間,待天暖和了,咱們舅甥兩去騎馬。”


    “那我便等著小舅舅賜教了,”紀鈺撩起嘴角,痛快地接下。


    這幾年來,他騎射之術進步甚大,在幾次圍獵之中,都是名列前茅。再加上喬裕一向有戰無不勝的美名,他也想挑戰一番。


    隻是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喬裕一回來,倒是抽不出時間來。因此除了第一日進宮見皇上之外,他一直跟著永順伯四處應酬。所以兩人倒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見麵。


    直到新年過後,紀鈺領著紀鋌去永順伯府,才又見到喬裕。


    今日的喬裕穿著一身殷紅底暗紋撒花緞麵交領長袍,腰間一根銀色暗紋刻絲腰帶,本就挺拔的身量越發地高大出眾。因為紀鈺兄弟二人今日過來,所以倒也沒什麽外人,隻是都是永順伯府中的人在此。


    永順伯府一共四個兒子,喬裕是年紀最小的,也至今未成婚。上頭的三個哥哥自然是早就成家,不僅如此,就是幾個子侄都已經成婚了。


    而喬芸雖是出嫁女,但這是她頭一年,再加上婆母也知道她小叔叔回來了,便想讓她帶著馮遊峰回來,能攀上她小叔叔的關係。


    馮遊峰已經領了衛所的職務,雖職位並不算高,不過以他的年紀來看,也是年少有為。不管喬芸成親前,有多不願意,可是如今既然她已經嫁給了馮遊峰,自然處處要為丈夫考慮。永順伯府也隻有喬裕一人從武,且在軍中名望甚高,喬芸自然是要帶著馮遊峰回來見見小叔叔。


    所以中午的時候,喬大老爺還特地拉著女婿,坐在了主桌上。這一桌除了老太爺和他們兄弟四人之外,就是紀鈺和紀鋌兩人。這會把馮遊峰拉在主桌,倒是顯得他比喬家的那些子弟還要尊貴些。


    不過這也是喬大太太念叨了許久的,畢竟兒子是長住在家裏的,什麽時候想見喬裕,隨時都能見。倒是女婿難得來一趟,自然得讓他和喬裕好生親近親近。畢竟日後還有求得著地地方。


    隻是這麽安排,難免讓其他兩位太太不高興,畢竟兩位皇子也是難得過來,她們還想讓自己的兒子去巴結呢。


    之前大房一副喬芸隨時就要嫁給七皇子,成為七皇子妃的模樣。可誰知到頭來,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如今喬芸嫁了人,可是喬家卻還有別的姑娘沒嫁人呢。


    其中就要以二房的喬嫣最為出色,她如今也考入了女學。她雖然過了年之後,才十三歲,與紀鈺年歲差地有些大。不過德妃娘娘可是有兩個兒子的,既然攀不上七皇子,那嫁給九皇子,也是一門富貴親事啊。


    所以喬二太太可是沒少給喬嫣念叨,如今喬芸嫁了人,自然不好經常進宮陪德妃娘娘說話了。所以二太太也時不時在老太太跟前使勁,就想自家姑娘也走喬芸當年的路,先把德妃娘娘哄好了,再慢慢圖謀。


    隻是喬家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可是心卻不盲。二太太打得什麽主意,她一眼就瞧出來了。隻是對於紀鈺,德妃自然是希望他能娶喬家的女兒。可是到了紀鋌這裏,她反倒不會這麽打算。畢竟喬家本來就已經是紀鋌的外家,再娶喬家的女兒,也不會對他有太大的幫助。


    所以如今,德妃的眼光早就看往別處了。


    她這樣的打算,老太太雖然知道,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喬家如今能這般風光,還不都是靠著德妃,再加上她生了兩位皇子。隻有皇子們好了,喬家的富貴才能長長久久。所以就算她想將孫女嫁給紀鋌,可隻要德妃不同意,她也是無可奈何的。


    也正是因為這般,老太太才一直沒答應二太太的要求,將喬嫣帶進宮去。


    所以這會家宴,女桌上二太太連說話都有些陰陽怪氣。


    好在那邊的男客倒是十分和諧,就是馮遊峰瞧見紀鈺,有些心虛。對於喬芸和七皇子的傳言,他自然也聽說過。雖然他和喬芸已經成婚了,不過他瞧見紀鈺,還是頗有些尷尬。


    結果最後旁邊那桌,喬家的幾個子侄過來敬酒的時候,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的,直奔著紀鈺來了。他雖酒量不錯,可也架不住這麽多人一起,最後喬裕幫他擋酒,反倒是兩個人都被灌醉了。


    最後還是老太爺見他們都有些醉意,這才命人將他們送了回去。連帶著紀鈺都一起送去了喬裕的院子裏休息。這次喬裕回來之後,所住的院落,並不是從前的那個小院子,而是永順伯夫人讓人收拾出來的新院落。不僅格局寬闊,就是位置都比之前的好上許多。


    他們一被人扶進去,就有丫鬟過來伺候。隻是紀鈺雖然喝了不少,不過卻還沒到神誌不清楚的地步,揮揮手,就讓這丫鬟離開了。


    不過那丫鬟剛要走,紀鈺又叫道:“去給我倒杯水來。”


    小丫鬟一聽他的吩咐,不敢不從,趕緊出去倒了一杯溫水進來。待紀鈺喝下之後,又讓她出去,他才躺在床榻上,慢慢閉上眼睛。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見外麵的天光隱隱有些發暗,大概是到了下傍晚。


    “七皇子可醒了?”他一睜開眼睛,就聽到外麵喬裕的聲音。


    守在門口的丫鬟,因為不敢進來察看,所以並不知道。好在紀鈺聽他要離開,這才出聲喊了一句。喬裕進來,就看見紀鈺坐在床榻邊上,他此時身上已經換了一身鴉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


    “醒了,怎麽樣,頭可還疼?”喬裕見他微蹙眉,臉上露出不舒服的表情,立即問道。


    紀鈺擺了擺手,他一向不貪杯,極少會喝這麽多的酒,所以一時有些不慣罷了。這會他才想起紀鋌,忙問道:“小舅舅,九弟人呢?”


    “他今個沒喝什麽酒,下午便和老五他們幾個出門玩去了,”喬裕口中的老五,就是二房的五少年,他和紀鋌的年歲相仿,所以兩人關係還算不錯。


    紀鋌能和他出門,紀鈺倒也不奇怪。隻是他有些擔心紀鋌的安危,畢竟他們都是少年人,最是貪玩。如今又正是新年,街上更是人山人海,要是他們甩開侍衛……


    紀鈺不由有些後悔,隻覺得不該喝那麽多。若是他醒著,親自陪著紀鋌出去,也不至於這麽擔心。


    “擔心九殿下?”喬裕見他不說話,立即猜到。


    紀鈺點點頭,每次他帶紀鋌出門,母妃那邊都要問上好幾遍,所以他也一向小心翼翼,輕易不讓紀鋌離開自己的視線。隻是沒想到今天,他也會被灌酒。


    “放心,他們走之前,大哥安排了侍衛跟著,不會有事的,”喬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們兩人還一直沒機會好好聊聊,你先換身衣裳,我在外麵等你。”


    等紀鈺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就見小舅舅已經在羅漢榻上坐好了,而榻上的小桌上則擺著兩杯熱茶。喬裕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坐下,紀鈺點了點頭,撩起袍角,大馬金刀地坐下。


    一開始兩人都沒開口,紀鈺倒是嚐了嚐杯中的清茶,入口濃香,實在是好茶。


    “你覺得這院子如何?”就在他將杯盞放在桌子上後,喬明臣環視了一眼周圍砸,輕聲問道。


    紀鈺雖不明白他所問何意,不過還是點頭讚道:“是個不錯的地方,小舅舅在此處住的可還舒服?”


    “舒服,當然舒服極了,”喬明臣哈哈大笑,又環視了這屋子一圈,才緩緩開口說:“我當初住的院子,連這裏的十分之一都趕不上。”


    紀鈺一頓,心中卻是明白他所說的是何時。喬明臣是庶出子,母親出身低微,他出生之後,他母親還受寵,日子自然算過得去。隻是好景不長,很快他母親便染上了一種怪病,不僅頭發落盡,就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容貌都毀於一旦。她因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便在一日夜晚,上吊自殺。


    “姐姐離開的時候,連這樣的房子都沒住過,”喬明臣霍地握緊手中的杯蓋,聲音又低又輕,可語氣卻浸染著痛楚。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可是一想到姐姐最後的結局,他的心就無時無刻不在痛著。明明知道姐姐的死,和喬家的人脫不了關係,可是他還是得和這些人虛以委蛇。


    一家人,若真的是一家人的話,當初就不該對一個弱女子咄咄相逼。


    “小舅舅,娘的仇,我永遠都不會忘的。”


    紀鈺看著他,紅著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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