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樂費勁地榻上爬了起來,如今她的身子不僅小,而且特別地圓,所以起身都特別困難。她起身的時候,動靜大地連對麵的沈令承都不由多看了她幾眼。不過她起來之後,便像模像樣地給林氏請安:“給太太請安。”


    林氏瞧著平日裏,連話都說不利索的人,這會給自己請安,愣了好一會。可偏偏她愣神的時間有些久,被沈令承看在眼中,就成了給沈長樂的下馬威。所以他臉色陰沉地越發厲害。


    “樂姐兒趕緊起身吧,”旁邊的張嬤嬤輕輕抵了抵她的後腰,林氏這會緩過神來。


    可她一轉頭,就瞧見對麵的小女孩的眼神,那樣的狡黠、精怪,那哪裏是一個三歲小孩的眼神啊。


    林氏嚇得渾身一顫,抱著肚子就往後退了一步,倒是沈長樂瞧著她這般模樣,登時得意地揚起嘴唇,但她偏偏還嫌不夠,揮手招呼:“太太,來吃飯。”


    林氏自打懷孕之後,連老太太院子裏的茶都不敢多喝一口,又如何會在她這裏用膳。但沈長樂如今仗著自個年紀小,撒嬌賣乖起來,簡直是手到擒來。不過就連她自己說完之後,都覺得奇怪,要知她從前何曾這般撒嬌過,想必這就是小孩子自帶的天賦吧。


    “這天氣太熱,我胃口不太好,”林氏本就是推脫之意,不過說這話,確實含嬌帶怨地瞧了沈令承一眼。


    “你如今懷有身孕,便是胃口不好,也該吃點,”沈令承聽罷,臉上的不悅稍微緩和了些。


    沈長樂在一旁瞧著,林氏這番做派,在心底一笑。她知道林氏一向是溫柔小意之人,慣是能放得下姿態哄著沈令承。所以當初沈令承也不會單單選中了她,畢竟就算林氏和章家沾親帶故,可到底身份上還是差地遠了,即便是給他做填房,那也是高攀了的。


    “這幾日樂姐兒身子不好,我心裏日日擔心著,又怕老爺回來怪我未照顧好樂姐兒,在”說著,林氏眼眶之中便已泛起了水光,晶瑩的淚光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可愣是未落下來,看地沈長樂,那叫一個歎為觀止。


    她從前雖不喜林氏,可卻也不得不敬重著她,因為她不僅是自己的繼母,又是自己的姨母。她的母親王夫人,乃是沈長樂外祖母王氏的親妹妹,也正是因著這層關係,當初林氏才能搭上衛國公府。之前她隻覺得林氏之所以能壓她一頭,無非就是仗著自己長輩的身份,可如今看來,人家唱作俱佳,便是這眼淚說來便來,單單是這一點,她沈長樂就輸了何止是一招。


    此時張嬤嬤上前扶著林氏,心疼地開口:“夫人,你可別千萬哭。您不記得,大夫說你現在身子重,要放寬心,不能老是這般擔驚受怕的。”


    沈令承此時已經放下筷子,他瞧著林氏挺著的大肚子,臉上也閃過一絲內疚。他服侍老太太回去省親,倒是留下她和長樂兩個人在家,便是長樂病了,也不是她有意為之的。若真說照看不周,倒是長樂身邊的這些丫鬟婆子該被責罰才是。


    “老爺,不是老奴替太太開脫,隻是這幾日姑娘病了,太太又是派人請大夫,又是守在這邊照顧姑娘。若不是昨個她肚子痛的實在是厲害,老奴拚死勸著她看顧著肚子裏的小少爺,她今天一早便又是要過來的,”既然林氏做出了欲語還休的委屈姿態,那旁邊的張嬤嬤便扮演起了忠仆的模樣來。


    沈長樂看著她們主仆二人,這般一唱一和的,倒還真是一出好戲。


    而旁邊的順姑姑,在聽到張嬤嬤這般說之後,臉色浮現一絲怒意。自打姑娘病了之後,她便第一時間遣人告訴了太太,又派人出去請了大夫。可一直等大夫來了之後,夫人才乘著小轎姍姍而來。後來也不過是派人送了些補品過來,昨個來也隻是外頭略坐坐就回去了,連姑娘的屋子都沒進。


    順姑心底自然是不忿,但她一個奴才,又豈敢輕易插嘴。這若是開口了,指不定就成了汙蔑夫人。


    而並不知曉內情的沈令承,在聽到這一番後,心中已然有些後悔。他正要準備開口,叫人搬張椅子過來讓林氏坐下。


    “順姑姑,”突然沈長樂叫了一聲。


    順姑抬頭看了過去,就看見沈長樂的小臉緊繃著,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明明還是個小奶娃,做出這個姿態,卻是惹得人想要笑。但順姑姑待她一向敬重,隻低聲問:“姑娘,有何吩咐?”


    “你為什麽不攔著太太,”沈長樂奶聲奶氣地喊了一句,沈令承回頭看姑娘這模樣,也沒管她說了什麽,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沈長樂這會還是一板一眼的,絲毫不受旁邊的影響,一字一頓地說:“太太肚子裏的妹妹重要。”


    沈令承:“……”


    他愣了半晌,顯然沒明白閨女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不過他轉念又想,連長樂這般小,都知道疼惜妹妹,他也算是老懷安慰。而林氏這會也是直皺眉,盯著沈長樂看,隻想著這小丫頭大病了一場,不會是將腦子給燒壞了吧。不過一想,她不過是個小奶娃,說話顛三倒四,也是在所難免的。


    可誰知一旁的順姑,卻突然跪了下來,衝著沈長樂和沈令承的方向,便是連磕了兩個頭,隻聽她說道:“老爺明鑒,三姑娘病的時候,老奴沒敢請太太進屋,太太在外頭坐了一刻鍾就離開了,就是怕姑娘身上的病氣傳給太太。連姑娘都知道太太肚子裏的妹妹重要,就是給奴婢十個膽子,都不敢大意啊。”


    沈長樂看著跪著地上的順姑,恨不能抱著肚子仰天大笑。


    她竟是不知,順姑居然這般聰明。她不過是開了個頭,她就能這般配合自己,居然還把自己想說卻不能說的話,給說了出來。她這會年紀還小,要是說出什麽話來,隻怕爹爹壓根不當一回事。可順姑姑卻不同,她是伺候在她身邊的人,不會當著主子的麵說假話的。


    至於她為何知道自己生病,林氏隻是坐在外麵,那也是因為這種事,她也不是頭一回做了。林氏這人瞧著做事周到,可這周到也不過是表麵功夫罷了,所以隻要把這層窗戶紙戳破了,就能瞧見裏子的不堪。隻是林氏慣會討好父親,所以很多次都讓沈長樂有口無言。


    現在,她也要讓林氏嚐嚐這樣的滋味。


    林氏聽到‘外頭坐了一刻鍾’這樣的話,一張臉登時變得粉白,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


    沈令承在聽完順姑的話後,也明白了,方才沈長樂的話是責問,順姑為何不攔著林氏來看自己,她這是在擔心林氏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呢。他轉頭看了旁邊端坐在榻上的小丫頭,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明明應該最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卻已知道關心長輩。


    沈長樂絲毫不拒絕,歡快地跑到他腿上坐著。


    沈令承抱著女兒的小身體,又摸了摸她細軟的頭發,心疼道:“長樂真乖,這麽小就知道護著妹妹了。”


    哼,她才不想護著沈錦呢,她囂張又跋扈,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不過他問完之後,自己也笑了,聽著女兒一口一個妹妹,連帶著他自己都說順了嘴,他笑著:“長樂怎麽知道是妹妹,萬一是弟弟呢?”


    “不是,就是妹妹,”沈長樂斬釘截鐵地說道。


    此時林氏的麵色還沒恢複,又聽到她這般肯定地說,心裏不由忍不住打顫。她抬頭看著沈長樂烏黑的眸子,那樣的明亮,似乎當真能看穿人心一般。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不是的,那個大夫明明說,她這一胎肯定是兒子的。


    沈長樂看著林氏臉上的驚懼,忍不住有些得意。雖然隻是在夢中,可一想到給在林氏添堵,她心裏還真是高興。


    沈令承倒是沒反駁,他也聽說過,小孩的眼睛最是明亮,所以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見的東西。說不定,這真的就是她看見的,想到這裏,沈令承抱著她笑了笑。他已經有兩個嫡子,所以林氏生男還是生女,對他來說,差別並不大。


    “你既然身子重,就回去休息吧,長樂這裏,有我看顧著呢,”沈令承轉頭看了林氏一眼,不冷不淡地說。


    林氏還想再開口,可沈令承已經低頭和女兒說起了話,“長樂吃飽了嗎?”


    “還沒呢,我還想吃那個,”沈長樂本來就吃到一半被打擾,這會見到林氏吃了癟,高興地恨不能再吃三大碗呢。


    等林氏走了之後,沈長樂一直窩在沈令承的懷裏,旁邊的順姑見老爺光顧著喂她,便輕聲說道:“老爺,要不還是讓奴婢來伺候三姑娘用膳吧。”


    “不要,”沈長樂脆生生地說,她一把抱住沈令承的手臂:“我要和爹爹一起吃飯。”


    沈令承瞧著她這小霸道模樣,又是低頭笑,趕緊哄道:“好、好、好,今天不用順姑喂,就爹爹喂。”


    這頓飯吃地可真高興。


    待消了食後,順姑便要抱著沈長樂進去睡覺,誰知她抓著沈令承的手就是不鬆開,一個勁地搖頭:“爹爹不要走,不要。”


    沈令承從未見她這般粘著自己,隻當是自己離開幾日,女兒想爹爹了,才會這般。所以便幹脆將她抱在懷裏,親自哄著她睡覺。沈長樂是沈令承的頭一個嫡女,他和章氏是少年夫妻,感情一向和睦,她去的時候,兩個兒子都已懂事,唯有這個女兒連親娘的模樣都沒認清。所以沈令承最心疼最寵愛的也是沈長樂,就連兩個兒子都往後靠。


    而此時的沈長樂卻全然不知。


    她抓著沈令承的手臂,看著他胸前刺繡的圖案,一直努力地睜著眼睛。這隻是夢而已,如果她睡覺了,夢就會醒來,說不定她就回去了。


    不能睡。


    而此時沈令承見她睜著大大的眼睛,每次眨眼長長的睫羽便跟著顫抖一下,霎時可愛。他不由心頭一軟,輕聲問:“長樂怎麽還不睡?”


    她不能睡,一睡著了,夢就醒了,她就得回去了。況且她明明記得,自己之前已經中箭了,所以她一睡,隻怕就要到奈何橋邊了。


    一想到這裏,沈長樂眼眶又紅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沈令承,直將他看地心腸都軟了:“長樂聽話,爹爹一直在這裏陪著你,不會走的。”


    沈令承還以為是女兒怕他中途走了,柔聲保證。


    沈長樂沒說話,但是上下眼皮卻越來越重了,她努力搖頭,強撐著睜開眼睛。可過了片刻,眼皮又不由自主地垂下。這麽反複幾次,最後,她終於是熬不過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地可真香甜,夢境之中似乎一直縈繞著甜甜的香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又或許過了好幾個時辰,沈長樂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盯著頭頂上的粉色紗帳,還沒來得及轉過頭。


    有人在旁邊喊道:“三小姐。”


    她轉頭看著順姑,這一次她認真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這房中的擺設並不是她原先閨房裏的擺設。反倒像是在老家房中的擺設,在她有了記憶之後,就跟著祖母回來過一次,所以對老家並不熟悉。但聽說,在她六歲之前,整個沈家都安居在老宅之中。也是後來,父親才領著全家回了京城。


    所以這一切都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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