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好些時候未曾生病了。如今這一回,可是足足花了六七日功夫方才好全。


    其間霍雲靄總是想方設法來看她。白日裏人多口雜,他事務又極其繁忙,便來得少一些。不過蔬果點心是斷然不會少了寧馨閣的。每每小李子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杜鵑就知道是陛下又賞了東西來,忙歡喜地跑來跟清霧說。


    當晚上掌燈時分後,一天的忙碌基本結束,霍雲靄便會來到寧馨閣,和清霧一起用晚膳。蔬菜和清粥,是必不可少的。好克化,清霧也愛吃。蛋肉他也會勸她用點兒,對身子恢複有利。


    之後膳食撤下,霍雲靄便陪她說會兒話。又將自己將要看的書拿過來,坐在清霧床邊,邊照顧清霧邊消磨時間。


    清霧有時候覺得太悶,想要下去走走。


    霍雲靄卻是不準。


    女孩兒自小身子便比旁人要弱一些,若因四處走動引得病情更加厲害,那可怎麽得了?倒不如一次性將病症完全去除,康健了再說。


    清霧覺得不過是出個門罷了,沒甚大事。


    霍雲靄卻一定要先問過了太醫才行。得知太醫建議“最好在避風的屋內歇著”,年輕的帝王便用了十足的威勢,來“逼迫”她待在屋子裏好生休息。


    清霧被憋得狠了,便欲抵抗。


    因她不願被人瞧見自己與霍雲靄爭論的模樣,省得霍雲靄惹人非議,就擇了隻有兩人獨處的時候與他爭辯。


    霍雲靄並不多言,待她賭氣地說了會兒後,四兩撥千斤地道:“出去,可以。一旦你那麽做了,我就權當你同意了我之前的建議。”


    “同意甚麽?”清霧茫然。最初的高熱退去後,嗓子也恢複了七八分,能夠正常說話了。


    “自然是那晚我提起之事。”


    年輕的帝王抱臂倚靠在牆側,唇角輕勾垂眸一笑,“可以在我麵前不顧我的意願肆意而為的,隻有吾妻一人。你若覺得不必聽我的勸,那便盡管去罷。”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清霧的軟肋。


    她若執意出去,那便是主動答應了他先前的那些話。


    如若不然,就隻能乖乖地在屋裏休養。


    思來想去,想來思去,清霧不認為霸道如他會改變主意。於是隻能棄卒保車,在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垂頭喪氣地爬回了床上。


    她這般乖乖聽話半句怨言都無,就連竇媽媽都十分驚異。


    唯獨路嬤嬤似是了然,一直笑眯眯地來往於昭寧宮和寧馨閣之間,一句也不多問。還時不時地和清霧提起,聽於公公說,今兒在昭遠宮的時候,陛下曾經問起了姑娘幾次。又道,陛下可未曾對誰這麽上心過。姑娘可是頭一個。


    路嬤嬤性子溫和,說話不緊不慢,任誰也和她生氣不起來。


    清霧隻能裝聾作啞,麵無表情地聽著。心裏暗自把霍雲靄給譴責了百八十遍。


    ——路嬤嬤素來不問外間事,出了昭寧宮,除去霍雲靄有關之事,她是甚麽也不多理會的。


    又因口嚴,素來得霍雲靄信任。


    如今這嘴碎的絮絮叨叨模樣,可不是她慣常的樣子。究竟有沒有得了某人的暗示……清霧覺得,這問題的答案簡直是顯而易見的。


    次數多了,就連竇媽媽也發現了不對勁。


    她和路嬤嬤相識多年,互相是甚麽性子,怎還不曉得?


    思及清霧那日忽地發燒後,她給清霧擦拭手臂脖頸降溫時,看到的她白皙頸間的點點粉色斑痕……


    竇媽媽心裏隱約明白過來,那斑痕從何而來、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麽。便也不再多問。隻是在洛太醫當值給清霧看診的時候,她會悄悄要了適合凝神靜氣的藥膳方子,又加了些清涼去火的食材,比照著煮了給清霧吃。


    在大家的關愛下,清霧病了這一場,非但沒有變得更加瘦弱,反倒是稍微胖了一點點,臉色愈發紅潤起來。


    當洛太醫十分肯定地說,柳大人已然康健,完全能夠如以往一般隨意出行了,霍雲靄這才許了清霧到處亂走。


    乍一出屋,明亮的光線照到身上,清霧頓時覺得暖洋洋的。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重返光明”的輕盈與愉悅。


    霍雲靄曉得她這幾日在屋裏悶得難過,特意與她說了,今日無需再去昭遠宮,他自去處理政務便可。不久,又遣了小李子來尋清霧,告訴她禦花園中□□漸顯,不如過去遊玩一番。


    清霧這幾日未出屋,是為了避開風吹。因此不開窗通風的時候,她可在幾間連著的屋子裏來回走動。


    連日的晴天下來,太陽愈發烈了幾分。她在屋內,也能感受到融融春意,早有了去禦花園一看的打算。如今聽聞,自然是應了下來。


    細聽鳥鳴,感受微風。清霧心情漸漸沉靜,漸漸放緩了腳步,不再如剛才那般急切。


    杜鵑則提了一小籃的果子跟在後頭——那些果子是之前小李子去寧馨閣時帶去的。因為霍雲靄料想清霧應當不會拒了去禦花園的提議,特意讓他將東西給清霧送去。


    杜鵑頗為訝異,指了小籃子問小李子:“怎地還送來?之前送來的還未吃完。若再送,前頭積攢的那些可是要開始壞了。”


    小李子笑著將手中之物擱到一旁的桌上,說道:“這果子是剛從南邊兒運來的,新鮮得很,咱們這兒怕是沒多少人見過。陛下想著大人喜歡水果,就讓小的將這些拿來給柳大人。”


    又轉向了清霧,道:“陛下說此種東西吃起來帶著特有的芳香,口感軟滑,香氣四溢。隻是和平日裏果子的吃法不甚相同。”


    說話間,他將麵前蓋著籃子的布巾掀了起來。


    裏麵的東西呈彎月狀,厚重飽滿,顏色黃中透著紅,赫然就是芒果。


    清霧自來了這裏後,再沒見過此物。如今看到,自然驚喜不已。


    小李子本想將吃法講與清霧聽。回想起剛才清霧看到此物後那欣喜的模樣,就有些猶豫,問道:“大人識得它?可是懂得怎樣吃?”


    清霧想了想,當初自己周圍的人吃這個時,要麽是直接剝皮然後一口口吃下,要麽,是剝皮後順著核切開吃。但是後來大家才知道,此物應當洗淨後順著果核切下左右兩半,然後將切下來的果肉橫豎幾刀劃開。那樣,就可以拿著果皮,小口地將已經劃成小塊的果肉吃下。


    她將這法子細細說了,小李子笑歎道:“這東西是南邊兒送過來的,初時小的們也不知道怎麽吃它。還是特意問了將此物送來之人,方才曉得。沒料到大人竟是一早就知曉了。”


    說著,他就也不再多言,當即將小籃子留了下來,交予杜鵑。


    小李子本是要走了,行到寧馨閣的院門前,又折轉了回來。噔噔噔地就跑到了清霧的跟前。


    杜鵑這些日子來和他已經熟悉了,見狀道:“走都走了,回來作甚?告訴你,這東西既是送了大人,斷然不能再要回去了。”


    小李子笑道:“誰敢要回去?若是柳大人這邊的事情沒辦成,陛下鐵定要惱了我。”


    語畢,他行至清霧跟前,說道:“這東西不好保存,南邊兒隻送了兩筐來。陛下一看到它,稍微一嚐,就說大人肯定喜歡。便命人將兩筐都存了起來,說是全部留給大人您吃。如今隻送了這些個來,不過是因為太醫說這東西性甚熱,每日裏不可多食罷了。”


    杜鵑輕聲道:“陛下待大人,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誰說不是呢。”小李子笑著附和了句,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耽擱了昭遠宮的事情,向清霧行禮後趕緊快步走遠了。


    清霧看了看昭遠宮的方向,暗暗一歎,說了句“走罷”。


    杜鵑忙趕緊地“哎”了一聲,跟在清霧身後朝外行去。


    清霧很喜歡芒果那種自然的香甜味道。隻可惜那是極熱之地才產的水果,如今在北方甚少能夠吃到。現在好不容易得了幾個,她甚是開心。仔細思量了下,等下在禦花園散心時,邊吃著香甜水果,邊看初春美景,確實更好。於是就讓杜鵑將它拿著帶過去。


    行至半路,禦花園的院門已經可以遠遠望見,清霧開心不已。腳步不由地加快起來,急切地朝著那邊行去。


    剛走沒幾步,旁邊突地傳來一聲嬌笑。


    “哎呀,你這是拿了芒果要去哪裏?柳大人當真好福氣,此等稀奇的東西,竟是也被你弄來了。”


    這聲音有幾分耳熟。


    清霧本沒打算搭理她。


    繼續走了幾步後,清霧無意間朝那小籃子看了眼。望見其上蓋得嚴實的蓋子後,她忽地意識到一件事。於是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側首望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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