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吃涼菜。”賈璉不急不緩道。


    “什麽?”


    王夫人正分心琢磨後續的事,忽聽這話沒反應過來。


    賈璉已經站起身,對王夫人行告別禮,“嬸子若沒事,侄兒就告辭了。”


    王夫人終於回過味兒來,焦灼地攔住賈璉,“你等等,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


    “飯都要挑自己喜歡的吃,更何況是選媳婦兒。”賈璉語調平靜,似乎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這話傳進王夫人的耳朵裏仿若一道炸雷一般,震得她幾近耳聾。


    王夫人怔了片刻,恍惚地看著賈璉。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賈璉的意思是不打算同意這門親了。為什麽?前些天他還好好地,特別勤快的往她這裏跑,堅持要娶王熙鳳。轉眼之間,他竟然改了主意,變心了。


    王夫人想細問原因,奈何等她張口的時候賈璉早沒了影子。


    一團悶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王夫人氣得直咬牙。


    王熙鳳在西廂房內邊等候邊逗寶玉玩兒,聽丫鬟說璉二爺走了,她趕緊紅著臉來見王夫人。本以為一進門就能聽見姑母傳來好消息,卻沒料到姑母卻是一個人坐在屋裏黑臉慪氣。


    “姑母……”王熙鳳何等伶俐的人,見王夫人現在情形,再稍微思量一下才剛的異常之處,心裏立刻就明白了親事可能有變數。


    王熙鳳的眼淚當即就落了下來。她是待嫁的閨女,很多話和事都不便去說去做,心裏頭縱然有九曲彎彎腸腸子也沒用武之地。除了哭,她做不了別的什麽。


    “好丫頭,別哭,”王夫人心疼的把王熙鳳摟在懷裏,勸她不必掛懷,“沒什麽大事,你璉二哥哥自小被嬌縱慣了,耍點脾氣而已,明兒個就好。等你將來嫁進門的,可要替姑母好好收拾他!”


    王熙鳳見好就收,乖乖地點頭。


    ……


    賈璉剛離開榮禧堂就被李嬤嬤叫住。


    接著,就見一團紅從李嬤嬤身後連跑帶顛地撲過來。


    小娃娃五歲左右的年紀,圓臉,粉雕玉琢,通身紅連鞋也不例外,脖子上掛著的金項圈上吊著一塊很有標誌性的玉。


    此人必是寶玉無疑。


    “璉二哥哥!”


    寶玉拉住賈璉的袖子,和他黏膩了會兒,往他手裏塞了樣東西。


    賈璉要看,被寶玉拽住了。


    寶玉奶聲奶氣道:“二哥哥回去再看。”


    賈璉冷笑一聲,抬手拍拍寶玉的腦袋,“這麽小,就這麽紅。”


    寶玉無辜地眨了眨桃花眼,目送賈璉後,轉而問李嬤嬤剛才璉二哥的話是什麽意思。


    李嬤嬤擔憂地抱起寶玉:“奴婢不知道,可聽著璉二爺話裏的意思像是知道了您在給鳳姑娘牽紅線。二爺,求您以後別這麽幹了,若是讓老太太曉得你摻和這事兒,我的老命都得賠裏頭。”


    寶玉沒吭聲,心裏卻計較李嬤嬤管得多,比不得襲人善解人意。


    出了西角門,賈璉看了眼寶玉給他的東西。是個帕子,上頭繡著一對未完工的並蒂蓮。帕子的寓意再明顯不過,意在成雙湊對,期許他努力促成這門親事。


    賈璉很了然帕子的主人是誰,完全不想留著東西,過了朱漆大門就隨手丟這東西,徑直往回走。


    賈赦剛喝完花酒回來,迎麵飄來一個手帕糊在他臉上。他抓起來一看,當賈璉又在跟哪個丫鬟傳情,頓時就火氣上來了。璉兒這個色胚子對鳳丫頭根本沒幾分真心,他就是想跟二房太太合夥來忤逆他。


    “臭小子,你給我站住!”


    賈赦氣急敗壞地往賈璉身上撲。


    賈璉感覺到身後異常,突然側身,後退兩步。


    賈赦撲了個空,弓著腰向前踉蹌了兩步,差點就身體失衡頭朝下摔個狗啃屎。


    穩住身子後,賈赦氣得胡子直抖,“臭小子,你敢忤逆你老子,我——”


    “父親大人!兒子並無忤逆的意思,兒子在給您讓路、請安。”賈璉微微提高音量,淡漠如水的臉上寫滿了平靜。他微躬身是行禮的姿態,話中也帶著敬詞,但吐出來的話卻不卑不亢,叫人聽了不敢有反駁之意。


    “哼,還頂嘴!”賈赦歪嘴啐了一口,“你都對,怪就怪你爹我自己倒黴,生個不懂事的賤種來!”


    “父親懂事就好。”賈璉直起腰板,聲音溫和地附和著。


    賈璉站姿端正,自然流露一派正氣。相比之下,作為長輩的賈赦反而顯得十分猥瑣不堪。


    賈赦氣得不行,抖著胡子指賈璉罵:“你還敢暗諷你老子,反了天了,今兒個我必要上家——”


    “父親喝醉了。”賈璉抬手打斷賈赦的話,招呼小廝架住賈赦,“老爺醉得打晃,你們這些隨侍竟不知攙扶,可是盼著老爺摔倒?”


    小廝們本來正看熱鬧呢,忽聽這話忙去攙扶著賈赦,跟璉二爺賠罪。


    賈赦被幾個人一擁,晃晃悠悠,嘴裏的話一時噎住了,忘了該怎麽繼續接茬說。


    “先扶老爺回房去,灌碗蜂蜜水解酒。等老爺醒了,再知會我。”賈璉安排完這些,便拂袖離開,仿佛剛才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一眾人包括賈赦都望著賈璉綽綽離去的背影,愣了會兒才回神兒。


    賈赦懊悔地拍自己腦門一下,罵罵咧咧地歎自己錯過時機,回頭一定要狠狠懲治賈璉。


    ……


    回院子之後,賈璉便徑直走向廊下,查看那排已經被重新翻盆栽種的蘭花。幹活的丫鬟還算仔細,將所有得病的花秧子都拔了出去。


    賈璉琢磨了一會兒,召來三名小廝,問他們:“我要找膽礬和石灰,你們誰能弄到?”


    興兒立馬站出來,“都好弄,膽礬煉丹的道士有,石灰就更容易了,砌牆的都有這個。二爺打算要多少?不多的話,小的一會兒功夫就能給您弄過來。”


    賈璉:“暫時不要太多,但以後保不準,順便多打聽兩句。”


    “好咧。”興兒痛快答應下來,轉身就麻利的把事情辦了。賈璉才不過喝一杯茶的功夫,興兒已經將兩包東西送了上來。


    賈璉又叫人弄了一杆秤、兩個盆和一個噴壺,稱量好重量之後,他就將膽礬、石灰和水按比例混合,配成了天藍色膠狀的懸濁液。


    賈璉將溶液倒在噴壺裏,然後讓丫鬟梅果去澆花。


    梅果等幾個丫鬟發現壺裏的水是藍的,都十分好奇,圍著璉二爺問那是什麽。


    賈璉當然不能跟她們這些人說自己隻是在配置最簡單的無機銅素殺菌劑——波爾多溶液。


    “一種偏方,專治蘭花枯死的那種病。”


    賈璉板著臉無奈地解釋,感覺自己像是在給小學生普及知識。


    “這水好藍好漂亮啊,真好看。”梅果稀罕道,其他丫鬟也都紛紛附和。


    賈璉冷冷掃視這群丫鬟,嫌棄她們太聒噪。


    “各盡職責去。”


    丫鬟們頓時噤聲,各自安分地散開。


    賈璉監督梅果正確噴灑完藥液之後,才背著手要回屋。


    豐兒看見門口晃進來一抹翠色的身影,忙通報道:“二爺,秋桐來了。”


    這回她按照二爺的吩咐,通報了。


    賈璉瞟她一眼,算是讚許。


    豐兒抿著嘴角低下頭,像是做對事得到誇讚的孩子,心裏高興極了。


    秋桐進院就看見英俊瀟灑的二爺站在廊下,頓時雙頰緋紅興奮起來。


    “二爺——”她低低的喚一聲,她故意拉長音,有點撒嬌的意思。


    賈璉眉毛一跳,抬眼,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秋桐的身上。這丫鬟沒什麽的特別的,但舉止十分風騷,是好色男人最喜歡招惹的那類型,但恰好是他最惡心的類型。


    秋桐笑眯眯的依靠在院門口,等了半天不見璉二爺熱情地迎過來,她有點不爽快,撅著嘴主動扭著屁股走進院裏來,在賈璉麵前特意甩了下帕子,撲過去一抹脂粉味兒。


    賈璉蹙眉,退了兩步。


    眾丫鬟見狀,都暗中掩嘴偷笑起來,心裏暗罵秋桐賤。


    秋桐尷尬地臉色青白不定,“二爺,老爺醒了,叫您過去。”


    秋桐說罷,故意甩臉有點生氣樣兒,等著二爺來哄她。


    賈璉大邁步帶著一陣風走了,把秋桐晾在原地。


    秋桐呆滯半天,張了張嘴,在大家嘲諷的目光中追賈璉。


    “爺,你——”秋桐見四周沒人,伸手就要捉住賈璉的胳膊。


    賈璉突然頓住腳,幽深的墨眸緊盯著秋桐,直到逼得秋桐不得不垂下眸回避他的眼光,他才冷冷地開口質問她:“你當你是誰?”


    秋桐心裏咯噔一下,整個人都木住了。


    賈璉再不顧她,直接走。


    ……


    賈赦正背著手在廳內來回焦灼的徘徊。他酒醒之後,聽到了邢夫人替賈璉轉達的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混賬兒子竟然要摒棄色|欲以及二房的好意,不結這門親了!?


    賈赦不敢信,等賈璉來了,劈頭就問:“你的話當真?”


    賈璉:“是。”


    賈赦有點興奮,臉上的表情也隨之猥瑣起來,繼續追問:“要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合夥逼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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