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小狐仙(終)


    京城距遲筵家鄉路途不近也不遠,車馬在官道上一路疾行,有時連夜也在趕路也走了有五六日才到。當地州府長官早得到了消息,早早出城迎接恒王車駕,又跟著把二人護送到遲筵家鄉所在的觀清縣。觀清縣算是中等縣,觀清縣令李清官階也是正七品,他沒得到恒王駕臨的消息,隻聽遲家族老說遲筵要回來,如今遲筵與他官階相當,但他和遲家長輩平輩論教,按道理講他是長輩遲筵是晚輩。遲筵這次回來該來拜會他,他也該招待遲筵,遲家的宴席他該去道賀,但卻不必特意去迎接。


    沒想到這天早晨突然傳來消息,說是恒王殿下同遲家遲大人一起回來了,州府的長官都陪著一起過來了,縣裏的小吏得到消息後連滾帶爬地就去通知自家大人。


    如今即使是再偏遠再閉塞的地方,人們也大多聽說過攝政王的消息,何況觀清水土肥沃,交通便利,並非偏遠之地。李清確認消息屬實後也連忙整理衣冠帶上人出去迎接,才剛跑到縣城門口就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過來,騎隊整肅,駿馬精神,馬車華貴,那份氣勢和氣派一看就是京城顯貴才能有的。


    到縣衙門口後葉迎之率先從馬車上下來,卻不離開,反而站在車下等著伸手扶遲筵下來,其姿態之親密,令李清不由看得發愣。


    隨行的州府官員早搞清了兩人的關係,站在李清旁邊的趙知府與李清有同門之誼,見狀提點道:“遲大人可是正兒八經的恒王妃,在王爺入京前就拜了堂的,師弟平時言行間可需要多注意些個。”


    這句話雖短,但透出來的信息量卻不少。李清吃了一驚,當下也不敢細問,但知道趙知府肯定是不會騙自己的。


    隨後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去了遲家本家,遲家雖然是當地望族,但族老們見到如此多的長官也是連話都不敢說,聽說恒王殿下駕到更是驚愕不已——他們原本隻是打算慶賀遲筵高中入朝為官的,沒想到如今遲筵卻成了王妃!還是恒王的正妃!雖然遲筵事先一句話都沒提過,但他們此時也一句埋怨的話都不敢有。


    跟隨來的官員急著給恒王殿下和王妃尋找合適的下榻地方,最後還是葉迎之開了口,說既然是陪王妃回來探親的,那自然是要住在王妃家裏。


    遲父自然不敢不從,連忙騰出最大最幹淨的一處院子來讓遲筵和葉迎之住。遲筵根本不願意回家,但也明白如今不回家住才不正常,索性也呆不了幾天,也就接受了安排。


    遲家人雖然驚訝,但聽說這件事後沒有不高興的。遲筵本來就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在宗學裏也一直領先,


    如今成了王妃雖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王妃和普通京官身份可大不一樣,這樣一來連整個遲家都成了皇親國戚,地位自然大大不同。


    隻有遲筵的繼母和幾個繼兄弟聽聞這消息之後氣紅了眼。張氏萬萬想不到這小子竟然如此命大,沒有死在去參加科舉的路上,如今不僅考中了做了官,還一躍成為了王妃!


    他的兒子遲京更是忐忑不安,當時買凶殺人之事便是他去聯係的,且不說心中那份攀比嫉妒不甘,單說當初買凶一事,如果遲筵已經知道是他們做的了,那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還能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為防止事情敗露,遲筵的官越做越大,日後報複,他原本是打算故伎重施,在遲筵返鄉的時候就收買匪徒把他幹掉,就算又被他僥幸跑了,他已經備好了藥物,等遲筵返京的路上就讓他一命嗚呼。但看如今恒王這一行人的陣仗,他的計劃明顯是實施不了了。


    遲京心裏急得不行,壓低聲音對張氏道:“娘,那遲筵要是真知道咱們做的事,豈不得讓他那窩兵把咱們娘仨兒淩遲了?您看他樣貌雖然不醜,但也不是多稀罕,您說王爺怎麽就瞧上他了呢?”


    張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兩道精心描繪過的柳葉眉擰到了一起,絞著手中手帕道:“哼,那種天生的狐媚子,勾搭上誰也不奇怪。”


    可她恨呀,這小狐媚子和他那個狐狸精娘一模一樣,明明就是個專門勾引人的狐狸精,偏偏還要生得一副純潔無辜、纖塵不染的樣子,令人作嘔。


    想到這裏,張氏心中漸漸有了計較,一雙杏核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遲筵的假隻有十八天,來的路上用了六天,回去也要六天,再打出一天的富餘,在觀清家中滿打滿算也隻能待五天。


    前三天他幾乎都在忙著族裏的祭祖、宴席等事宜,唯一的安慰就是不必去見他那個刻薄的繼母。第四天的時候葉迎之要去見見那些州府長官,他知道遲筵這些天已經累壞了,特意囑咐他多睡一會兒好好體息,便獨自帶著侍從出了門。


    遲筵確實是累得不行,葉迎之冰涼的吻落在眼睛上才勉強睜了睜眼,看了男人一眼,等到葉迎之出門之後又馬上睡著了。


    他這一覺卻睡得極不踏實,隻覺得房間裏彌散著一股奇異的香氣,身子也忽冷忽熱的,但他眼皮和身體卻重得抬不起來,遲筵猜自己是病了,想喚人叫大夫來看一看,但卻睜不開眼,也發不出聲音,就這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外麵一陣喧嘩聲,遲筵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在一個狹小而昏暗的房間中,旁邊坐著一個年老的婦人。


    他吃了一驚,但如今他的目力卻比之前要好許多,借著窗外的淡淡月光漸漸看清了婦人的樣子—那張臉雖然已經刻上了歲月的風霜,但是其實並不蒼老,最多四十餘歲,隻是刻意粘在臉上的黑灰和亂蓬蓬的頭發使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上不少。


    遲筵還是認出了麵前的人是誰,這婦人竟然是他母親從前的侍女香雲,他小時候一直喚做雲姑,當年他母親於屋中點燃床褥,便是支使香雲把他抱出去的。


    他母親去得早,父親不疼愛,繼母又苛待,年幼時多虧雲姑和鄭伯兩人照料,後來他長到了七歲,雲姑才在鄭伯勸說下嫁了人,但還常回來探望遲筵,給他帶些親手做的食物和衣物,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直到後來遲筵年歲漸長,已經有十四五歲,雲姑不再方便回來探望他,才慢慢斷了聯係。


    遲筵想叫一聲“雲姑”,問她怎麽來了這裏,自己現在又在哪裏,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但一張嘴發出的卻是奇怪的“嗷嗷”的聲音。他吃了一驚,這才低頭看向自己,他看不見自己全貌,通過和床鋪對比也知道自己不大點兒大,毛絨絨的,白色,像是一隻雪團子。


    遲筵呆住了。


    雲姑聽到聲音連忙放下手裏的繡活去看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少爺不要出聲,會引人來的。”


    遲筵不解其意,但明顯雲姑是認識他且知道他是誰的,也不像會害他的樣子,於是依言安靜了下來,睜大了眼睛看向婦人。


    香雲歎了口氣,小聲道:“看來少爺是什麽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少爺不知道,便該早點把一切告給少爺的。”


    她又歎了口氣,續道:“少爺變成這個樣子也不必驚慌,夫人本來就是這觀清山上的狐仙娘娘,所以少爺就是小狐仙,會變成狐仙樣子也是自然的。隻是沒想到那張氏居然如此狠毒,居然用如此下作陰狠的方式來害少爺。”


    什麽狐仙?是說他現在變成了一隻狐狸?但是他娘怎麽可能是什麽狐仙?


    香雲似乎是看出了小狐狸眼中的不解,繼續向他解釋道:“我從小就聽說過觀清山上有狐仙娘娘的傳說,據說小孩子在山中亂跑,卻從不會走丟,而是會睡著了被送回到自己家門口;有采藥人在山裏迷了路,漸漸就能走回到山腳。我十五歲的時候母親病重,但我家裏窮,給娘看不起病,就跑上山去求狐仙娘娘,答應這輩子給狐仙娘娘做牛做馬,後來回到家裏,就發現家裏桌子上放著草藥,給娘煎了藥,娘的病就好了。”


    “那之後我就遵照諾言上山去服侍狐仙娘娘,也就是夫人,做了夫人身邊的婢女。後來夫人看上遲墨,偏要嫁過來,我就也跟著過來侍候。遲墨家裏本來是遲家旁支,已經沒落了,都是因為有了夫人護佑,他家裏的田地收成才好了起來,那遲墨才有錢修葺宅院,才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沒想到、沒想到那些忘恩負義的畜生,居然這麽害夫人,害了夫人還不夠,現在看少爺出息了,又要接著害我們少爺……”


    說到最後,香雲的語氣漸漸尖銳憤懣起來,敘述也變得混亂,但遲筵還是從中聽出了大概,神色也由驚愕漸漸變得凝重。


    如雲姑所說,再加上他如今這副毛絨絨的樣子的佐證,遲筵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親娘真的是觀清傳說中的狐


    仙娘娘,而雲姑為了報恩,在年少時便上山去侍奉他娘,後來跟著一同來到遲家。他父親遲墨一開始對他娘還很好,雖然知道他母親是狐仙也不以為意,還替她瞞著家人。


    後來由於他娘法力護佑,家中生活越來越好,他的母親又一直無所出,他祖母張氏就想把自己的侄女小張氏、也就是他如今的繼母嫁給自己兒子,於是頻頻向兒子吹風,還常以作伴的名義把小張氏接到家中住。


    一次無意中小張氏看見了他母親的尾巴,驚嚇得暈了過去,醒來之後把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姑母。但她們畏懼狐仙的法力,並不敢明著來,便通過遲墨下手,不斷向他灌輸遲母是要吸食他的精力和壽命之類的念頭。


    漸漸的,遲父也將信將疑起來,於是大小張氏又聯合了道士,讓遲墨把道士的法器悄悄布置在臥室裏,還在遲筵母親的食物中下符水,騙他說這樣遲筵母親就無法再吸食他的精力。


    而遲母當時正把大部分精力和靈力都用在孕育遲筵身上,對這些竟然一無所覺——他母親是快要成仙的狐狸,狐仙一族孕育後代本就艱難,每隻小狐仙都是全族來之不易的寶,他母親半隻腳已經踏入仙門,卻偏偏要與凡人男子孕育子嗣,更加是難上加難,她準備了三年,搜集了無數靈丹妙藥才勉強能有孕。


    而在她生下遲筵、也是身體最為虛弱之時,那些布置和符水一切發作,竟將她一身修為盡數毀去。遲母心口發冷,很快猜到了一切。她不願法力盡失後落到小人手中受辱,所以勉強將兒子哺育到一個月,之後便在屋中燃起狐火,將自己燃盡回歸天地。


    香雲當年其實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隻是知道遲家對不起他們娘娘,所以在遲母當年所住的觀清山竹屋外為遲母立了一座狐仙娘娘的衣冠家,每年都會前去灑掃。


    或許真的是遲母在天之靈還有不甘,她年前去拜祭的時候,卻突然昏了過去,在夢中以旁觀者的視角看清了當年遲筵出生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她心中憤懣難平,又聽說少爺這回出息了,科考高中,已經在京城為官,心想少爺是有官位在身的人了,或許能替娘娘懲治奸人,昭雪沉冤,便打算來見遲筵,告訴他當年發生的一切。


    沒想到遲筵這次卻是以恒王妃的身份回來,周圍守衛嚴密,她以幫工的身份混進了遲家,卻沒能找到接近遲筵的機會,直到這次事發。


    “少爺,那張氏用的是狸青香,這種香無色無味,常人吸入沒有任何反應,但狐仙聞到了卻會被誘導顯出型……可能是她當年留下對付夫人的。如今卻用在了少爺身上。”香雲畢竟跟在遲母身邊多年,雖然思想還有所局限,但對這些奇門之物還有些見識,“可是少爺,那張氏為人狠毒,已經讓下人去傳說恒王妃床上躺著一隻雪狐狸,要叫王爺回來看,我是當時趁亂又在情急之下用了點娘娘當年教的小障眼法才把您偷出來,要是被王爺發現了可怎麽是好?”


    遲筵頓時明白過來,世人對妖鬼之物還是避諱,皇家更容不下一隻狐妖來做王妃。張氏是想設計他露出原型,然後叫葉迎之回來抓個正著,這樣不用他們出手,葉迎之自然會找人收了他這隻狐妖。


    可是他們的如意算盤怕是要打破了。他如今都接受現實,不嫌棄葉迎之是隻鬼的好好和他過日子了,葉迎之敢嫌棄他是狐狸?!他就算是狐狸也是隻活蹦亂跳有熱乎氣兒的活狐狸,毛還挺亮挺順的,比那隻死鬼強多了,就算道士來了還不一定要先收誰。


    所以遲筵倒是一點也不擔心被葉迎之發現。


    他正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看見雲姑驚恐訝異地張大了嘴,看向了他的背後,卻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原地,


    像是被什麽定住了一樣。


    遲筵剛想回頭去看,一隻冰涼的毫無生氣的大手就把他提溜了起來,很快讓他落進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裏。


    遲筵嗷嗚一聲,不滿地咬上男人的手指。


    葉迎之把手抽出來點著他的腦門兒:“長本事了。一天不見,把自己整成了個毛團子,現在還會咬人了。”


    遲筵看雲姑還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便知道是葉迎之作的法,登時繼續不滿意地用毛乎乎的大腦門頂著男人,催促他解開雲姑的定身法。


    葉迎之又橫了他一眼,才把雲姑身上的法術解開,卻也不說話,抱著遲筵徑直消失離開。


    遲筵隻覺得眼前一黑,再醒來後已經和葉迎之回到了他們的臥室。


    葉迎之把他抱到銅鏡之前,點著他的腦門兒道:“來,寶貝兒,看看你現在的小模樣。”


    銅鏡裏映出來一隻毛乎乎雪絨絨的小白狐狸團子,一雙眼睛圓溜溜黑潤潤的,看上去格外無辜單純,半點沒有民間傳說中狐狸的精明媚氣。遲筵雖然已經從雲姑那裏了解到了事情原委,但一時還有些難以接受自己變成了這副樣子,“嗷嗚”一聲鑽到了葉迎之懷裏。


    葉迎之笑著抱他走回床上,坐下來把小狐狸放到自己腿上,擺弄著他肉肉短短的四肢道:“人家古有商紂王和蘇姐己,現在有你這隻小狐狸精來勾引本王,你說你是不是本王的小妖妃?”


    遲筵不滿地扭動著,被葉迎之抱起來一口親昵地咬在後頸上,他甩了甩尾巴,白色的毛絨絨的大尾巴正好糊在了葉迎之的臉上。


    遲筵猜葉迎之總該有辦法能幫自己變回人形,於是“吱吱嗚嗚”地衝對方小聲嗚咽著叫著。葉迎之摟著他玩了一會兒,看出他是急了,於是故意道:“阿筵是想讓我幫你變回來?”


    遲筵連忙點頭,一對雪白的小狐狸耳朵也跟著撲扇撲扇地晃悠。葉迎之笑了笑,愛撫著他的耳朵道:“阿筵要求我,總得拿出點誠意來。你們狐妖不是最會勾引人麽?你也勾引勾引我。”


    遲筵心中又急又氣,心說自己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一半的狐妖血統,哪裏學過什麽勾引人的本事?


    但葉迎之就這麽悠閑自在唇含笑意地坐在床上看著他,他一時心急,又怕葉迎之真的不管他就放他這個樣子了——剛才葉迎之玩小狐狸玩得也挺開心的,和養了隻小寵物似的。


    遲筵猶豫了一下,主動伸出舌頭低下頭舔了舔葉迎之的手指和掌心,然後試探似的抬起頭,用黑色的圓眼睛瞅了瞅對方的反應。


    葉迎之卻突然伸手撈住他,把他個狐狸團子壓在身子底下不解恨般肆意揉弄起來,隻揉弄得遲筵嗚嗚亂叫,四肢掙動,圓滾滾的眼睛裏都沁出了水光。


    葉迎之這才像是略微解了些心癮,略微抬起點身子,用左手食指點在遲筵的前額上。


    遲筵隻覺得腦門一涼,接著渾身上下又是一熱,身子似乎麻了一下,他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果然恢複了人類的手腳,他又摸了摸臉,手感也和從前一樣。


    不過他總覺得有點不太對,順著感覺再向頭頂和身後一摸——頭上兩隻毛絨絨的耳朵,身後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非但沒有消除,還按照他的人形比例一起變大了,比他做小狐狸時的耳朵尾巴要大。


    葉迎之單手支著下巴看著他的樣子,對上遲筵吃驚憤怒的視線也毫不動容,反而一派自然地道:“剛才勾引得不夠好,所以隻能讓你恢複一半。接下去好好表現,為夫就讓你全部恢複好不好?”


    遲筵惱羞成怒地、極有骨氣地盯著葉迎之,最終別過了臉,身子向對方挨去,妥協了。


    他原本對葉迎之還是有一絲懼怕的,即使成婚已經將近一年了,這絲懼怕也沒能完全消除,可是在發現自


    己也不是人之後,遲筵突然就看開了—葉迎之不過不是活人而已,鬼物而已,沒什麽好怕的,他自己還是狐仙後裔呢。


    這一遭他完全被葉迎之把控在掌心,摟著帶耳朵尾巴的樣子欺負一通,再變回人欺負一通,最後才被葉迎之摟在懷裏睡了。


    遲筵剛被狸青香誘導著恢複了狐狸原型,出於安全本能,後半夜時還是變成了小狐狸樣子縮進葉迎之懷裏。葉迎之看了他一眼,也不嫌棄他毛絨絨的,伸手把小東西往自己懷中攏了攏。觀清地界可不敢絲毫慢怠攝政王,屋裏的炭火燒得極旺,在正月雪夜裏格外顯得溫暖靜謐,一人一小狐相貼在一起,很快睡熟了。


    遲筵和葉迎之原本準備次日就離開,可出了這樣的事情,明顯是走不成了。


    因為有葉迎之回來鎮場做主,那些張氏刻意叫人去散播的“恒王妃一天沒從房裏出來,下人進去看時沒見到人,隻見到一隻白色的狐狸”的風言風語自然很快被壓了下去。張氏原本是想讓恒王發現遲筵狐妖身份從而忌憚疏遠或除去他,但葉迎之根本不在意遲筵是人是鬼是狐是仙,這次的計謀自然沒能得逞。


    然而即使如此,這次的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遲筵雖然一直知道繼母和幾個繼兄弟為人刻薄,待他不善,但之前也從未想過要報複,隻想著日後離他們遠一些,不再見麵也就是了。可聽了雲姑的話之後卻是一腔憤懣難平,就算他們這次害自己的事情不計較,當年暗害他母親的仇怨也不能就這樣作罷。


    鄭伯也想起來他和少爺上京路上路遇匪人的蹊蹺,回到觀清後就求葉迎之派人去查,恰巧這天也查回了消息,證據直接指向張氏的兩個兒子,是他們買通山匪要將遲筵了結到路上。


    而張氏當年從道士處買來奇門之物謀害遲筵之母的事也被查了出來,因為狐仙之事太過玄奇,被葉迎之隱去不提,隻以謀害之罪查辦了張氏母子三人。


    謀害恒王妃並非小事,但顧忌到遲筵的名譽,在恒王授意下當地負責官員並未將此案公開審理,證據確鑿後便直接賜下毒酒將此事了結。


    遲墨是遲筵的父親,當朝重視孝道,雖然當年謀害遲筵之母時他亦是幫凶之一,但也不好問他的罪。然而天道輪回,遲墨舒舒服服地當了二十餘載的遲姥爺,未曾想到突然舊事重提。張氏母子三人被賜死的當天夜裏先是夢到遲筵母親站在遠處冷冷地對他笑,背後燃起滔天的狐火;接著又夢到張氏母子三人纏著他的手腳,死死扒著不肯走,眼裏流出血淚,說他們是一家人,都是他的孽,要走也該一起走……


    淩晨之時,遲父突然在房間裏停止了呼吸,大夫匆匆來看,查看過之後對趕來的遲家眾人搖了搖頭,說遲


    老爺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按照規矩,遲筵也不必走了,要留下來給遲父守孝。葉迎之哪願意這個,更何況遲筵同他父親也並無感情,隻有因害死生母而生的怨。所以葉迎之直接授意下旨奪情,在觀清守滿七天靈後便帶遲筵返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遲筵一直無精打采的,有時候還會變成小狐狸直接縮在他懷裏眯著。葉迎之知道這次回去,得知他母親當年被害之事的真相對他打擊很大,即使如今從理論上講當年謀害之人都已經不在了,可他還是不會那麽輕易緩過來。


    葉迎之於是摟著他緩緩道:“阿筵,我是不是還沒給你講過我的事?”


    “我是被葉成害死的。其實我那時候那個身體,即使他不害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又沒有留下子嗣,皇位遲早也是他的。可他就是要造孽,就是怕我繼位之後容不下他,所以眼看著父親的身體撐不住了,就要先害死我。”


    遲筵吃了一驚,抬頭看向他,萬萬想不到有一天當事人會給他講這些皇族內的密辛,同時又忍不住心疼起葉迎之。葉成就是先帝,是葉迎之的異母兄長。


    “我當時在周山別宮養病,他害死我後,鬼氣漫天,整個周山成了鬼域,並向皇都的方向延伸。葉成害怕,所以聽了當時那些道士的話,不傳出我的死訊,依然保留我陽間的身份和地位,把周山別宮修成我的王府,做我的地上陵寢,試圖以此來安撫我,困住我。”


    “他們想的倒美。”葉迎之說到此處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嘴角掀起一個弧度,隱隱泛出些許的冷意。


    遲筵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男人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握在手裏像一塊冰,他卻堅持握著不放。


    “不過這倒是方便了我。”葉迎之又笑了笑,這次的笑溫柔了許多,他看向身邊的人,反握住遲筵的手,“如果不是他們當初這麽做了,我想這樣光明正大地娶我的小王妃還沒這麽容易。”


    “……誰是你的小王妃。”遲筵有些羞赧,轉過頭小聲賭嘟囔了一句。


    “是,不是小王妃。”葉迎之貼在他耳朵上啄了啄,“是小妖妃。”


    ————————


    之前在京城的時候,葉迎之和遲筵從未公開過二人的關係。但這次正月回鄉祭祖,再經過當地州府官員向自己親朋好友特意寫信講述此事的傳播,等兩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基本上朝野上下已經全都知道了—什麽禁臠、什麽愛寵、什麽以色侍人……戶部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七品小員,居然是攝政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恒王妃,兩人在恒王上京成為攝政王之前便已經成過親拜過堂了。


    但遲筵是正經憑自己本事科舉考上來被選入戶部為官的,雍朝又沒有不許王妃為官的說法,所以這事雖然新奇且無前例,但也沒人管,更沒人敢管,遲筵也就照舊辦他的差,做他的官。


    隻有一件事讓他不適,他這王妃的身份一說出來,那些原本就因為他和恒王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而對他敬而遠之的官員更不敢接近他了,戶部的長官也絲毫不敢派活給他,他想做什麽,完全憑自己心意。


    這樣一來,遲筵自然有些鬱鬱,葉迎之看在眼裏,稍一打聽就知道了其中原委。他知道這事難以解決,其他人那些誠惶誠恐的反應不過是人之常情,於是索性下詔將遲筵調到自己身邊,幫自己做事。


    遲筵從小接受的教育和思想便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他起初還有些不自在不樂意,覺得又是葉迎之要把他特殊照顧起來。等去了以後發現葉迎之在公事上反而對他沒有任何偏袒與特殊關照,讓他在內閣裏同其他人做一樣的活,他的能力能夠施展,其他閣臣也大概摸清了恒王殿下的意思,對他也不會區分對待,遲筵工作起來反而順心了許多。


    他和其他官員一樣,都是正經科考考進來的,接受的教育和思想理念也大體相當,本身也年輕肯幹,漸漸也通過自己的實幹得到了身邊人的接納和認可。


    隻是他作為恒王妃的“工作”也不能落下。


    葉迎之為處理政事方便,就住在皇宮之中,這不太合禮製,但也沒人敢說,舉朝上下誰都知道,如今恒王才是這大雍朝真正做主的那個人。


    遲筵自然跟著他住在宮裏,而內閣就設在皇宮外圍,所以每天遲筵活動起來都在皇城這一片,極為方便。


    這天恒王殿下又在宮殿內室中哄著他的小狐狸,他抱著雪白的狐球球,用手指一下下戳他肚子:“乖,寶貝,把人身變出來。”


    遲筵瞅準機會機敏地從葉迎之懷裏狂奔出來,一溜煙兒跑到床腳縮好,用小屁股對著他,以行動來表示抵製—對於如果變出人形會發生什麽,他清楚得很,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快到上朝的時候了,他才不會縱著葉迎之胡來。


    葉迎之伸手撫在他的毛絨絨的背上,低下頭吻了下去,而隨著他的吻,遲筵的身體也不可自控地發生了變化——雪團團的小狐狸身子逐漸拉長,最後變成青年男子的樣子,隻是耳朵和尾巴還保留著。


    遲筵雖然有狐仙血統,現在也自己摸索著誤打誤撞地摸索出幾個本能地小法術,但沒有大狐狸帶著他修煉,他的這點狐仙血統保他身體健康壽歲綿長是夠用了,對上葉迎之就毫無辦法。


    葉迎之看看他的樣子滿意地笑了笑,握著他的尾巴壓著他吻了下去:“**苦短日高起,君王從此不早朝……說得就是你吧,小妖精,就是專門被派來勾引我的……”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根本就沒有蓄意勾引過。遲筵被葉迎之無理取鬧顛倒黑白的話冤枉得眼角發紅,又被他親得嗚嗚咽咽地說不出話來,絲毫無法替自己辯駁,隻能受著他的冤枉,擔著誘惑君王的妖妃名頭。


    第一縷日光照在皇宮金色的琉璃瓦上,映射出璀璨的光芒,新的一天又重新開始。而對於恒王殿下和他的小妖妃而言,日子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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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


    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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