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時隔多年,當年的事依然是遲筵揮之不去的夢魘。同時他的心中還有許多難以消解的疑問——那個山洞究竟是什麽地方,為什麽會如此詭異?那位老婦人所說的“倀鬼會引活人去山裏喂邪靈”是什麽意思?以及那些模糊又遙遠的私語聲,“祂要醒了……”洞穴裏那些東西所恐懼的“祂”究竟是什麽東西,又是怎樣恐怖的存在?


    最重要的,表哥他們喪命於彼,是會如人們常講的那樣“人死如燈滅”,還是會有更壞的後果?


    而自己……真的從那個洞穴裏逃出來了嗎?


    這些年來這些疑問常常困擾著遲筵,讓他不得安眠。但是他卻沒有再去求證的勇氣。他有時候寧願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表哥他們是因為山崩死的,那個洞穴,那些鬼影,還有六順什麽的全部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葉迎之提出這個建議之後遲筵並沒有馬上答應。


    他了解葉迎之,對方寵他、愛他、見不得他受委屈,行動力強,一路走來順風順水,一直被人們視作天之驕子,從未受過什麽挫折。自己那個樣子那麽淒慘地向他哭訴在那個洞穴裏遭遇的一切,不管是真是假,是真實發生過還是他的幻想,按照葉迎之的一貫作風當然是要盡快把這件事解決,把他從噩夢中拯救出來。


    可是這件事不是那麽好解決的,那些神鬼之事,非人力所能及。他不能接受更不能承受任何讓葉迎之受傷害的風險。


    然而葉迎之的行動之迅速是他始料未及的。


    實際上因為葉迎之各方麵都顯得比他成熟,能力也強,在他們這段關係中遲筵大多數時候都處於較為幼弱的受愛護的一方,更因為他性子寬和,對愛人的決定往往不會反對,所以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由葉迎之做主。


    這次也是一樣。葉迎之認識遲筵的上司,那位上司也隱隱知道兩人的關係。一個星期後遲筵知道的時候葉迎之已經給兩人都請好了年假,並買好了去往桂省的機票。


    遲筵第一次難以抑製地和葉迎之大發脾氣——葉迎之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根本不像他所相信的那樣簡單!他寧願做一輩子的噩夢,一輩子心中難安,也不要讓愛人再同他踏上那片土地。他承認,在麵對那些未知的妖魔鬼怪時,自己是一個極為怯懦絲毫不敢抗爭的人。


    葉迎之變著花樣地哄他,類似“就當是出去旅遊了,我回國後還沒去過桂省,我們順帶著去那個地方看一看好不好?”“寶貝別氣了,你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的”之類的話說了一籮筐。但遲筵在這件事上出奇地執拗,堅決不肯妥協。


    遲筵一開始硬氣著不答應的時候葉迎之還能招架,後來遲筵軟下來,摟著他特別可憐地趴在他懷裏撒嬌,小聲喚著“迎之”,問“我們不去好不好,請假在家裏休息也好啊。我就要在家,你在家陪我”,甚至討好地舔他親他,葉迎之就根本抵抗不了,分分鍾丟盔卸甲連自己要幹什麽都忘了,遲筵說什麽就是什麽,全然沒有半點討價還價的能力。


    他總算是明白了人說的枕邊風一吹耳根子就發軟是怎麽回事。遲筵那樣央著他,他根本就拒絕不了,隻恨不能把這小寶貝哄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


    遲筵盯著葉迎之在網上退了訂好的機票,這才安心睡了覺。


    然而噩夢並未就此終結。


    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一封從桂省省會寄來的快遞,收件人寫著“遲筵”兩個字,地址就是他和葉迎之現在住的家的地址。而寄件人一欄處全部都是空的。


    遲筵記得自己最近沒有從網上買過東西,在桂省也沒有什麽親朋好友,拿到快遞的一瞬心中不禁泛起了疑惑。事實上在看到桂省時他的心中便“咯噔”一下,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忍著心中隱隱的不安,遲筵用小刀劃開了快遞紙袋——裏麵裝著兩張火車票,實名製,左下角分別印著他和葉迎之的名字和打碼的身份證號。是他們假期開始那天開出的車次,起點是他們所在的城市,終點到桂省省會。快遞袋裏還有兩張不記名的大巴車票,到紅圖村——過了這麽些年,紅圖村已經有直通市內的大巴了。


    遲筵一下子癱坐在了沙發上。


    這些年來他心中一直躁動著不安著的那份最深的恐懼終於成真了——他的確從來沒能真正從那個洞穴中跑出來過,那些東西不會放過到嘴的血食。而這次甚至搭上了他的愛人。


    葉迎之正在衛生間裏洗漱,聽見響動後匆匆走了出來,看見遲筵失魂落魄般飽受驚嚇的模樣便心疼地走了過去,把人摟進自己懷裏。


    他隻隨意掃了一眼茶幾上的快遞袋和火車票,就像是已經料到發生了什麽事,沒再管那些東西甚至沒仔細看過那是什麽,隻悉心哄著自己的愛人:“別怕,沒什麽可怕的,有我呢。那些東西傷不了我。管他什麽東西,咱們去看看就是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輕吻遲筵的額頭,眉梢眼角溢滿了無法作偽的寵愛與心疼,猶如一個最完美體貼的情人。


    遲筵卻不知道從哪裏突然生出來一股勇氣,推開葉迎之站了起來,一把拿過桌子上的兩張火車票和長途汽車票,直接連同快遞袋一起撕成碎片,扔進垃圾箱裏,喉嚨動了動,也不看葉迎之,繃著臉似自言自語般道:“我們不會去的。最壞也不過是這樣了,不會比去那裏下場更糟,我倒要看看它們能怎麽樣。”


    接下來一天遲筵竭力表現得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盡力去忽略自己收到過這樣一封詭異的郵件。


    然而第二天一早,遲筵又從快遞員手裏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樣的快遞。一切都和他昨天撕掉的那份一模一樣,隻不過這次的寄件人一欄上多了兩個字——王盛。


    遲筵記得,那正是他表哥本人的字跡。


    他拿著兩張車票,說不出話了,甚至無法動作。


    看到這個名字這個字跡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不去了。那個時候,如果不是王盛拚死攔住那東西,他們兩人都得折在那裏;更往壞處想,如果王盛把他推到那東西麵前頂替自己,也不是沒有逃出去的可能,那樣活下來的那個人就會變成表哥。可是生死關頭,王盛選擇的是自己頂住那東西,把他推了出去。


    理性上知道不去管,繼續縮頭烏龜一樣藏在自己的安全區內,忽略這件事是最好的選擇;感性上卻沒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想回去看看,他得弄明白那個洞穴到底是怎麽回事。


    遲筵告訴葉迎之自己要回紅圖村查探當年的情況後葉迎之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簡單問了問他為什麽突然轉變想法,隨後就理所當然地表示要陪他一同回去。


    遲筵早想到葉迎之絕對不可能讓他單獨去紅圖村,因而也沒有再多費力氣勸阻,隻是很平靜道:“咱們不能就這麽過去,我要做些準備。”


    於是接下來幾天時間裏,葉迎之就看似非常淡定實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遲筵通過網絡和自己現實中的人脈關係聯絡各種可能聯絡得上的看起來比較靠譜的高人大師,和他們谘詢相關情況,購買各種所謂的能夠驅邪除鬼的道具法器。


    葉迎之看遲筵又一次準備下單付款時終於忍不住道:“阿筵,雖然你高興就好,家裏錢也夠用,但是也不能這麽揮霍給這些江湖騙子啊。”你難道忘了根據前幾輩子的經驗教訓,再厲害的高人對我也沒用?忘了哥哥上輩子自己就是最厲害的天師?這些抱怨他也隻敢在心裏過一過,畢竟他也知道,他的阿筵現在是真的都忘了。而這種有苦難言的日子,他也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他的心中總有一些些微的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讓遲筵親自兌現上次許下的承諾。就像是考生在發榜前的焦灼一樣,哪怕自我感覺考得不錯不會落榜,可如果不看到確切的結果也總免不了忐忑不安。


    遲筵不讚同地看著他:“咱倆都不懂這些東西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到時候能真的管用,隻能多備一些,說不定到時候用得上呢。”畢竟沒什麽東西能比保命更重要。


    葉迎之此時不能拿出任何證據來反駁他,隻能沉默著任由遲筵買買買。


    臨出發前一天夜裏遲筵告訴他,自己還請了兩位有口碑的大師和他們此次同行。


    價格不菲,但遲筵認為值得。


    葉迎之第一次後悔這輩子為了給遲筵提供安逸的生活條件,給自己按了這麽一個年紀輕輕功成名就瀟灑多金視金錢如糞土一擲千金隻為博愛人一笑的出場身份。如果他窮一點,兩人的存款少一點,阿筵應該就請不起電燈泡了。


    至少不會請得這麽豪氣,一請請倆,亮度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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