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是在參加工作後不久遇到葉迎之的。


    說起來兩人的相逢還很偶然。有一天遲筵中午午休時去公司樓下的咖啡店買飲料,結果迎麵走過來一個男人撞到他身上,水灑了他一身。說來也巧,男人手裏端著的是杯溫水,所以他也沒燙著,衣服也沒髒,就是襯衫前胸處濕了一大片。


    撞到他的男人很年輕,但穿著幹淨整潔,細節處打點得非常雅致,從舉手投足來看不像是他這種剛入社會的毛頭小子。何況對方很熱情,滿臉的歉意和內疚不像是作偽,得知遲筵沒有可替換的衣服後更是殷勤地把他帶到了自己車裏,讓他換上了自己的幹淨襯衫。這樣一來對著男人那張臉遲筵實在是生不出脾氣。最後男人還留給他自己的名片,並要走了他的聯係方式。


    名片上印著“葉迎之”,是男人的名字。


    很快遲筵就被調到公司另一個部門去工作,那個部門做的是公司最核心的業務,鍛煉機會多,獎金高,升職也快,原來的老同事都很羨慕他。而遲筵接手工作後才知道,合作方的負責人是一個極為苛刻挑剔而且難以接近的人,偏偏他們還不能得罪。部門領導就是相中了遲筵年輕脾氣性格好,外表看著舒服,專業還對口,所以特意把他要過去負責和合作方聯係的工作。所以這份看起來令人豔羨的工作其實是個燙手山芋。


    這還不算完,兩天之後遲筵下班時接到房東電話,說是他租的那間房子已經賣出去了,以後他的房東換人了,但不用擔心,他的租房合同不受影響,他至少還可以租到合約結束。


    他回家時就正好看見對麵一直空著的房子在往裏搬東西,房主人站在門口指揮著把各項家具擺放在合適的位置,看見他回來,男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後來的事實證明,世界上就是有這麽巧的事,不好打交道的合作方負責人、剛從國外回來住在對麵的新鄰居、以及他的新房東,全部都是一個人,就是那天灑了他一身水的葉迎之。


    而在逐漸接觸中和葉迎之的有意追求示好下,遲筵很快就動了心,就像中了蠱一樣昏頭昏腦地陷了進去,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做對方的伴侶。


    兩人在一起之後遲筵也曾向葉迎之感慨,兩人生活工作甚至去個咖啡店都能遇上實在是太巧了。葉迎之則腆著臉摟著他說這一切都是緣分,並解釋說是相中他當初住的那套房的時候順手就把隔壁房一起買了,都是巧合。


    ————————


    天亮雲收雨歇之後遲筵隻大約睡了一個小時,並且其間一直沒有睡實,就是在葉迎之懷裏窩著養神,因而葉迎之輕輕放開他掀起被子起床時他馬上就察覺到了。


    衛生間裏傳來隱隱約約的水聲,遲筵更加睡不著,索性直接下了地,光著腳走進衛生間從後麵抱住正在洗臉的葉迎之,隔著襯衫親吻他的脊椎骨。


    葉迎之擦臉的手一頓,放下毛巾直接伸手在自己腹部按住遲筵兩隻手:“怎麽這麽能搗亂?是不是又不聽話了?”


    視線再往下,發現遲筵連鞋都沒穿,白生生的腳直接踩在衛生間光滑冰涼的米色瓷磚之上,身上也沒好好穿衣服,隻披了一件白襯衫,沒係扣子,而且襯衫顯而易見得不合尺寸,明顯不是他自己的。這幅樣子就跑過來纏著自己,葉迎之按住他的手頓時緊了緊,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嗯?”


    葉迎之數落他的時候遲筵還不當回事,自顧自地一下下小小親著愛人完美有力的脊骨,但在葉迎之哼出聲的時候卻有些心虛害怕,知道是不穿鞋跑出來被發現了。想起上次不穿鞋在家裏亂跑被葉迎之罰的事,遲筵縮了縮手,試圖把雙手從葉迎之的禁錮中掙脫出來然後趕緊跑掉。


    他使了點兒勁兒,卻沒掙動,反而被葉迎之轉過身抱了起來抱回到床上。葉迎之把他扔上去,自己卻轉身離開,從衛生間裏拿了一條溫毛巾出來,扣著遲筵小腿給他一點一點細致地擦腳。覺得擦得差不多了之後便把毛巾隨手扔在一邊,也跟著壓了下來,用幽深的黑色眼睛瞧著他:“今天怎麽回事?嗯?非得折騰不想讓我去工作是不是?想拉著我陪你在家膩歪是不是?”


    “誠心要我罰你?上次被罰舒服得上癮了是不是?”他每說一句,眼底的顏色就暗一分。說到最後他低下頭輕輕咬了下遲筵露在外麵的鎖骨,低聲道:“……是不是就喜歡我弄你?”


    “我沒有。”遲筵偏過了頭不去看他,用手輕輕推他的手臂,“葉迎之你放開我,我也該起床準備上班了,要遲到了。”


    葉迎之直起身子回過頭看了看牆上的掛表,按著遲筵道:“從昨天夜裏到現在你才睡了多長時間?老實待著,今天請假吧。”


    遲筵沒答應也沒反對,卻突然看向葉迎之道:“迎之,今天早晨我快睡著的時候,你為什麽趴在我胸口問我疼不疼?”


    “可能是你聽錯了。”


    “我沒聽錯,而且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了。”遲筵道。不止一次,在他和愛人相擁而眠的時候,那些昏暗的夜晚在他們的床上,葉迎之總會那樣摟著他貼近他的心口,小聲呢喃著,問他疼不疼。他心中一直有些感到奇怪,卻因為過於細小而始終沒有特意提出來問過葉迎之。


    葉迎之突然看著他彎著眼笑了:“……看你都腫了,怕你痛啊。”


    “胡說。”遲筵漲紅了臉,沒再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但心中還有些微的疑惑。如果真的是葉迎之後來所說的那個答案,雖然有些羞恥,但他們之間更羞恥的話也說過,葉迎之為什麽不在他清醒的時候直接問他,那個時候他都意識昏迷了,又怎麽能給出答案。況且,迎之他第一次為什麽要用“你聽錯了”這種理由搪塞過去?


    這些不合理之處隻在遲筵心中一閃而過,兩人的話題很快就被葉迎之引向了別的方向。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吃過飯兩人就靠坐在一起看電影,進行到片尾的時候葉迎之突然把遲筵抱到自己腿上,輕輕舔著他後頸,時不時用牙叼起那塊軟肉放在齒間磨一磨,再含一含吮一吮。


    遲筵也不知道他老愛咬自己脖子肉是什麽毛病,但還覺得被弄得酥酥麻麻的挺舒服的,而且這種親昵讓他從心底覺得暖暖的,很喜歡,就總由著葉迎之,有時候還會特別配合得主動把脖頸送到對方那裏。


    或者說他喜歡葉迎之這個人,所以無論葉迎之幹什麽,對他做什麽他都喜歡。


    葉迎之咬著遲筵後頸磨了半天,放片尾曲的時候才用舌尖推著慢慢放了出來,似是不經意般開口道:“昨天晚上到底夢見什麽了,怕成那樣。”


    遲筵遲疑了一下,沒說話,身子卻向葉迎之的方向更靠了靠,縮在那裏。


    葉迎之摟著他吻了吻後頸被他□□紅的那塊地方,輕聲道:“有什麽不能和我說的?我是要陪你一輩子的,你總這麽做噩夢,怕醒了就折騰著欺負我,我雖然也覺得很可愛,但還是會心疼的。”


    這話說的過於肉麻,遲筵卻像是被觸動了,回過頭看向他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其實也想過很多次把當年的事告訴葉迎之,隻是那事太過離奇,他一怕葉迎之也會像包括父母在內的所有人一樣不相信自己,二來也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傾訴機會。可葉迎之說的沒錯,他總不能把這件事憋在心裏,憋一輩子。


    遲筵打定了主意,從葉迎之身上下來滑坐到沙發另一邊,坐直了身子,又悄悄扣緊葉迎之右手,才一邊回憶著,一邊小聲講起當年的事。他沒敢直說,起初隻是作為“夢”的內容在講,後來發現葉迎之一直很認真地聽著,修長有力的手一直緊握著他的手,就更心安大膽了些。


    這些話他講過很多次,可從沒被相信過。到最後,他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了。


    等他全部講完之後葉迎之才開口。他扣著遲筵的手把兩人的手一同貼向自己心髒處,輕聲帶著誘哄意味道:“阿筵,隻是夢而已,你為什麽這麽怕?”講述那段回憶的時候,遲筵的手一直都是涼的,輕微顫抖著。


    因為那些根本不隻是夢。


    “因為那些不隻是夢。”遲筵望著愛人的眼,終於說了出來,同時紅了眼眶,“我們當年被困在裏麵,我就看著他們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地死在我麵前。還有我表哥,我還記得他當時用力把我推了出去,讓我快走,他卻一直被困在那裏麵,再也沒出來……”


    如同洪水破閘而出一般,說出來之後就再也克製不住多年來壓抑的恐懼和悲痛。遲筵紅著眼哽咽道:“我放不下,放不下當年的事,放不下我表哥他們。他們都說他們是遇到山崩死了,可我知道根本不是,他們是被困在那個洞穴裏麵,活生生地被惡靈害死了,出不來了。屍骨不存。”


    從某種層麵來講,這些年來當年那個恐懼、不安、卻又不被信任隻能獨自消化一切的少年一直都藏在他的心裏,孤獨又無力地困守著那段噩夢般的記憶。直到此刻,長大了的遲筵麵對著自己同床共枕的愛人時那些被狠狠壓在心底多年的夢魘才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葉迎之沒有質疑,更沒有反駁,隻是一直溫柔地哄著他,拍順著他的後背,一遍遍小聲念著“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不怕了,有我在呢”等話。


    遲筵被他攬著靠在他懷裏,情緒慢慢平複下來,隻是時不時還小小抽噎一下。


    等看他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葉迎之就侍候著他洗漱,給他用溫毛巾擦眼睛,領他回臥室睡覺,輕柔而耐心地安撫著,一直到遲筵抽著鼻子睡著也沒再提這件事。


    然而第二天兩人吃早點時,早餐桌上葉迎之又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


    正在喝豆漿的遲筵手一僵,又把杯子放回到桌上,抬起頭看向愛人。


    隻聽葉迎之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如果放不下的話,不如再回去看看,徹底解開這個心結。”


    他彎著眼露出一個微笑,眉眼都柔和無比,盈滿了對眼前人的愛意,輕聲道:“別怕,這次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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