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徹底舒出一口濁氣,情不自禁地拿起瓷瓶放在唇邊貼了貼。


    他隱約猜到,是葉三公子又救了他一命。


    黑影無聲地回吻他的耳垂。


    遲筵拿出手機看了看,此時才一點十四,距他醒來並沒過去多久,是主觀上的恐懼使得方才片刻時間被不斷拉長。雖然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精神上也很疲憊,但遲筵已經沒多少睡意,或者說心有餘悸而不敢入睡。他就開著燈,帶上耳機,開始躺在床上拿手機看視頻。


    剛看完一部電影,精神上慢慢放鬆了,遲筵正準備摘掉耳機入睡,就聽見樓下陣陣喧嘩,同時走廊上也有人跑動說話的聲音,隱約能聽到“跳樓了”“對麵”等字眼。


    徐江他們屋子連著一個小陽台,陽台和室內隻有薄薄一層門窗連著,隔音效果極差,雖然是六樓,但如果開著門就能清楚聽到樓下過往學生的說話聲,即使關著門也不能完全隔絕外麵的聲音。但一般來講入冬之後過了十點就很少有人在外活動了,更別說淩晨三點這個大多數人都已經入睡的時間。


    遲筵爬下床,套上外套打開陽台門向外走去。


    樓下黑漆漆的一片,可以隱約看到有很多人,打著燈,但夜色中依然看不清晰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抬起頭向對麵樓看去,對麵是本科宿舍樓,這個時間已經熄燈斷電,所有的屋子都黑黢黢得暗著,隻有每層廁所間的位置齊刷刷地亮著一排白光。結合之前聽到的隻言片語,他已經猜到了什麽,視線繼續上移向對麵樓頂看去。


    這排宿舍樓最高層都是七層,但七層隻有不大的空間被辟成了四個寢室,因而遲筵站在這麵的六樓陽台就能清楚看見對麵樓頂的景象——一個人影站在樓頂邊緣處,稍向前一步就會掉下去,他的後麵一段距離處還影影綽綽地站了許多人,隱約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似乎是手機或手電發出的。這些人應該是趕來的職工和老師,但他們卻不敢輕易上前。


    遲筵卻在看清對麵景象的刹那愣住了,剛剛消散下去的冷汗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向外冒。


    對麵站著那麽多人,卻沒一個看見,那個準備跳樓的學生身後還站著一個東西。它用慘白的布滿屍斑的兩隻手牢牢扼住那人的脖頸,長而軟滑的舌頭一下又一下舔著對方的耳廓。


    遲筵原本也沒看到這東西,但是他突然間就看到了,因為那東西正用暴突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這麵的遲筵——它在看他,它發現他了,它盯上他了。


    遲筵曾聽聞過找替死鬼的說法。


    有人枉死的地方就會生出枉死鬼,那些東西日複一日地在原地徘徊,不斷地尋找替死鬼,年幼之人、精神虛弱尤其是有過尋死念頭的人尤其容易被它們纏上,成為“替死鬼”。


    他當時尚且年少,給他看相的道人撫著他的頭對外婆說:“這孩子天生體虛,最容易被纏上成為替死鬼,盡量讓他遠離死過人的水邊、經常出車禍的路段、橫死過人的住房這些地方,需要經過時也一定不要逗留,低頭盡快離開。”


    遲筵當時懵懵懂懂,現在再看到這樣的場景不僅一陣後心發涼,立時想起那記憶中已經泛黃的話語和情景,越想心中越是打鼓,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按上胸前佩戴的瓷瓶。最近不知走了什麽黴運,竟總遇上這樣的事。


    那個東西瞧著他,竟放開了扼住那人的手,似乎想跟住遲筵。遲筵知道雖然看上去它和自己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但是那些東西和人不同,它甚至可以瞬間出現在自己身後,像放在那樣扼住自己的脖頸逼自己去跳樓,而自己甚至沒有知覺。


    這個認知讓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這時候旁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一個高瘦的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從右邊的寢室裏走了出來。


    寢室間的陽台都是連著的,兩屋的陽台隻用一道可以輕鬆跨越過去的鐵欄杆隔開。


    年輕人也看見了這個站在自己隔壁的陌生人,因為陌生的麵孔而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禮貌性地點頭致意。


    遲筵也勉強僵硬地點頭回禮。


    因為被這個插曲打斷,遲筵再回神看向對麵頂樓時,發現那個東西已經不見了,試圖跳樓的學生失去意識一般倒在樓頂,之前站在後麵的人們全都一擁而上將他架起抬走。


    他隻覺得背後一涼。方才隻是想想而已,那個東西不會真的已經纏上自己了吧?


    他遲疑著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摸到的是被夜風吹得發涼的肌膚,與指尖摩擦時泛起些許溫熱。遲筵轉頭去看,背後依然是亮著燈的寢室。


    什麽都沒有。


    遲筵心中依然感到忐忑不安,但是那個東西確實是已經消失了,眼下自己也沒有被纏上的跡象。手機中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將近淩晨四點,人救了回來,總算是有驚無險。原本聚攏的人們也都被組織著散去,喧囂散盡,一陣忙亂過後黑暗的樓前空地重新恢複了平靜,隻有少數人被留下做掃尾善後工作。


    遲筵決定先回去再睡一會兒。


    他也沒敢關燈,站在床下想了一會兒,一把拿起原本放在書桌上的黑色牌位抱進懷裏,直接抱著爬上床摟進懷裏,拉起被子閉上眼準備睡覺。


    這一次竟然沒過多久就沉沉睡了過去,也沒有做什麽驚悚詭異的夢。意識恍惚中竟覺得有人躺在身邊摟著自己,那人身形高大卻模糊,好像能把自己完全圈進自己的懷抱裏,溫暖有如守護神祗。遲筵沒來由地覺得安心,翻了個身回摟住那個並不存在的人影,嘴角綻開一個久違的微笑。


    一夜無夢,醒來時遲筵發現自己抱著被子。這次雖然隻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卻補回了不少精力,他抱著牌位和手機爬下床,把寢室收拾好,梳洗完畢後如昨日來一般背著包離開,把寢室鑰匙放到樓下門衛那裏後離開。


    此時不過早晨七點過十分,天空灰蒙蒙的,第一節課八點開始,此時宿舍區還一片寂靜,也沒有人走動。遲筵從宿舍區往外走著去找車,一路上都隻有他一個人,突然間感到有什麽東西勾住了他的褲腿。


    他以為是學校裏的野貓或是被路旁斜出的灌木枝掛住了,也沒有在意,還想著得小心一點別掛爛褲子,他就這一條褲子,已經沒時間回家換衣服再趕去上班了。


    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卻一下子僵住了。


    抓住他褲子的是一隻慘白的長滿屍斑的手臂。


    淩晨時他曾看見這隻手扼住了一個人的脖子逼著對方跳樓。


    遲筵勉強大著膽子順著那隻手看過去,昨晚那個東西匍匐在地下,依然是雙眼暴突,五官平板的可怖模樣,和昨晚相比卻失去了整個下半身,似乎受到了某種重創。


    那雙毫無生命的眼睛看著他,充滿了惡意。


    遲筵瞬間明白這東西是孤注一擲地要害死自己,害死了自己,它就解脫了,否則它這副樣子恐怕熬不到找到下一個替死鬼。他很小的時候那位道長就說過,自己的體質很容易被抓做替死鬼,也很容易被害死。


    人在危機關頭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生死關頭遲筵也克服了對這種未知鬼神的恐懼,顫抖著咬牙一把揪下了戴在脖子上的瓷瓶,握在手心裏向抓住自己褲腿的那隻手襲去。


    瓷瓶還沒有接觸到那隻手,手就仿佛感知到了巨大威脅一般突然鬆開了他向後撤去,同時那東西全身都冒出了黑煙。


    遲筵不敢再看也不敢久留,握著瓷瓶快速跑出這條路,一直跑到有人來往經過的道路上才緩出一口氣,等找到自己的車打開門坐進駕駛位後脫力一般癱在那裏,手顫抖著張開,兩隻手試了幾次,方把掛著瓷瓶的平安繩重新戴回脖子。


    他把瓷瓶塞回衣服裏,感受著那絲絲涼意,大腦放空,等到瓷瓶的溫度重新接近體溫時才徹底找回意識。


    他在心中喃喃道:“三公子,多謝你又救我一次。”


    連續的事件也讓他確定,葉迎之的骨灰可能無法徹底阻斷那些東西的惡意,也無法保證那些東西不會盯上自己,但是危機時刻卻的確能救自己一命。


    張道長沒有告錯自己。


    它們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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