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勢廣闊,修的宅子都挺大,這處新房也不例外。紅木大床上鋪著厚厚的錦緞被褥,被麵上用金絲細細繡出鴛鴦來,五色瓔珞係住床帳,喜慶吉祥,連那金燦燦的楠木衣箱上也捆著紅綢,看起來萬事俱備,隻差一對新人入洞房。


    楊清風稱讚道:“的確不錯。”


    “可這會不會太草率了些啊?”賀曉心裏沒底,“說媒下聘都略過也就算了,連陸無名陸大俠都不在,沒有請柬沒有喜宴,就這麽稀裏糊塗辦了喜事?”


    “誰告訴你要辦喜事?”楊清風退出臥房,將門重新鎖好。


    賀曉聞言納悶,不辦喜事,那這處宅子是要拿來做什麽?


    楊清風解釋:“這正兒八經的成親拜堂,隻怕要到西北戰事結束,那誰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不如先讓小明玉住一住大紅新宅,也好讓他高興高興。”


    ……


    “籲。”蕭瀾勒緊韁繩,抱著懷中人翻身下馬,“我們到了。”


    “原來這裏就是玉門關。”陸追看著前頭的壯闊美景,感慨道,“若非親眼得見,哪怕在家看再多詩與畫,恐也難以領略這巍峨參天的吞雲氣魄。”


    “喜歡嗎?”蕭瀾一手牽著馬,一手拉著他往城中走,“這一路也累了,到家什麽都別管,先好好睡一覺。”


    陸追答應一聲,又道:“賀將軍與你師父楊清風前輩,此時也在將軍府中?”


    “在。”蕭瀾道,“在你失憶之前,經常會同師父喝茶談天下棋,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意思,所以隻管放鬆心情,不必緊張。”


    “那賀將軍呢?”陸追又問,“凶嗎?”


    “不凶,他隻在打仗時勇猛,平日裏倒是一點脾氣都沒有,還懼內。”蕭瀾在他耳邊低聲道,“這話你聽聽就好,可不準說出去,否則若傳入大楚數萬將士耳中,大將軍顏麵何存。”


    陸追笑著推推他:“說出去又如何,懼內又不丟人。”


    “行,你說了算。”蕭瀾也笑,替他將衣領整了整,上前叩響門環。


    管家打開門後,見外頭站著的竟是蕭瀾,頓時大喜過望:“少爺可算是回來了,早上楊老前輩還在念叨,快些進來……喲,這位就是陸公子吧?”


    “正是。”陸追行禮,“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姓王,是這將軍府的管家。”老王笑道,“公子這一路奔波風塵仆仆的,該累狠了,快回屋洗個臉喝杯茶,我這就去通傳賀將軍與楊老前輩。”


    陸追道謝之後,便與蕭瀾一起回了住處,推門卻見桌上到處是灰,地上橫七豎八滾著圓凳與笤帚,便笑著打趣:“你不在時,被土匪搶了?”


    “這……”蕭瀾哭笑不得,即便自己出門遠行,也該幫著收拾收拾吧,為何搞得像七八十年沒人住一般。他將陸追拉到院中,道:“你先坐會兒,我這就找人清理。”


    “找什麽人,這一路過來,將軍府裏也沒見幾個下人,掃地擦桌子而已,自己來吧。”陸追挽起袖子,“反正身上也髒臉也髒,不在乎了,將房子弄幹淨再洗澡。”


    蕭瀾握住他的手:“你看你,就沒跟對人,千裏迢迢來了西北,還得自己掃地。”


    “我可沒說要跟你。”陸追將手抽回來,塞給他一個木桶,命令道,“去弄些水來。”


    蕭瀾笑著答應一聲,先將地上的雜物都歸攏好。陸追也尋了一把新一些的笤帚,隻是拿著還沒掃兩下,外頭卻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快放下!”


    那喊聲來的毫無征兆而又聲嘶力竭,陸追被驚了一跳,本能就扔了笤帚,蕭瀾也一把將他拉到身邊護住,再看院外,卻是楊清風與賀曉一道跑了過來。


    ……


    蕭瀾道:“師父。”


    陸追茫然道:“出了什麽事?”


    “沒出什麽事,你看你,掃什麽地。”楊清風笑容滿麵,“弄得一臉灰。”


    陸追用手背擦了擦臉,試探道:“楊前輩?”


    “怎麽還叫我楊前輩。”楊清風不滿,“先前是怎麽叫的?”


    “師父。”蕭瀾道,“明玉還沒有恢複記憶。”


    “……”楊清風湊近看著陸追,“還想不起來啊?我這眉毛,這半邊眉毛,你也想不起來?”


    陸追吃驚道:“我揪掉的?”還做過這麽缺德的事呢。


    楊清風擺擺手:“不是你,也罷,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隻要那糟心的寒毒解了,過去的煩心事忘了也成,正好從頭開始,與瀾兒好好過日子。”


    “師父。”蕭瀾咳嗽兩聲,又出言打斷,“既然來了,不如幫忙打一桶水,這院中的灰都能埋人了。”


    賀曉笑道:“這院不用掃了,早就準備了一處新宅子,就等著你與陸公子來睡。”


    陸追:“……”


    賀曉道:“來住,來住。”


    “好端端的,準備什麽新宅子?”蕭瀾心中湧起不詳預感,然而並沒有人回答他,賀曉與楊清風都是喜氣洋洋,連陸追也對新宅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迫不及待就跟著一道出了院門。繞過一片樹林後,楊清風伸手推開門,道:“喜不喜歡?”


    “喜歡。”陸追看著麵前的青瓦白牆,雖不知這裏與方才那院落究竟有何區別,但既然是長輩悉心準備的,他還是高興道,“多謝前輩。”


    “叫什麽前輩,以後叫我楊伯伯。”楊清風拍拍他身上的土,“快去歇著吧,我今晚親自下廚弄一條紅燒黃河鯉,吃個新鮮,別處沒有。”


    陸追笑道:“嗯。”


    “那先去洗洗吧。”賀曉也對蕭瀾道,“我在前廳等你,最近局勢平穩,不必擔心。”


    蕭瀾點頭,目送兩人離開後,就拉著陸追的手回了臥房。一推屋門,兩人頓時都被那滿眼的金紅震了一下,安靜許久後,陸追遲疑開口:“這是……搶了誰家的新房?”


    蕭瀾哭笑不得,隻想將那多事的師父另一邊眉毛也剃掉,見陸追站在門口半天不敢進,隻有深吸一口氣道:“沒事,也有可能是府裏沒了新褥子,臨時買不到合適的,隻有喜被。”


    “是嗎?”陸追用手摸了摸那垂下的同心結,“不然你住這裏,我去住你那宅子。”這大紅大綠七彩線繩,著實心裏沒底,總覺得睡一晚後,翌日清晨就會拖家帶口,子孫滿堂。


    “好了好了,沙地泥坑都能睡,還怕這大紅褥子。”蕭瀾佯作鎮定,將他按在椅子上,“多看兩天就習慣了。”


    陸追苦著臉,喝一口茶覺得味道不對,揭開茶壺蓋,裏頭不是毛尖不是普洱,而是一大把蓮子紅棗。


    蕭瀾及時道:“買喜被,送茶。”浪費不得,隨便喝喝。


    下人此時恰好抬進一桶浴水,蕭大公子如釋重負,立刻道:“你先沐浴,我去找賀將軍說事,馬上就回來。”


    “不等我一道去嗎?”陸追話說出口,卻又覺得軍情緊急,的確不該等自己,於是主動揮揮手,叮囑一句:“早去早回。”


    蕭瀾替他掩上房門,轉身去了前廳。楊清風正在院中看著那匹金麒麟,豔羨道:“你從哪弄來的這大寶貝,飛沙紅蛟呢?不要了?”


    “先說清楚,那房子是怎麽回事?”蕭瀾揪住他的胡子。


    “你這是什麽逆徒。”楊清風拍掉他的手,喜悅而又神秘道,“怎麽樣,小明玉喜不喜歡?”


    “喜歡什麽什麽,站在門口不敢抬腳,生怕那是別人的婚房。”蕭瀾腦袋直疼,“他記不起來先前的事,也記不起來與我的關係。”


    “記不起來,你就主動告訴他啊。”楊清風震驚,“從江南到西北,這麽遠一段路,你難不成一直忍著沒說?”


    “這是我自己的事,總之師父以後不準插手。”蕭瀾警告,“記沒記住?”


    楊清風依舊難以理解,並惋惜不已:“真是可憐小明玉,怎麽跟了你這麽個……人。”


    “說正事。”蕭瀾道,“這馬是耶律星的。”


    “怎麽又是耶律星的?”楊清風一愣,“你去哪搶的?”


    “說來話長。”蕭瀾道,“先派人送一封書信去長風城吧,陸前輩他們在那裏。”


    而在那喜氣洋洋的婚房中,陸追正泡在浴桶裏,舒服而又愜意地發著呆。這一路兩人晝夜兼程,莫說洗澡,就連睡覺也是一件奢侈的事,他天性喜潔,雖說在大漠中可以不管不顧,可一旦有了條件,還是更喜歡將自己收拾得幹淨清雅,一塵不染。


    足足換了兩回浴水,陸追方才擦幹身上水珠,屏風上搭著新衣,料子綿軟剪裁也合體,是蕭瀾在一年前就買好的——難得逛一回街,看到喜歡的就買了,在櫃子裏攢了能有十七八套,春夏秋冬一應俱,隻等心上人來穿。


    擦幹頭發後,陸追站在床邊,盯著那紅豔豔的被褥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抵擋不住誘惑,掀開一個小角鑽了進去。厚實軟和的棉絮依稀殘存著陽光的味道,溫暖包覆住每一寸肌膚。陸追打了個嗬欠,閉著眼睛原隻想眯一小會,卻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已是天黑,四周寂靜,隻有床頭紅燭跳躍燃出微光。


    “醒了?”蕭瀾問他。


    陸追被驚了一下,這才發現身邊居然還躺了個人,於是意外道:“什麽時候來的,我為何一點都沒有覺察到?”


    “在自己家中,還要什麽警惕性。”蕭瀾笑笑,“都多少天沒好好合眼休息了,偶爾犯一回懶,算不得什麽大事。”


    也是。陸追伸了個懶腰,道:“想喝水。”


    “一直給你溫著呢。”蕭瀾下床,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到他手中,“那紅棗茶我換了,這是西北特有的苦麥茶,喝了也不耽誤睡覺,很香的,要豪飲才有趣。”


    陸追一口氣灌下一杯,道:“炒過糧食的味道,是很香。”


    “還要嗎?”蕭瀾問。


    陸追點點頭,又問:“賀將軍那頭怎麽樣了?”


    “在聽完石陣鬼城之事後,將軍勃然大怒,已經派兵暗中去了長風城,看看究竟還有多少大楚的城鎮,被耶律星封鎖消息肆意妄為。”蕭瀾道,“至於那石陣鬼城,你當真要自己去?不如留在這裏吧,我去便是。”


    “不,你留下。”陸追道,“耶律星已經回了軍營,他此番損失慘重,氣急敗壞下還不知會做出什麽決定,戰事隨時都有可能會爆發,你要打仗,至於石陣鬼城那頭,隻管交給我。”


    蕭瀾道:“你要一個人去?”


    陸追笑道:“我自然不是一個人去,而是帶兵去。若沒有你,我也曾是獨闖江湖的遊俠,如何會身嬌體貴到時時刻刻都需要人保護。”


    蕭瀾握住他的手:“我考慮一下。”


    陸追與他扣住十指:“嗯。”


    床頭燭火跳動,陸追一頭黑發柔軟散在紅枕上,眼裏落滿了融融光暈,鼻梁筆挺,唇角微微揚著,笑起來像三月春風四月柳絮,還有些懶洋洋的。


    蕭瀾翻身將人壓住,低頭輕輕吻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陸小追:爹!好像有人親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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