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夫人的玉棺被人挪動過?聽到這句話,藥師眼中果然劃過一絲吃驚:“有人闖進了那墓室?”


    蕭瀾點頭。


    藥師又問:“姑姑可知道此事?”


    “我想先來問問藥師,再去稟告姑姑。”蕭瀾道,“早一天將那蝠群驅散,我也好早一點率人去查,看暗道究竟在何處。”


    此事非同小可,藥師想了片刻,道:“五天。”


    蕭瀾搖頭:“五天怕是等不住。現在若開了門盯著,那些蝙蝠勢必會逃出來,沒人會是對手;可若是關上門隻在外頭守,什麽時候白玉夫人丟了都不知道。到時候若姑姑怪罪下來,不知是該怪我看守不力,還是該怪藥師延誤時機了。”


    這話雖有幾分不中聽,卻也不無道理。藥師咬牙:“三日,不過這三日內,任何人都不得進這飛鼎間。”


    “多謝藥師。”蕭瀾笑笑,“那我就先告辭了。”


    三日雖不算短,卻也不算太長。蕭瀾出了大殿,稍微放心了些,就如娘親所說,依照空空妙手這麽多年的本事,被困住三五日應當不至於出什麽大事。


    清晨陽光如金,陸無名策馬在山道上疾馳,緊隨其後的是嶽大刀,師徒二人打算再去掩仙山中一趟,看看那裏究竟藏著什麽玄機,居然能與陸追的寒毒扯上關係。阿六則是被留在了後山,與陶玉兒一道照顧陸追。


    駿馬一路踏破碎石與泥淖,四蹄如飛。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次進山的路途就順暢了許多,不多時便到了月兒灣,找到了那處轟然塌毀的廟宇。


    “師父。”看到麵前亂糟糟的一片木梁與泥土,嶽大刀失望道,“這能找出什麽呀,就是些爛木頭。”


    陸無名道:“挖開看看。”


    嶽大刀答應一聲,挽起袖子就去搬木頭石塊。一點一點刨下去,眼看著天色都快黑了,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現在要怎麽辦?”嶽大刀問。


    陸無名蹲在地上,掌心貼在地上試了試,有些寒涼——極細微,細微到幾乎無人可察覺,就像是在數十丈深的地下,埋藏的一塊冰。


    陸無名吩咐:“躲遠些。”


    嶽大刀小猴子一樣爬上一棵樹。


    陸無名抬頭道:“下回有阿六在,可不準這個姿勢爬樹了,尋常人家的姑娘都知道,該捏著手帕躲在樹後。”


    嶽大刀:“……”


    陸無名笑一聲,從腰間抽出那愛妻所造的清風劍。精悍身形在暮色中舒展躍起,手中利刃卷起疾風,帶得四周樹葉颯颯作響。嶽大刀坐在樹上,還未來得及抱穩粗枝,便覺身下的大地開始顫抖起來,地動一般——一股淩霄寒氣貫穿劍身,借力牢牢沒入地下,帶來暗啞的嘶吼聲響。


    她曾見陸追使過這一招,不過那時是為了打碎一塊巨石,好取一塊合適的雕個小雀兒出來,鬧著玩罷了。卻沒想原來練成之後,竟會有如此神威。待到周圍恢複安靜,嶽大刀跳下樹,跑上前問道:“師父,怎麽樣了?”


    陸無名收劍回鞘,他猜得沒錯,這廢廟的地下埋著東西,或許是堅硬冰冷的玄鐵,又或許是別的什麽,而且範圍絕不會小。


    他幾乎要佩服起那千百年前的先人來,一個冥月墓就已是縱橫交錯機關重重,卻不料在距離伏魂嶺不遠處的月兒灣,竟極可能還有另一處地下城——這幾乎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見他不說話,嶽大刀試探:“師父?”


    “先回去吧。”陸無名道,“單憑你我二人,怕是撼不動這掩仙山。”


    嶽大刀吃驚:“要挖山啊?”


    陸無名搖頭:“倒是不用挖山,不過這山下埋著東西,得想個辦法弄清楚究竟是什麽。”


    天已漆黑,夜間在濕濘小道上趕路太過危險,師徒二人便找了避風處,挑揀幾塊大的廢木點起火,一道等日出。


    陸無名問:“冷嗎?”


    嶽大刀裹著他的大袍子,搓搓手:“嗯。”


    “這裏是整座山最冷的地方。”陸無名道,“你腳下踩著的,極有可能是另一座寒鐵地宮。”


    嶽大刀問:“會有暗器射上來嗎?”


    陸無名笑道:“你當這地是紙糊的?”


    “這地宮這麽冷,會是為了藏人嗎?”嶽大刀又問。


    陸無名搖頭:“現在還說不準。”


    這麽多事情啊。嶽大刀心想,師父與公子都是幹練灑脫的人,活得像神仙一樣,也不知為何偏偏卻有如此狡兔三窟,小心謹慎的先祖。


    後半夜的時候,月亮從雲層後鑽出來,嶽大刀靠在樹,睡得很熟。陸無名半閉著眼睛小憩,習慣性留意著附近的一切聲響。


    或許是因為這裏太冷,蟲豸與鳥雀頂多在白天待一陣,晚上便消退得幹幹淨淨,鑽去了別處的洞穴。安靜得有些過了頭,反而生出幾分恐怖的氣息。


    而就在這一片詭異的寂靜裏,竟然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歌聲傳來,像是坎坷的美人抱著琵琶,坐在落滿塵土的高台上,如泣如訴,悲切哀苦。


    陸無名猛然握住劍柄。


    再凝神聽時,耳畔卻又恢複了寂靜,直到晨光微熹,那聲音也再未出現過。


    一切都是短暫的,縹緲曇花,轉瞬即逝。


    冥月墓中,蕭瀾又去白玉夫人的墓室中看了兩回,都沒發現任何異樣,自然也沒找到空空妙手。隻有那些吸血金蝠依舊落滿玉棺,巨大的翅膀伸展開,破布般包裹住白玉璧,醜陋猙獰。


    白玉夫人的樣貌愈發灰敗起來,蕭瀾知道,這回不是自己的錯覺——即便有玉棺與雪鑽護體,那姿容絕色的女子也不易覺察地在逐漸老去,抑或說在逐漸腐朽,或許與這滿室的蝙蝠有關,又或者再多珍寶加起來,也終敵不過流逝的時間。


    蕭瀾一邊想,一邊獨自在墓道前行,他並沒有放棄在別處尋找空空妙手,哪怕這條路已經走了七八回。一層一層旋轉下到墓坑最深處,空氣也漸漸稀薄起來,手中燈火跳躍,看起來下一刻就要熄滅。


    照舊空空如也,蕭瀾心裏歎了口氣,轉身想要回去,身後卻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頓時被嚇了一跳,回頭望去,一處地麵上竟泛出一些細小的灰塵來。


    冥月墓要塌了?


    這是蕭瀾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下一刻,地上就轟然裂開一個大口,從裏頭沒頭沒腦撞出一個人來。


    空空妙手在那死胡同裏念叨許久,盼著等自己衝出禁錮時,外頭隻有蕭瀾一人,此時看來這念叨也是有點用的。


    “快封住這條路!”他臉上難得驚慌失措。


    蕭瀾來不及多問,反手揚起身側兒臂粗的鐵棍,重重打入那不斷發出沉悶聲響的地道內,另一腳發力踩上一塊鐵板,斜著卡到了裂口處——幸好這裏曾是刑訊之地,廢棄的鐵器應有盡有。


    空空妙手還嫌不夠,自己抄起一把鐵鍬鏟起土來,將那鐵板也埋了起來,看著像是被嚇得不輕。


    蕭瀾扶住他:“前輩你先冷靜一些,究竟出了何事?”


    空空妙手呼呼喘著氣,過了大半晌,直到聽那地道裏已經沒有聲音傳出,方才軟著腿道:“方才有個,有個不死的鐵老虎追我。”


    蕭瀾疑惑:“鐵老虎?”


    空空妙手點頭,腦海裏不斷閃現方才的驚魂一幕。


    被困墓道時,他研究了許久出口,都未能將其撼動半分,隻好又掉頭折返,想要重新在死路中尋一條活路。也是命大,竟在那骷髏的身後又找出一條路來,順著往裏走去,還挺寬敞。


    人一旦脫離了危險,便容易得意忘形,空空妙手也是一樣。在發現了這條出路,確定這回一樣不會死後,便又將孫兒丟到了一旁,也不管外頭是否還有人惦念自己,在裏頭東逛西逛不亦樂乎,想要找到更多秘密。


    “然後你就遇到了那鐵老虎?”蕭瀾問。


    空空妙手點頭,將情形細細說了一遍。也不知是在哪裏觸動了鐵虎機關,拐彎就衝了上來,刀槍不入速度如飛,嘴裏鑲滿閃著寒光的刀刃。按理來說那玩意是不會識路的,不該難躲,可偏偏撞到的地方隻有一條狹窄直道,無路可逃,隻能被它在身後攆狗一樣追,頗為狼狽。到了路的盡頭,也唯有咬牙一頭撞出來,誰知命還挺大,那土牆挺薄不說,還有蕭瀾守在外頭等著幫忙。


    “是鐵虎軍吧。”聽完他的描述後,蕭瀾有些遺憾,“早知道方才就不甩那鐵棍進去了。”


    “鐵虎軍是什麽?”空空妙手難得有不知道的事。


    “先前聽明玉當故事說過,陸家先祖七闖機關塔,方才請來一位機關大師,研究出了這鐵虎軍,用來衝鋒陷陣。”蕭瀾道,“以玄鐵為甲,方能刀槍不入,加上內部極其精妙的機關軌道,在戰場上殺人無敵。”


    聽他這麽一說,空空妙手也有些遺憾,畢竟現在已失傳於世,難得一見,可剛才那一記鐵棍砸進去,怕是不碎也也得扁。


    “先不說這些了。”蕭瀾道,“前輩還沒說,為何竟會被困在暗道中?”


    空空妙手無言以對,腦子裏飛速盤旋,若是蕭瀾知道自己擅闖白玉夫人的墓室,會不會生氣。


    答案八成是會。


    或者九成。


    或者九成九。


    於是空空妙手從懷中掏出一把散亂的木簽,道:“我還在墓道中撿到了這個。”


    蕭瀾不打算被糊弄,抱著手臂與他對視。


    空空妙手硬要他從中抽出一根,陪笑道:“這是好東西,數年前袁天師算命用的,我在裏頭撿了許久,方才勉強湊夠一副。”


    蕭瀾問:“算命數?”


    “是。”空空妙手一邊回答,一邊將他方才抽出來的竹簽在衣裳上擦幹淨,看上頭刻著的簽文。


    蕭瀾道:“好還是壞?”


    空空妙手抬頭,誠懇而又震驚地說:“看這卦象,你怕是有一頂綠帽子要戴啊。”


    蕭瀾:“……”


    與此同時,後山。


    陸追道:“我也要去。”


    陸無名拍拍他的肩膀:“我是去鎮子裏找曹敘,你去做什麽。”


    陸追道:“在這山洞中也無事可做,出去散散心。爹能易容,我自然也能易,不會被人認出來的。”


    陸無名頭又開始疼。


    陸追很快就貼好了麵具。


    嶽大刀道:“哇。”


    阿六用胳膊推推他:“口水。”


    嶽大刀白他一眼,繼續雙手撐著腮幫子看陸追。好看斯文的公子,易容之後雖與先前判若兩人,可也依舊是俊秀的,哪怕是故意駝著背抖腿走,也一樣挺賞心悅目。


    曹敘所居的鎮子叫陽枝城,名字雖不起眼,卻著實挺繁華。他浩浩蕩蕩帶著數十人馬前來支援陸無名,想隱藏也不容易,索性換了一張臉,自稱是想來討生活開武館的外地客,包了一處大宅子,光明正大住了下來。


    進城之後,陸追買了包瓜子,一邊嗑一邊滿大街吐殼,將流氓少爺演了個十成十。


    陸無名哭笑不得,猜測這八成也是同溫柳年學來的壞毛病——畢竟全大楚都在傳,說那丞相大人平時喜歡假裝痞子,還愛學瘸子走路,也不知是何處來的惡趣味。


    迎麵走來一個胖和尚。


    陸追側身想要避開,對方卻跟著他挪了一挪。


    陸無名微微皺眉。


    陸追抬頭看他,一枚瓜子殼大大咧咧“撲哧”吐出來。


    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公子當真是玉樹臨風,潘安之貌,理應有一段好姻緣啊。”


    陸無名:“……”


    或許是因為蕭瀾的關係,他現在落下了一個毛病,看誰都像流氓。


    陸追抱拳:“過獎過獎,可我沒有銀子給大師,就別誇了。”


    一聽他沒錢,那胖和尚果然就將客套話咽了下去,直奔主題道:“公子可否能幫在下一個忙?”


    陸追道:“不能。”


    胖和尚道:“出家人,慈悲為懷。”


    陸追不解:“啊?”


    那胖和尚蹲下馬步,氣沉丹田大喝一聲:“哈!”


    陸追果斷捏著瓜子後退兩步,迷惑地看著麵前黑塔一般的半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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