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蕭瀾便被恭恭敬敬“請”到了前廳。


    見著了人,李銀總算是有了印象,心裏免不了又開始埋怨自家外甥惹麻煩,卻又不敢多言,隻垂手站在一邊。


    “李員外找我有事?”蕭瀾問。


    “這……”李銀看了一眼身邊的男子,不知該說些什麽。


    男子道:“不是李員外,而是我家主人想會會公子。”


    “你家主人是誰?”蕭瀾皺眉。


    男子邀道:“不如公子隨我一道前去,見了便知。”


    蕭瀾打量他一眼,語調裏頗有幾分輕蔑:“你這人倒是好笑,我既不認識你,更不認識你家主人,這深更半夜的,為何要去見她?”


    男子倒也沒生氣,反而笑道:“公子既住在這裏,那便是李員外的朋友。恰好我家主子也是李員外的主子,公子若肯跟我走,能得到的好處可比在這李府要多得多。”


    蕭瀾問:“什麽好處?”


    男子答:“公子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


    蕭瀾不屑道:“大話誰都會說。”


    男子故意道:“無非是出門做客,看公子這般推三阻四,莫非是不敢不成?”


    蕭瀾眉峰一皺,像是果真被激到。


    李銀也趁機在一旁鼓動:“你還是去吧,難得被主子相中,若是運氣好,將來可就是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福分,還有什麽好值得猶豫。”


    蕭瀾道:“若是運氣不好呢?”


    “若是運氣不好,公子至少也能得一筆賞錢。”男子道,“主子出手向來闊綽,數量絕對不會少。”


    蕭瀾道:“這可是你說的。”


    “公子這邊請。”男子側身,對他很有禮數。


    蕭瀾大步出了門。


    看著兩人背影遠去,李銀抹了把頭上的冷汗,心中慶幸不已,可算是給送走了,隻求以後千萬莫要再回來。


    門外正候著一頂軟轎,林威隱在暗處,看蕭瀾彎腰上了那飄香大轎,心裏直嘖嘖——這陣仗跟娶親似的,紗幔又紅又香,就差個嗩呐班子跟著吹。


    幾個轎夫腳下如飛,一路徑直出了城門,向著城南那片密林而去。


    篝火熊熊,白日裏那名婦人正在等他。


    蕭瀾道:“原來是姑娘。”


    婦人笑起來像是被人捏住嗓子,沙啞粗糙卻又偏偏媚眼秋波:“公子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蕭瀾坐在她身邊,道:“猜到了。”


    “那還算是個有腦子的。”婦人興致勃勃地打量他,“那你可知我找你來做什麽?”


    “我連閣下是誰都不知道,”蕭瀾一笑,“三更半夜將我找來此處,至少要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婦人道:“喚我小玉便好。”


    陶玉兒在青蒼山中,感覺有些胸悶。


    陸追盤腿坐在屋頂上,繼續看月亮。


    蕭瀾搖頭:“這可不像是真名。”


    婦人抽出手帕,捏在手中揮了揮:“我爹娘給的名字不好聽,我也不稀罕叫,這個‘玉’字好聽,又美,我喜歡。”


    蕭瀾覺得,自己此生還當真是與玉有緣。隻是無論是自己的娘親還是陸追,以玉為名都不覺有何不妥,一個剔透玲瓏心思縝密,一個溫潤儒雅玉樹臨風。但若換成麵前此人,卻又怎麽想怎麽別扭。


    婦人道:“你呢?叫什麽名字。”


    “我姓蕭。”蕭瀾道,“恰好名字也不好聽,一樣不想說。”他先前隨阿六住進李府時並未隱瞞姓氏,因此此番倒也坦白。


    “姓蕭啊。”婦人嘖嘖搖頭,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這個姓可不大好,你知不知道這洄霜城中,前些年死了幾十個姓蕭的,都絕戶了。”


    “滅門慘案?”蕭瀾丟掉手中枯枝,“江湖中多了去,趙錢孫李家八成都有,若是按這個來算,那也沒幾個吉利的姓氏。”


    “倒也對。”婦人俯身湊近他,稱讚道,“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


    蕭瀾將人推開,微微不悅:“姑娘自重。”


    “這般正經,難道還怕會吃虧不成。”婦人咯咯笑道,“看公子長得這般俊朗高大,莫說還是個雛兒。”


    陸追在房頂上打了一連串噴嚏。


    阿六裹著外袍出門,抬頭擔憂道:“還是睡吧,這都什麽時辰了。”


    陸追直直向後躺去。


    阿六搔搔頭,很是茫然,不懂一向叮囑自己要早睡早起的爹,為何今日居然如此反常。


    不就是沒了姓蕭的,何至於連覺都不肯睡。


    莫非是……


    想了片刻,阿六倒吸一口冷氣。


    陸追看著他,幽幽道:“你獨自一人在下頭,一驚一乍做什麽呢?”


    阿六爬上屋頂,緊張道:“爹,你不會被那姓蕭的下毒了吧?”


    陸追:“……”


    阿六學平日裏林威那樣,拖過他的手腕試了試脈,啥也沒試出來——連脈在哪裏都沒找到。


    陸追盯了他半天,覺得兒子太傻,心裏頗累,於是打了個嗬欠,爬下屋頂繼續睡覺。


    阿六又握住自己的手腕找了找感覺,然後感慨,不比不知道,爹的手腕還挺細。


    城外,蕭瀾道:“我已經有了心上人。”


    “有了心上人,卻沒做過快樂事?”婦人將他推了一把,眼底纏著秋水,“不如我來教教公子,嚐過滋味後,怕是就不會再記得你那心上人了。”


    蕭瀾似笑非笑看著她。


    婦人嗔道:“公子這表情是何意?”


    蕭瀾道:“我若是應了,有何好處?”


    婦人問:“我還不算好處?”


    蕭瀾替她將衣領挑回去:“我從來就不缺女人,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


    “原來公子是嫌我不夠年輕,不夠漂亮。”婦人看似頗為受傷,“你們這些臭男人,還當真都是一個德性。”


    蕭瀾道:“我這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若僅是這個好處,那便就此別過了。”


    婦人索性直白道:“那多少錢能買公子一夜?”


    “先告訴我,你究竟是何人?”蕭瀾道,“而後再看我的心情。”


    婦人手指緩緩劃過他的胸口,感受到指下那結實的肌肉,眼底絲毫也不掩飾貪戀。


    蕭瀾道:“摸夠了嗎?”


    婦人撇嘴:“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


    蕭瀾道:“告辭。”


    婦人笑道:“看來還是個倔脾氣,可我若亂編一個,你也猜不出真假,又何必執念於此。”


    蕭瀾道:“我不單單想要銀子。”


    婦人收回手:“那公子想要什麽?”


    蕭瀾道:“我想讓這全天下的人都認得我。”


    婦人“噗嗤”笑出聲:“野心倒是不小。”


    蕭瀾道:“所以我才願意深夜來此,若當真是大人物,我自會甘心跟隨。”


    “那你覺得,我像大人物嗎?”婦人手掌撫上自己的臉頰。


    蕭瀾挑眉:“心心念念隻想與我上床的大人物?”


    婦人攏住衣襟,抱怨:“公子可當真會掃人興致。”


    蕭瀾道:“所以閣下到底是誰?”


    婦人湊近他耳邊,紅唇輕啟道:“我姓裘,你說這姓,是不是難聽得很?”


    天邊已漸漸露出魚肚白。青蒼山小院煙火繚繞,依舊是阿六在做早飯。陸追昨晚在屋頂坐了大半夜,這陣有些困倦未消,卻也不想再睡,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才覺得清醒了些。


    片刻後,陶玉兒也推門出來,一樣眼下冒出青黑——自家兒子跑去勾引一個老妖婆,任憑天下哪個做娘親的知道,心裏頭都會發堵,哪裏還能睡得著。


    陸追與她對視一眼,頗為惺惺相惜。


    院門“吱呀”一聲響,是李老瘸從外頭回來,身後還跟了個林威。兩人一個被陶玉兒指派,另一個被陸追吩咐,都是在城南枯樹林外盯了一夜。


    “你怎麽上山來了?”陸追有些意外。


    “大當家送來了一封書信,讓我務必親手轉交二當家。”林威雙手呈上。


    陸追拆開後草草掃了一眼,而後便麵色一僵。


    “怎麽了?”陶玉兒皺眉。


    “昨夜在那枯樹林中,發生了什麽事?”陸追問。


    李老瘸道:“昨夜天黑之後,那樹林裏便出來了一頂轎子,將少爺接了進去。”


    林威補充:“然後就沒再出來過。”


    陸追揉了揉太陽穴,將書信遞給陶玉兒。


    阿六站在她身旁,試圖伸長脖子偷看。


    陶玉兒看完後道:“鷹爪幫的掌門來了洄霜城?”


    陸追道:“裘鵬。”


    “在城裏?”陶玉兒又問。


    陸追道:“這城裏的門派我已查了個七七八八,除了那兩名時常出入李府地道的弟子外,並無其餘教眾,更別提是掌門。”


    “那此人現在何處?”陶玉兒將書信還給他,“若按照上頭所說,算算日子應當已經到了。”


    陸追道:“江湖一直便有傳聞,說裘鵬為練邪功,已將他自己折騰得不人不鬼,平日裏身姿妖嬈繡花撫琴,喜歡捏著嗓子假裝是女人,臉白唇紅,魂魅一般。”


    陶玉兒:“……”


    陸追道:“我猜城外密林那個就是。”


    “你說瀾兒口中那個妖婆子是個男人?”陶玉兒覺得五雷轟頂。


    陸追點頭:“**不離十。”


    “哎喲趕緊可別了。”陶玉兒眼前發黑,扶著李老瘸坐在椅子上——搞了半天,敢情相中自己兒子的不是老妖婆,而是個老男人?


    這……若是被將來的兒媳婦知道,可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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