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一揮手:“這小子,在那場動亂之中,若不是我力保他,早已性命難保,豈止斷了腿而已。”


    七叔在這樣說了之後,又淒然一笑:“誰知道不多久,我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我悶哼一聲:“曆史上,有的是爭天下成功之後,大殺功臣的事,這是民族的‘優良傳統’,倒並不是什麽人的創新意念。”


    白素沉聲道:“說來說去,是再也沒有那女子的消息了?”


    七叔點了點頭:“多少年來,我一閉上眼睛,當年河上的那一幕,就曆曆再現。可是,始終打聽不到她的半分消息,這人,就像是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我聽得七叔這樣說,心中一動,因為多少年來,我打聽尋找七叔的下落,情形也差不多——七叔是消失在空氣之中一樣!


    誰又能料得到七叔搖身一變,成為當朝一品大臣呢?我道:“會不會她也徹底改變了容貌,改變了身分?”


    七叔雙手一攤:“若是這樣,那更難找了!”


    白素搖頭:“我堅信,隻要她不死,一定會去探視她的女兒。”


    我望了白素一眼,欲言又止——我心中所想的是“未必”,她的母親,就曾硬著心腸,留在苗疆,可是我又不能不承認白素所說有理——她母親畢竟回來過,隻不過不是探視女兒,而是把女兒的女兒帶走了!


    那女子的性格,看是和白素的母親陳大小姐相近,不去探視女兒,也不是什麽怪事。


    我自然也明白,白素這樣說,意思是,如果真正沒有線索,從穆秀珍處下手,是一個辦法,自然,先決條件是,穆秀珍必須就是當年那個女嬰。


    七叔的故事,到這裏,已經沒有什麽進展可言了。他經過了那麽多年的努力,甚至因此參與了一個皇朝的建立“重要人物”,依然一無所得,那又豈是我們坐在房間裏討論一下,就可以有結果的?


    我隻好轉換話題:“你急流勇退,隻怕你會成為曆史上最神秘的人物。”


    七叔喟歎:“曆史是天下最假的東西,曆史真相,永不為人所知,人們知道的,全是操縱曆史的人想要人知道的事,像我,就明告死亡,不再有人知我真正的身世,也不會有人知我沒有死。”


    我又道:“七叔,我們分離雖久,但是我看你的外貌,似乎還是可和我那印象之中吻合,不像是你曾經徹底地改變過容貌。”


    七叔聽了,更不斷撫臉:“當時,雖然容貌大變,但是骨頭不斷生長,長著長著,又長到了原來的樣子,容貌也恢複了八成。”


    七叔所說的情形,我聞所未聞,聽了已令人駭然,七叔又道:“由此可知,一個人不但命運,早已注定,就連他的外形如何,已早由遺傳密碼所決定的。”


    白素道:“黃蟬提供的資料說,盜走三件喇嘛教法物的人,計算機根據x光片組成的容貌,就和衛斯理一樣,七叔和他,現在看來,也有五六分相似。”


    七叔感歎:“我本來已不想再問世事,但當年既然曾答應了那老喇嘛,總要忠人於事,真想不到,反倒誤了喇嘛教的大事!”


    我不以為然:“這種大事,自然也是早有定數安排,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改變的。”


    七叔苦笑:“其實,我也有一份私心——當年,不是為了要沉那三件法物入河,我也不會在滴水成冰的寒夜,在甲板上留連,自然也不會碰見那女子,一切都由那三件法物而起,於是我想——”


    他說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自然是他的想法十分不切實際之故。


    他想的是,那女子的出現,由三件法物而起,他再把三件法物弄到手,是不是會由此而再遇那女子呢?這種想法,自然是在絕望之餘的妄想,幾近幼稚,所以他就沒有再說下去。


    我忽然想起一些事,就問他:“藏那三件法物的庫房,屬於極度秘密,何以你能如入無人之境?”


    七叔伸了一個懶腰:“這就和我的權位有關了,鐵蛋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他,給他不少照顧,他後來視我為至交,他曾是那群女孩子的領導,那些女孩子之中,我最喜歡秋英,可看出她不是常人,就常和她接觸,雖然我不知她真正來曆,但也隱約可以猜到,她和喇嘛教有十分不尋常的關係。”


    我點了點頭——七叔沒有再向下說,我也沒有再問,根本不必問,也可以知道情形是如何發展了。


    秋英是庫房的主管,七叔通過她,要進入庫房,自然再容易不過。


    追查失物的黃蟬,再精靈再有想象力,也絕計想不到盜寶人會是早已宣布死亡,又是她所熟悉的一個如此高級的首長。


    此舉之奇,也可以說是奇至極點了。


    七叔又接連歎了幾口氣,一口喝幹了半瓶酒,再伸一個懶腰,道:“我困了。”


    我忙道:“請到客房休息。”


    七叔站了起來,果然一臉倦色,他搖了搖頭:“我告辭了。”


    我聽出他說這四個字,大有別意,不禁吃了一驚,失聲道:“你隱居也夠久了,還想再進一步?”


    七叔坦然道:“是,這世上再無可牽掛之事,我自然也可以與世上一切事無關了。”


    我大搖其頭:“怎能這樣說?你還沒有找自己心儀的人。”


    七叔的神色更疲倦:“我找過了,找不到——我已把當年發生的事,當作是一場幻夢,幾十年夢不醒,到如今夢醒了,才知道在夢中做人,是何等可憐!”


    白素沉聲道:“世人都在夢中做人。”


    七叔笑:“那就容我先醒——大夢誰先覺?我先醒一步,是我的福分。”


    我又道:“還有那個女嬰,她是不是現在的穆秀珍,你也沒有弄清楚。”


    七叔仍然望向遠方:“你說了她現在生活很好,何必去打攪她?”


    這一點,我倒並不堅持,因為一個人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什麽問題,自然什麽問題也沒有。一旦知道了,除了增加煩惱之外,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我再道:“還有那一堆數字,你還沒解開它的謎。”


    七叔拍著手笑:“那是夢中的東西,我大夢已醒,又與我何幹?”


    我在說到“那一堆數字”之際,順手向紅綾指了一指。因為紅綾一直在專注那幅油布,好久了,連動也未曾動——這對於好動的紅綾來說,少見之至。


    這時,我說得快,七叔響應得快,可是紅綾,接得更快,她立即道:“那不是夢裏的東西。”


    我們三個人都一怔,齊聲問:“那是什麽東西?”


    問了之後,七叔才覺得那與他聲稱的“大夢已醒”的態度,大不符合,所以搓著手,很是無奈。


    紅綾的回答更玄:“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再問,紅綾揚著那幅油布,問:“爸,你說這是一種叫做‘油布’的東西?”


    我一聽話中有因,忙反問:“你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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