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情婦


    我沒有再說什麽,他已經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老人家若是已有些日子未能發號施令,就算現在他忽然龍精虎猛,會翻筋鬥,講話聲若洪鍾,也已來不及了,隻怕除了他兒女之外,再也不會有人聽他的了!”


    我這才知道他說“行不通”,原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


    他曾長久處於權力的最高中心,對於權力是如何運作的,自然了然於胸,所以我同意他的分析,我道:“而且,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鐵旦一揚眉:“我和天音,有定期聯絡,我告訴過他,權力場是最危險的所在,處處陷阱,天音正是最好的開刀對象──一來,他老子曾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二來,他老子現在下落不明,隻是一個廢老頭子,殺了他,誰也不怕得罪!”


    以鐵旦這樣一分析,我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我失聲道:“這個怎麽得了,得趕緊下手了!”


    鐵旦吸了一口氣:“我在等兩個人,這上下,她們也應該到了!”


    我正想問他在等什麽人,紅綾直到這時才插了一句口:“媽到瑞士去了。”


    我不禁大是奇訝──白素答應和我分頭去營救鐵天音的,怎麽忽然跑到瑞士去了。


    我忙道:“她有沒有對你說,到瑞士去幹什麽?”


    紅綾還沒有回答,門鈴響起,她跳過去開門,鐵旦麵對門口,先看到來人是誰,他沉聲道:“你們來了!”


    我才轉過頭去,就看到兩條人影,一大一小,疾掠了過來,來到鐵旦麵前,一起跪下,一跪下就叩頭,一叩頭就叫:“義父!”


    這一連串的行動,叫我看得呆了,尤其進來的那兩個人,我是認識的,一個就是大美人朱槿,另一個是小美人水葒。兩人的身高,差了一個頭有餘,可是水葒嬌小勻稱,一樣看來腰細腿長,娉婷動人。


    朱槿和水葒都同一身份,我知道她們自小就受嚴格的訓練,成為出色的特工人材,鐵旦曾負責全盤的情報工作,那十二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子,正是由他作最初的訓練的。


    但是我也未曾料到,他們的關係如此之好,竟會以父女相稱。


    而且,鐵旦如今隻是一個無兵無勇的廢人,朱槿和水葒身份特殊,本身有將軍的銜頭,不論是哪一派的人勢力當政,她們的地位不變,都可以說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可是她們對鐵旦的尊敬,卻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於至誠。


    這時,看她們跪在地上,仰頭望向鐵旦,那神情就是女兒久別慈父,重逢之際的喜悅,多少親情的思念,洋溢在她們的俏臉之上,再也不可能是假裝。


    我和她們這一組身份獨特的美女,多有接觸,隻覺得她們又美麗又能幹,又機伶又聰明,可是總覺得她們有點不類真人──被訓練得成了“機器”或“工具”。


    可是此際,看到她們竟然流露出這樣真摯的感情來,我也不禁大是感動。


    鐵旦伸手,在她們的頭上輕撫著,聲音也有點發啞:“起來!起來!”


    兩人跪著,向前移動了一下,靠在鐵旦的膝前,又是高興,又是流淚。


    鐵旦也大是感概:“真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們!”


    水葒道:“當然能見,一直能見!”


    朱槿也道:“真是太高興了,義父,我雖然沒見著天音哥,可是知道他暫時不會有危險。”


    鐵旦沉聲道:“連你也見不著──”


    他隻說了半句,就眉心打結,我也感到事態嚴重,因為朱槿的身份又高又特殊,連她也見不著,那鐵天音的處境,當真不是很妙了。


    鐵旦顯然比我更明白內裏的情形,他並沒有問何以朱槿見不到人,我則失聲問道:“何以你也見不著?”


    朱槿道:“係統不同,指揮不動。”


    鐵旦吸了一口氣:“她們是軍方的,拘禁天音的,是另一個機構。”


    朱槿又道:“若是我一定要見,自然也可以做得到,可是這一來,太著痕跡,反倒打草驚蛇。好在我有人知道天音如今雖然被拘禁,但是他對各方麵來說,都重要之至,所以沒受什麽委曲。”


    鐵旦悶哼了一聲:“你們別說空話安慰我了,他現在的情形,我再清楚不過,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一方麵要他供出眾多的人來,一方麵要他守口如瓶。他供了,是死;不說,是死,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活路來!”


    鐵旦一口氣說完那番話,麵色鐵青,身子也不由自主在顫動。


    他畢竟是在那種權力場翻過筋鬥的人,所以很明白其中的情形。


    經他一說,我也明白鐵天音的處境,確是大大地不妙了。


    在派係鬥爭中,不論有多少派──最高領袖曾說:黨內無派,稀奇古怪。不管多少派,最先起正麵衝突的,必然是勢力最大的兩派。


    待這勢力最大的兩派,經過一番劇鬥,分出了勝負,其他勢力較小的派宗,或曾替勝方出力,自然水漲船高。不幸押錯了寶,曾替敗的一方搖旗呐喊,那自然也倒轉下來,嗚呼哀哉。


    而今,鐵天音是夾在兩大派之間,那個“死者”是首先被開刀的,死了之後,鐵天音作為他的主要助手,目標自然集中在他的身上。


    逼死了死者的一派(不論死者是怎麽死的),必然要趁勝追擊,宜將剩勇追餘寇,要在鐵天音身上把打擊麵擴大,(除惡務盡),以求把對方徹底擊敗,打倒在地,並且踏上一腳,讓對方永世不得翻身。


    而已經輸了一仗的那一方,處境不妙,落在下風,自然要力求自保,那麽,鐵天音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危險人物。若是鐵天音把所知的一切全說出來,那麽,這一方就要麵臨大打擊了!


    我想到這裏,失聲道:“不好,天音壞在他自己人的手裏,可能性更大!”


    鐵旦、朱槿和水葒都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定了我,仿佛晨譏嘲我:“你怎麽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啊!”


    我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以確認自己的後知後覺,要置鐵天音於死地的,當然是他的“自己人” ̄


    他的自己人,最怕他說出什麽來,所以要滅口──那個死者,也大有可能,正是被自己人滅了口的!


    我越想越亂,一麵搖頭,一麵道:“真對不起,對這種情形,你們是司空見慣的閑事,我卻一點經驗也沒有,連現在,天音究竟落在哪一方麵的人手裏,我也無法可以確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算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倪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倪匡並收藏算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