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稍晚,王宮中舉行了盛大的晚宴歡迎蕾諾雅公主一行。


    蘇芳各界的要人、名流和來自帝都的龍騎機兵隊騎士們齊聚一堂,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來賓中,蘇芳的年輕男子自然都穿著傳統的白色長袍,襟領和袖口佩戴著精巧的鑽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至於蘇芳的貴女們,春夜宴時流行的深v領現在似乎已經過時了,幾乎所有貴女都穿的是抹胸式無吊帶高腰線的長禮服裙子,高髻上戴的也不再是閃閃發光的鑽石了,而是珠光圓潤的珍珠,她們手臂上也不戴多餘的飾物,隻披著一條紗質披帛,倒像是在向帝國宮廷常見的禮服式樣致敬似的,不過,她們紗裙的顏色倒不是帝國崇尚的寶藍、寶石綠、酒紅等等顏色,而是石英粉,煙灰,粉綠之類。春夜宴時她們就已經開始穿素紗、幼絹、薄綢了,現在已經是初夏了,許多貴女都穿上了裏麵用金銀絲線提花織就的蟬翼紗,蝴蝶、花朵等等圖案被燈光一照,如煙霧如幻影如夢境一般籠罩在她們身上,若隱若現。


    在這群花團錦簇的蘇芳貴女之中,特樂賓女大公依舊和春日宴時一樣卓然不群,她像是還在為她的父親服喪,穿了件黑色蕾絲高領長裙,還戴了一雙黑蕾絲的長手套,她雖無意與群芳鬥豔,甚至今天穿的裙子連胸都不露了,隻露著一段雪白手臂,不過,她氣質獨特,蕾諾雅公主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公主作為今晚地位最高的女賓,座位就在女主人艾麗之側,她笑意嫣嫣低聲問艾麗,“那位穿黑色的淑女,就是特樂賓女大公?”


    艾麗低聲回答,“是的。女大公至今仍在為她的父親服喪,所以一直穿黑色。”


    公主點一點頭就不再問了。


    這次的夜宴既是為了迎接蕾諾雅公主,也是朱理搬入舊王宮之後舉行的第一場正式宴會,故而一切都布置得格外精心。


    用來舉行宴會的大廳比起帝都皇宮的宴會廳自然小得太多,但大至燈飾、壁掛,小至桌上的餐具和鑲銀邊的水晶細頸瓶,全都精致絕倫,至於美酒佳肴,鮮花時果更是無一不精,無一不美,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細節,假如拍攝下來,都會像是一本畫冊中的一角。


    在蘇芳樂師們奏出的柔美絲竹聲中,以特樂賓女大公為首的蘇芳舊貴族們輪流向蕾諾雅公主敬酒致辭,再向朱理恭敬祝酒。


    祝酒之後,蘇芳的政要、貴族們發現,蕾諾雅公主的蘇蘭托語說得絲毫不比執政官等人差。


    有心人不免感慨,帝國對於蘇蘭托是誌在必得,單看現在帝國這些精英青年們一個個蘇蘭托語說得不遜於帝國語就可以猜想,先帝在世時雖然把主要施政精力放在內政上,看起來帝國的影響力似乎暫時衰退了,但其實是在韜光養晦,人家心裏一時一刻也沒想過要放棄蘇蘭托呢。


    盛宴之後,按照帝都宮廷的慣例,年輕男女紛紛起身互相邀舞,宴會廳變成了舞廳,珠光寶氣隨著舞步和翻飛的裙裾之間閃動,貴女們身上的各種香氣摻雜年輕男女共舞時散發出的特有汗水氣味壓過了宮殿中布置的各色鮮花的香味。


    王宮中許多年都沒有這麽歡樂了,時而熱烈時而柔靡的音樂幾乎要被青年男女們的歡聲笑語給壓下去,甚至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流蘇型水晶吊燈似乎都被他們激越的舞步和跳躍不止的心弄得輕輕在顫動,使得被水晶珠子折射出的光芒忽明忽暗,整個廳堂中都陷入一種如夢似幻的氣氛。


    龍騎機兵隊的騎士們一個個開始邀請在座的貴女們起舞,龐倍先是和蕾諾雅公主相視一笑,就站起身,緩步走到公主麵前,向她邀舞。


    公主微笑起身之後,先按照禮節向龐倍行了一個禮,才優雅離席,將右手放在龐倍手上。她在步入舞池之前對艾麗眨一下右眼,掛在臂彎上的披帛隨著她嫋嫋娜娜地飄動了一下。


    為了迎合蘇芳初夏的氣候,蕾諾雅公主今晚禮服所配的披帛不是絲絨的,可也是不透明的軟緞。


    就是不知道她待會兒和龐倍共舞時會不會使用披帛了。


    艾麗默默注視著蕾諾雅公主和龐倍,這兩人倒是堪稱一對璧人。她看了一會兒,隻看到公主頭上戴的藍寶石鑽冠在水晶燈下熠熠生輝,她的寶石藍色軟緞長裙和同色的披帛在龐倍攬著她的纖腰旋轉時飄舞得十分好看,卻一直沒看出她究竟有沒有借機試探。


    艾麗將目光移開,舞池中一對對俊男美女翩翩起舞,一派歡樂,心中不知為何漸漸生出幾分意興闌珊之意。


    朱理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有些累了麽?”


    艾麗對他微笑一下搖搖頭,她看著那些和蘇芳貴女們共舞的龍騎機兵隊騎士們,突然想起,希禮剛才在宴席中退場,至今還沒回來呢。


    “希禮去幹什麽了?怎麽還沒回來?”


    她這麽一問之後,朱理也在人群中搜索希禮的身影,“是啊,他平時再不會錯過這種場麵的。”


    “他剛才說是什麽事來著?”艾麗懷疑,莫非希禮是在回來的路上遇到哪位蘇芳貴女,跳過跳舞這一步直接到花園湖邊劃小船了?可是再看看那幾位最出色的貴女,又一個個都在,還都有了不錯的舞伴。


    朱理想了想,“好像是他從前在研究院的朋友給他發來了什麽研究成果?”


    兩人閑話一會兒,朱理看出艾麗精神不濟,幹脆丟下賓客們帶著她一起走出宮殿,向著他們常去的湖邊小橋走去。


    希禮的寓所距離朱理所居的偏殿隻有十幾分鍾的步行路程,他此時正在自己住所的電腦之前,身邊是一位隨蕾諾雅公主一行來的軍醫型智能人,不過,他的功能和普通的軍醫稍有不同,他是專門輔助科研人員進行各種實驗和研究的,與具有外科醫生技術的軍醫相比,擁有更強大的數據庫和計算能力。


    希禮打開電腦上的一個對話框,他的好友和從前的同事,目前在帝國科技研究院最炙手可熱的高級研究員之一,柯素博士出現在屏幕上,他和希禮寒暄了幾句,看看站在希禮身後的智能人,“小柯已經安全到達了,很好,呼,這下我可以放心了。小柯,解密ak3102文件的密碼如下——”


    “天王星,原子,接骨木……”


    這串無邏輯,無序列的詞語約有十四五個,柯素博士將它們一一念完之後,被稱為“小柯”的智能人眨了眨眼睛,轉向希禮,“希禮·維斯蘭博士,請您輸入您的專屬文件ak3102的密碼進行二次解密。”


    希禮取出另一台平板電腦,打開,按下一個鍵鈕,說道,“解密ak3102!”


    隨著他的話音,數十萬個詞語和短句在幾秒鍾內隨機跳出,組成一組密碼,希禮依次念道,“93赫茲,禁地,貪吃蛇,克魯格香檳,金色大河,西北偏北……”


    二次解密完成之後,小柯將自己右手的食指伸出,指甲蓋彈起,變成一個小小的存儲器,插在希禮手中捧著的電腦上。


    另一台電腦屏幕上的柯素博士不滿喃喃,“喂,你用我的技術,我的數據庫,我的智能人究竟要檢測的是什麽?有結果了吧?現在還要對我保密麽?”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希禮的側臉,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出他臉色凝重,臉距離顯示屏越來越近,他不斷快速翻動著手中電腦的數據,各種圖標數據的光亮不停閃動,把他的臉映得互亮忽暗。


    “喂——希禮,你說好了要和我共享數據我才答應派小柯跑這一趟的!你可不能言而無信!你——”


    “啪。”


    柯素博士看著眼前突然漆黑一片的屏幕愣了愣,呆了兩秒鍾才發覺屏幕右角的時間提示仍在運行,不由勃然大怒——


    “希禮你這混蛋!你竟然——”


    “你竟然真敢——”


    “你這個破落戶!過河拆橋的家夥!你竟然敢把我切斷?!混蛋!”


    他一邊語無倫次大罵,一邊快速霹靂啪啦敲打鍵盤。他打算駭進希禮正在讀取數據的那一台電腦裏跟這無恥的混蛋說個清楚!有什麽了不起的啊!什麽數據這麽重要?再重要還不是得靠我的技術和小柯才能完成分析……啊等等這混蛋不會打算把小柯也據為己有吧?


    在恐懼和憤怒之下,柯素博士展開新一*罵,正罵到希禮祖父這一代的時候,他和希禮的對話框又亮了,希禮顯得格外蒼白的臉毫無預兆出現在麵前的顯示屏上,嚇了他一大跳,於是又指著希禮的鼻子臭罵了一通。


    這輪臭罵結束之後,希禮問道,“柯素,這個樣本,還有分析數據,你有沒有給任何人看過?你自己有沒有看過?”


    柯素一愣,氣得想要再次怒罵,看到希禮身後的小柯才勉強按捺住,揉了揉鼻子冷哼道,“有沒有人動過你的東西,你自己還不清楚麽?所有樣本和分析,還有最後得到的數據,全是經過雙重加密的,我想要看的話,需要你的音頻密碼,你的音頻密碼難度有多高你自己清楚。哼哼,至於我的音頻密碼,難度也不會比你的差,先需要我的聲音樣本,然後是以數據庫為基礎隨機密碼,數據庫每分鍾都在改變……”


    希禮做一個“製止”的手勢,“你隻要告訴我,有沒有可能,有除我之外的人看到分析數據,或是接觸過這個樣本?”


    柯素撇著嘴,哼哼了幾聲,翻翻眼皮,斷然搖頭,“沒有!”


    希禮呼口氣,“那就好。”


    柯素好奇,“你送到我這兒的到底是什麽樣本?我隻猜得出是包含生物基因的樣本……究竟是什麽?你要做的是mch適配程度的研究?你怎麽這副見鬼的樣子?”


    希禮虛弱地擺擺手,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別問,別提,全部忘掉。我現在就把小柯的數據抹掉。”


    “喂——你說過的,數據共享!你……”


    “啪。”


    視頻通訊再次被切斷。


    柯素博士徒呼喝喝,無能為力,隻好從希禮太|祖父那一輩接著罵。


    抹去小柯存儲的數據之後,希禮給自己倒了杯幹邑,一飲而盡之後,他按鈴招呼智能人仆人,“去請薇露來。”


    女仆剛要離開,希禮又叫住她,“算了,不要去請薇露。你先下去。”


    他坐在沙發上,捧起電腦再次仔細看了一遍分析報告。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希禮仰麵半躺在沙發上,用遙控器關閉了室內的所有燈光。


    他閉著雙眼坐在黑暗中,許久之後再睜開眼睛,窗外正對著王宮中的小湖,透過影影綽綽的搖曳的樹影,依稀能看到兩個人並肩站在湖邊的拱形木橋上。


    拱形木橋之下,一輪新月的倒影在水中魚兒遊動時被撞碎,漣漪泛起,一圈圈波散,隨著漣漪消散的方向望去,能看到湖的另一邊有座小屋。


    艾麗望著那間一半隱沒於樹影之後的小屋,想起這屋子是一間更衣室。


    朱理握著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笑,“春夜宴那時,我再也不敢想有一天能和你這樣。”


    艾麗看著朱理的眼睛,心口一熱,種種柔情蜜意充斥在胸口,她想要說些什麽,喉嚨裏像是被一團甜軟纏綿黏住了,什麽聲音都發不出,她靠得更近一點,把頭靠在朱理肩上。


    朱理將艾麗攬在懷中,相互依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她顫聲說,“朱理……”


    “嗯?”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對我說……等我想告訴你的時候再說……”


    朱理當然記得,他向她宣布將帶她巡視曲元,她得知曲元被收複的消息之後,現出前所未有的驚懼,幾近失態。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卸下堅強的盔甲,袒露出無助和脆弱,他也因為這樣而一時情切失控,第一次親吻她的眉毛眼睛。


    朱理輕輕抬起艾麗的下巴,月光下,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又蓄滿盈盈欲滴的眼淚,她顫著聲音,幾乎是哽咽著,“我……我想告訴你……”


    朱理把手按在艾麗唇上,搖一搖頭,看著她泫然欲泣的雙眼,“不,不用告訴我。如果提起那些事會讓你這麽難過,就不要說,我那時說,等你想要說的時候再告訴我,現在,我反悔了,我想要你在想起那些事不再難過的時候再告訴我,我隨時都願意聽。”


    艾麗趴在朱理胸口,心中一時難以衡量歡喜和難過究竟孰多孰少,她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隻能重重“嗯”了一聲,緊緊抱住朱理。


    等她情緒平靜之後,艾麗自覺薇露為她精心畫的妝容被哭花了,她摸摸自己的臉頰,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朱理輕笑著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艾麗雙頰暈紅,但還是微笑著和他十指相扣,兩人牽著手,從木橋走下來,沿著花園中的小徑迤邐而行,走進上次春夜宴時他們一同去過的那間更衣室。


    溶溶月色之下,舊王宮中花園裏閃動著許多流螢般的小火光,那些並非全是在花叢中流連的夏日螢火蟲,而是宮中赴宴的賓客走進花叢亭台之中時攜帶的燭台,那其實是一對對有情人在王宮的花園中流連忘返。


    從春夜宴後,王宮中已經許久沒有如此生機勃勃了。


    可惜,並非每對璧人都會相守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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