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生放下心的那一刻,眼前重見光明。這才發現,罩著她的,不止泫瑾荻的大袍,還有一麵疊起來的銅盾。顯然,它們是避免三人刺蝟命運的第一功臣。


    疊盾的,當然是人,正在散開。十來人,雖然穿著瑾王府的侍衛衣,她卻麵生得很。不過,王府守衛這些事早就交還給泫瑾荻了,連帶錦繡山莊轉移的那筆巨款和不動產。傻不傻,她不知道,但知那筆錢放在自己手裏浪費,不如給它原本的主人,發揮更大的價值。


    泫瑾荻拿到銀子後辦得第一件事,就是裝鄉巴佬買下萬和樓那塊地皮,開了早安客棧。他沒特意跟她說,她也沒有特意問,但他親自找平旺談了造樓事宜,殺起價來毫不手軟,讓平旺在她麵前大大抱怨了一番,說這位王爺精明得能出鬼,絕對是夫妻之間明算賬。平旺沒想到泫瑾荻就是他曾經忠心過的少東家,麵貌上的巨大變化,讓他忽略了同一顆聰明的腦袋瓜。正因為不知道,平旺真誠建議現在的東家,讓她一定要管緊自己的財產,千萬別讓老公騙到一無所有。


    蘭生難得哈哈大笑,因為當時,她肯定自己喜歡商人精明的泫瑾荻,更勝過華麗妖炫的六殿下,情感上還可以明顯偏心。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現在很清楚懂了他在心中的地位。無論是精明的,華麗的,妖俊的,陰惻的,還是溫柔的,那個人之於自己,猶如水之於魚。她在他身邊才能呼吸至暢快,自由到任性。六皇子妃也好,瑾王正妃也好,能練到今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都因為是他的妻。不過,嫁對人固然好,愛對人更重要,不然老公能讓老婆這麽痛快過日子?嫌麻煩還來不及。


    目光集中在身旁的他,幾乎忘了此時的處境,直到聽見管宏驚喝,她才想起來好奇康氏父女和他們的手下如何了,立刻轉正視線。她沒有驚喝,因她張口結舌,無法發出驚喝。


    剛才還氣勢洶洶擺箭弩的那些大漢,就好像有人打出一記漂亮的保齡球,一隻站著的瓶子都沒有了。可令她驚訝的,並不是全倒的集體效果,而是到處流淌的金紅。


    地室中原本滿的煉爐,空了。盾擋得不止是箭弩,還有這場想都想不到的鐵雨。鐵雨不長眼,落誰燙誰,非死即傷。這是壯觀卻毫無憐憫的進攻法,沒準備的人倒下,有準備的人站著,而能站到最後的人,完勝。


    蘭生最想問的是,這些鐵水到底怎麽從爐子裏飛起來的?


    完勝的泫瑾荻卻似乎沒有相同疑問,踩過敵人的屍體,踹開敵人的掙紮,在他的戰利品跟前站住,銀笛對準康掌事的喉頭。


    康掌事靠一根鐵棍才沒像手下那樣死傷,但這一切發生太快,好不容易茫然的雙眼重新聚焦,再看四周,神情不由駭然,比蘭生明白得快,“你們帶了能者!”


    蘭生漂亮的葉子眉飛挑,能者?


    泫瑾荻不承認不否認,眼角瞥到往外爬的璃娘。璃娘沒她爹的功夫好,但輕功不錯,見事不妙就立刻躲到了門邊。不過他看她爬的樣子,大概腿腳受了燙,然而不必等他令下,兩個侍衛已架起她,讓他可以跟康掌事開始“友好”對話。


    “既然已經逃不了,不妨識時務,說出你們的窩點,本王保證不說是你說的。”


    康掌事麵部扭曲,“我們影門弟子寧死不屈。”說完就要咬牙。


    泫瑾荻卻比他快一步,單手鉗住他的嘴,另一手掏出帕子塞進他嘴裏,“本王卻不能讓你屈死,還有你的好女兒,雖然不知她是你真女兒還是假女兒。無論如何,你倆之中至少有一個會告訴本王想知道的事,說出來之後,想怎麽死本王都同意。”


    康掌事唔唔唔抗議不成,同璃娘一起,強行讓侍衛們押走了。


    管宏瞪著腳邊一灘鐵水,就覺得不真,幹脆蹲身湊近,還伸出手掌探溫,


    “我要是你,絕不會幹這麽蠢的事。”一個女聲,慈和。


    蘭生循聲而望,見屋頂破洞邊坐著一位中年胖嬸,麵目慈祥可親。


    大嬸身旁緊貼著一個小男娃,七八歲,眼睛烏溜溜,好奇和蘭生對視。


    蘭生認識兩人,姑姑和侄子的關係,府裏人叫他們樂嫂喜娃,名字十分討喜。有花說樂嫂力氣大,能幹鐵匠的活兒,所以安排在惜園的雜事房裏,平時照看牛羊,修補工具這些費力的瑣事。而從南月淩嘴裏,時而冒出喜娃這個孩子,聽說很安靜很懂事,又願意幫忙,在瑾王府這個缺少孩童的地方,盡管年紀小他很多,已是最好的玩伴之一。


    蘭生印象裏,既很少聽人說起這對姑侄,見麵次數也屈指可數。她記得住,因為王府裏所有的仆人都要過她的眼,更何況這樣一大一小的組合。當時就覺得女子一人帶個孩子不容易,先安排到仕女樓做了半年,錢明觀察下來人品可信,這才推薦給有花。


    “這麽看來,還是錢明走眼了。”蘭生對喜娃笑了笑,再看回樂嫂。


    樂嫂神情敦厚,“請娘娘別見怪,喜娃是我家獨苗,而這世道容不下我們,唯有娘娘的宅子能讓我們放心棲身。我家裏父兄長輩不是短命就是被害,但要說什麽強能,也實在拿不出手。我太祖倒是當之無愧的金行者,到我這代,隻能操控銅鐵。喜娃年紀小,力量卻不小,若娘娘有空閑,指點他一二,但願能長命百歲,娶媳婦多生娃,我就感激不盡了。”


    蘭生有點不好意思,她這方麵幾乎不學無術,不要帶壞小孩。


    “三十多歲的大媽,嘮嘮叨叨像五十歲。”屋頂上又出現一人,瘦高,黑胡,清曜冷目,“再不下去,就把房頂坐塌了,萬一你這胖身子壓到蘭王妃,你拿什麽賠?”


    樂嫂仍是親切笑嗬嗬的表情,語氣也好,“瘦竹竿坐不塌房頂,風一吹就飄了。一個大男人長得沒男人樣,好歹我這是福氣相。”


    中年男子伸手竟將樂嫂撈騰空了,“胖子就是福氣?笑不死人。”


    樂嫂始終樂嗬,但蘭生詫異看到鍋爐裏僅剩的一點鐵水升了起來,眨眼之間快如箭,往屋頂上的男子射去。


    “都是自己人,別為玩笑真傷了和氣。”不知自己為何當和事老,但蘭生還是當了。然而,她說得有些遲,燙鐵的箭頭已飛到中年男子的麵前,對準左眼珠子,要紮 。


    中年男子一眨左眼,從天而降一個大水球,竟將這根燙鐵箭衝掉了頭,直直落回鍋爐裏,“大媽,這點不入流的伎倆就別在蘭王妃跟前顯擺了中,隻會丟人現眼,顯得你中年發胖,人老花黃而已。”說完,左手抄起小小喜娃,右手仍抓著樂嫂,扭身從屋頂不見了。


    水行者!


    管宏看傻了眼,怔道,“這些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是我家修鐵匠,一個是我家運水夫,那個娃娃是--家屬。”土,水,金,火,就差木了。讓蘭生比較欣慰的是,除了火童子,其他四行很有見地,明白能者已不該走老路傲嬌,懂得適應時代,降低生活要求。


    管宏瞥蘭生一眼,“蘭大姑娘當我傻。”


    蘭生聳聳肩,“不是當你傻,而是讓你裝傻。”


    管宏立刻懂了,“你放心,今日發生的事,我出了這個門就全忘光。”天能已漸漸被邪術和騙術這樣的字眼取代,就算曾經受人尊崇的大國師,民間如今也出現了褒貶不一的說法。時間可以改變一件事的真相,隻要有人耐心布局,充分利用人言可畏。


    泫瑾荻過來,牽住蘭生的手,“還有兩日,走吧。”


    “就這麽走?”蘭生有些猶豫,看這一片狼藉,“如果影門得到消息,就算我們找到他們的大本營,恐怕也隻是撲個空。”


    她和他都同意,要破死局,就得先發製人。也就是說,救人的同時,要將影門宗主揪出來,以此要挾影門,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她才努力調查山殿所在。一個人能在建築物上花那麽多工夫,要麽是建築師,要麽是主人,因為心愛,因此力求完美。山中殿,綠竹沁,還要金碧輝煌,是主人的心高氣傲,也是他的野心貪欲。如果為了保住這份野心,也可以毫不留戀舍棄那座殿宇。能讀懂這些的,隻有身為建築師的蘭生。


    “有人收拾。”照樣走他的,泫瑾荻腳步不遲疑。


    蘭生被拉著走出門,盡管今天已經發生太多讓她吃驚的事,再看到這個小院子,還是驚訝了。


    冬日枯色的院子一片綠意盎然。水井不再噴水,原本淹水的地麵上長出了厚厚一層草絨,將寸厚的水迅速吸幹,並往屋裏延伸;攀上屋頂的綠藤如梯,藤絲似織網,讓侍衛們快速補洞。四個年輕人,雙手撐著地,圍成圈,閉目不語。他們身旁甚至開著各色的花,而這裏的花草樹木動起來好似快進的植物世界,用難以置信的速度恢複損毀的一切。


    這些人是蘭生請來的園藝匠,爾月庭那塊大草坪就歸他們管。而她一直以為,大草坪能四季常青,是因為關外品種耐寒。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因為於思碧多事鏟雪,結果把草皮鏟壞了,蘭生還趁機訛詐來著。要是於思碧知道這幾位的能耐,就明白銀子是白賠了,因為他們是--


    木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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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傳後居然忘記發布,昏!


    給大家拜年,新年大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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