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魚兒匆匆逃,一條,兩條,三條,讓人撈上去,避不開剖肚子的命運。人們哀歎聲聲,卻不是為它們可憐,而是為自己可惜,沒撈上寶。


    蘭生是被遺忘的,常豪是被敬重的,就這麽留到最後兩個。錦鯉還有十條多一二,紅白那條,或別人運氣不好,或它別有靈性,在缸裏上上下下打圈。


    “蘭大姑娘,請吧。”常豪顯“風度”。


    蘭生不要這份“風度”,鳳眼笑得俏美,“豪爺,讓蘭生增加十份之一的運氣如何?”


    常豪哈哈又來,“蘭大姑娘的意思是我撈不著。”


    沒錯,他撈不著。蘭生依舊笑俏了,“我當然希望豪爺撈不著,誰不想贏呢?不過,要是豪爺的運氣真到了,我也隻好自認倒黴。這點風險還是要擔的,總不能隻對自己有好處。”


    常豪抬眉,感覺蘭生好像意有所知,嘲他隻做有好處的事,不由臉色一沉,“好,就讓蘭大姑娘壓軸。”


    他撩起袖子,拿過夥計遞來的撈盆,大步走到缸前,好似在看十來條魚,但就在紅白錦浮上來時,忽然出手。


    別人不知道,蘭生卻是知道了。這個哈哈哈的常豪果然得意有出處,紅白色的錦鯉有好幾條,看上去差不多,他偏偏對準那條吞珠的錦鯉下手。雖不知他同萬和樓的掌櫃是如何沆瀣一氣,但肯定有某種暗示,或者早有準備。


    卻說常豪一盆舀下去,確信自己會贏。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他是萬和樓老主顧,以前每回來帝都都光顧,和掌櫃更是交情不錯。而他命中缺水,常氏造主卻任任帶水,請教了不少人之後,他在自己常居處或常去處養錦鯉放龜生。恰好萬和樓後院裏有一個水池,這些年他放了不少魚,而這條紅白錦是他前兩日親自選來的,當時還跟掌櫃好好描述了一番這條錦的特征。那麽多人在場,剛才他也不好給掌櫃打眼色,但看到這條紅白錦,他就明白掌櫃聽懂了自己為何用錦鯉來打賭的意圖。珠子肯定在這條魚的肚子裏。


    但常豪發現對魚的遊速估計不足,明明對準紅白鯉舀的,再看,盆裏的魚卻換了一烏白錦。好在盆大半還沉在水裏,他假裝手滑,將烏白錦倒出去,哈哈幹笑兩聲,說這些魚不似看起來好撈。


    眾人跟著哈哈,還沒看出名堂來。


    唯有蘭生沉眸,聲色不動。這位要耍把戲,她就讓他耍得滑稽一點。


    常豪又看到紅白錦了。這回他不敢大意,雙手捉盆,順紅白錦遊得方向慢慢跟著移,確認它怎麽都逃不掉,極快往上一提。不料,突然幾條魚嘩啦跳出水麵,嚇得他真手滑,撈上一盆無魚的水,還潑得衣服鞋子濕嗒嗒。


    常豪暗咒一句,又見那幾個小造主麵露疑惑之色,便知不能再拖延了,否則會讓他們看出端倪,於是哈哈笑道,“最後一撈,有魚沒魚都算完。不然跟撈一回的各位比,又要落人口實,說我長風不公了。”


    “豪爺小心腳下滑。”落她口實嗎?蘭生以德報怨。


    常豪顧不得身上濕,捉盆的表情有些光火,惡狠狠盯著花缸,心想自己難道連一條魚都對付不了?但這回他竟看不清是哪條紅白錦了。魚兒悠悠,和剛才跳出水的景象完全不同,全部沉在缸底擺尾。麵上的水還是清澈的,但往下似乎有些漩動,幾條沉底紅白魚看著都差不多。他眯著眼想要看仔細,後來幹脆將袖子挽到肩,伸盆探身撥那些魚,就差沒把腦袋探水裏去。


    他太急於找那條吞珠的魚,忘了那麽多雙眼睛在看。


    人們看不同顏色的魚兒被他撥上又不要,心裏開始了然。幾個造主心裏都罵娘,就說沒這麽好的事落到自己身上,這位新任的長風造主一肚子壞水,比常海難打交道多了,今後還不知會怎麽樣。


    “豪爺原來愛玩水,要不要到缸裏遊一回?”蘭生淡淡笑著,出言譏諷。


    她這話說得正是時候,那些原本看不起她的人暗道諷得好。


    常豪猛然醒悟,咬牙切齒盯準一條紅白,覺得最像,抬起了盆,“哈哈,不是我玩水,是這些魚太滑溜,成了精一樣。哈哈…..”盆淺水淺,一下子看清此紅白非彼紅白,眼珠子就瞪了瞪,聲音幹巴還得故作鬆口氣,“……就它……”


    盆裏的水飛濺起來,一股腦兒,潑得常豪一頭一臉,哈哈嘴裏嚕嚕冒泡。魚在盆中亂跳亂甩,人人都不懷疑它是讓長風造主這般狼狽的始作俑者。


    常豪氣得臉紅脖子粗,連魚帶盆往地上砸。


    夥計上來收拾,又當場剖魚肚,找不出珠子來。


    常豪早就知道,這時候的心情也哈哈不起來,粗聲說道,“看來今日我的手氣也不行,各位稍等,我去換了濕衣就來。”


    長風其他人還在,但也止不住多數看明白的人偷著幸災樂禍,要笑不笑的表情浮在正經的臉皮。


    木林可不管,對蘭生眨眨眼,“咱家造主,就看您的手氣了,像白羊祭那樣,手到擒來。”


    蘭生但笑不語。


    常豪沒一會兒就回來了,神情如常,拱手哈哈道,“讓各位久等,經過這回,我肯定是不能改行當漁夫去了,捉條魚都讓大家看笑話。”


    心裏嗤之以鼻,臉上卻堆著笑,捧場常豪的笑話,一群人是是。


    “蘭大姑娘,你最後壓軸,咱們這些人可是都讓了些福運給你,你要撈到吞珠錦鯉,就當大夥兒給居安造送一份開門大禮了。”常豪想缸裏還有十條魚左右,就算他沒撈著,也不見得蘭生就能撈到。蘭生哪怕是過白羊祭的第一人,但他人對她的第一印象卻是一個女子。女子無大才,是這個時空的主流。


    蘭生不介意別人看扁她,寧可對方掉以輕心,她的贏麵才大。走到缸邊,讓豌豆給她紮緊袖口,將手腕都包了進去,隻把半個盆浸到水裏,眨眼就舀起來,端著盆擺到地上,動作一氣嗬成。水清清魚遊遊,別說身上了,手都沒沾水。相比常豪之前的狼狽模樣,簡直就是對他的莫大諷刺。


    常豪又變了臉色。盆裏那條魚,可不就是他費了半天勁都沒能撈上來的紅白錦麽?他三撈不成,還弄得跟落水狗差不多,那位姑娘卻輕輕巧巧捧到手。


    夥計上來取魚,大家都盯著他手上的錦鯉,這時候,奇了。紅白魚嘴張嘴合,竟吐出一樣東西。那東西滾落盆中,精美明潤,正是那顆金鏤珍珠。


    沒剖魚肚,沒見水濺,沒有血流,贏得那麽漂亮那麽爽利。


    木林一拍桌,整個人蹦起來,大聲叫好。管宏鐵哥不必說,四平八穩的性子,就算得意也隻放心裏,要忍到沒外人在。


    豌豆配合木林的叫好聲,笑嘻嘻撿起珍珠,用幹帕子擦淨,“大姑娘,我幫你收著?”


    蘭生點頭,對金鏤珍珠未多看一眼,也知豌豆玲瓏心思。雖說是贏到的戰利品,畢竟是常豪的東西,她隨身帶著,恐怕有人惡意說閑話。景荻教出來的,沒有笨蛋。


    “各位,先謝過你們大方讓給我的福氣了。其實看豪爺撈得那麽費力,我一點希望都不抱,怕水也怕魚,隨便撈一條算數,想不到真撞了大吉大利。”蘭生微微一福,謝禮。


    “豪爺,工造司那邊就拜托您推薦我們居安造了。我們要能拿下六皇子府的工程,保證對大家都有好處。”目光覽過,造主中隻有常豪不以為然,她笑了笑,今天這頓飯吃下來,收獲會不錯,“至於定行規臨時的這個行首,雖說我經驗淺,但豪爺的話一言九鼎,我也不好意思推辭,就卻之不恭了。等我想一想,定個大概章程,盡快安排第二回商聚。別的好說,請一定準時,在座的誰不是大忙人,誰讓誰等都不應該。”


    常豪又覺蘭生說得是他,哼了一聲,“蘭大姑娘, 我說話算話,今日你撞吉也好,走運也好,橫豎珍珠歸你了。我隻薦居安造給工造司,這裏其他人,包括長風在內,都不會跟你爭。定規行首也是你,帖子一到,人準時。誰敢不到,就是不給我麵子。今後,有我長風,就有你居安,第二把交椅由你坐。除非,你不想坐。”


    “蘭生不敢想那麽遠,把眼前過好再說。”長風憑什麽第一?居安爭什麽第二?“豪爺豪氣,蘭生可以放手做事,但願不負眾望,也不負豪爺所托。”


    “我突然想起海侄子今日回鄉,作叔叔的,定要相送。各位,改日再會。”飯沒吃完,常豪已待不下去,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自從紅白錦讓蘭生撈上來,他就沒哈哈笑過,全部力氣都用來壓心火了,還讓蘭生嗆了又嗆,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贏注是他許諾的,吞珠撈魚是他提議的,最壞的打算就是讓某個運道好的小造主贏了,他隻要略施壓力便能叫對方把好處吐出大半來。誰知,讓最不該贏的人贏了。


    居安造明明小到可以無視,偏偏刺得他眼疼手疼全身疼。常豪一邊走,一邊下定決心——


    眼中釘,隻有拔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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