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聞所未聞的愚蠢之言。”常豪笑完,冷哼。


    “哪裏愚蠢?蘭生但問,是白紙黑字定行規,還是行會會長的位子輪流坐?”她怎能不知道,若真按照她的這些提議,長風造吃虧最大。


    常豪覺得全部都蠢,但也知其中不乏正確的建議,所以不好全盤否定,又不想說蘭生一字好,幹脆不理,“各位難道要聽一個女人的話?”


    蘭生哼笑,“豪爺這話沒道理,你不想聽我說話,為何來此?今日是造主聚會,我以造主身份而來,與男女何幹?隻不過照我的提議,長風造業霸主之位恐怕難保,在坐的誰不知道,豪爺不必氣急敗壞。蘭生承認這是一家之言,但豪爺不是說各抒己見嘛。”


    “......”常豪咽了一口氣,麵色發狠,“長風就是霸主又如何?也不看看我長風多少造匠多少工隊,官造但凡和民造合作,頭一個就選我長風,你們小造行如何比得?說共定行規,也是我長風給你們麵子,還真當自己一回事。就拿蘭姑娘的居安造來說,我長風要是不讓你開工,你明天就得關門,信不信?”


    常豪霸道畢露。他正是以強悍上位的,誓要將長風造重新扶強,與南麵齊天造一爭高下,壓根沒把北方同行當回事。或者說,在他看來,這些小造行都在長風管轄之下。今日來,就想給蘭生一個下馬威,一道收服帖了。卻想不到反讓蘭生一番誇誇其談,動搖了各造主長久以來不敢吭氣的畏懼心。


    “不信。”蘭生不假思索。


    鐵哥雖也為蘭生剛才的言談震動,聽她這麽直接頂著常豪說話,不禁暗道糟糕。他該料到,這姑娘可不是聽話的主。白羊祭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常豪瞪眼。


    “豪爺別誤會蘭生對長風積怨,而是實事求是說。居安造有官府批文認證,屬於合法執業。長風若再阻撓,一無名頭,二無白紙黑字行規,蘭生會告上官府,誓與長風計較到底。不過--”蘭生犀利話鋒一轉,“我們北造這麽內鬥,讓南造撿現成便宜,真得好嗎?”


    常豪怒氣滯慢一拍,幹咳,“還不是蘭姑娘挑事!行規也好,行會也好,可不由你一人說了算,要從長計議。”


    要是以為“民主製”能立刻受到擁戴和推行,她才白癡,今日能灌輸這樣的概念,隻是小小洗腦而已。但是,行規的明文條例製定還是可行的,她不急,慢慢來。


    常豪一看沒人附和自己,拍拍桌子,提高聲調,“從長計議,大家說是不是?”


    眾造主如夢方醒,連連稱是。但熱菜上桌的時候,大家明顯吃勁不足,心事甸甸的模樣。


    常豪但覺不行,正逢夥計端來一鍋魚鮮湯,就思出一法子,想要調高大家積極性,“行規雖不能一時定成,而蘭姑娘關於行會的提議也不合實情,不過其中意義還是有的。”


    蘭生想,官腔來了。


    “免得有人說我新上任就不重諾,咱今兒為工造行吃這頓飯又不能一事無成,這麽吧,來個助興的小賭。”常豪看眾人有了些興致,得意繼續, “今天一早,工造司大人送來一封公文,說要建六皇子府,邀我舉薦幾家民造製圖打模,與工造司相較後,擇優選用,優者可獨立負責此造。預算雖然還沒出來,但那可是六皇子府邸,各位該知銀錢數目不會少。”


    常豪故意賣會兒關子,夾口菜吃。


    “豪爺,到底賭啥啊?”比起蘭生那番“誇誇其談”,畢竟還是眼前實惠好,一造主問。


    “咱先說贏者得啥。”常豪心想自己成功扳回眾人離心,“贏者,我就隻薦他的造行,長風不參與。若之後他能代表咱民造拿到這樁大工,長風願意全麵配合,隻要照最低行市價,長風造中最好的匠工可以任君挑選,也請各造仿效長風,一切以六皇子府為優先。”


    小造主們眼睛發亮,這可是大魚啊,若吃得下來,官造民造都是露臉增名的天大好事。比不上長風,好歹也算老二了吧。


    “而且——”扔根骨頭就來咬,不是狗,是什麽?常豪暗地冷笑。“咱不是要定行規嗎?既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定出來的,贏者就當個召集的造首,但凡議規之邀,咱必須出席,不可隨意推諉。這個造首的任期就直到行規定好為止,但行會增第二把交椅,今後就由他坐。有人要公平公正,我也是講道理的。”


    蘭生對當老大都沒興趣,別說第二把交椅了,但顯然其他人對當老二垂涎三尺。這是一想就能明白的事。長風是北造最大,官造合作常年的不二選,重大工造上幾乎都有長風貢獻。就好像一片海域就它一條鯊魚,其他魚類要麽是食物,要麽是附庸。它要是嘴裏漏一條大魚下來,老二肯定有食用優勢。長久下來,變不成鯊魚,海豚也好。


    呃——海豚有點可愛了。蘭生正想著,就聽大家齊聲道好。這些人,賭什麽都不知道,喊得那麽起勁。她嘴角一撇,看穿常豪騙人心的小把戲。


    “蘭大姑娘似乎不以為意啊。”常豪將蘭生看成了眼中釘,因她妖言惑眾,讓他不得不扔一塊肉多的骨頭,雖然自己贏是十拿九穩,還有一拿不穩呢。


    “不是不以為意,但想贏者有好處,輸者不會倒賠好處吧。”她可不是長風狗。


    “這個嘛,其實也不該說輸贏,但如果各位一個不贏,那就別折騰了,還是照以前的規矩辦,我長風罩著各造,代表北造說話,大家靠著長風賺大錢。當然,白羊祭是不會再有了,入行新規矩,我會想想好的。”常豪又哈哈。


    說半天,不宰白羊,宰黑羊了。


    “豪爺,您還沒說怎麽賭?”


    長期被壓迫的人都已經習慣,有塊骨頭就搖尾巴,更何況這回還是肉骨頭,個個很興奮。


    “咱們——”常豪眼珠子骨碌一轉,“撈珠。”


    說著,他從懷裏拿出一枚白玉環。白玉環由精致的金絲鏤圈在其中,金絲鏤盤成繁複案紋,玉環之下一串珍珠,也都用金絲鏤包著。


    “這是長風執事者所掌金玉環,隻有常氏嫡係可佩戴,珍珠越多,地位越高。聽說一顆珍珠等於一道造主令,不知真假啊?”有人驚歎而問。


    “這當然得是這枚玉環上解下的珍珠才等同了。”常豪這枚造主玉環才拿到手,立刻顯擺。處心積慮,忍氣吞聲多年,終於能坐上造主之位,春風得意,不把玩權柄更待何時?“我解下一枚珠,請萬和樓放進錦鯉肚腹之內,大家各撈一條上來,誰的錦鯉肚裏有珠子,這珠子從此就歸他了,且憑珠兌贏諾,絕無虛言。”


    眾人連聲道妙,蘭生卻覺荒唐。這些人無論權力大小多少,擁有著一半工造領域,竟如此兒戲做出分工決定。而常豪最可惡,說什麽撈珠,沒有底氣才怪。昨日接到改在萬和樓吃飯的通知,這會兒又表現得那麽大方,拿六皇子府的工程出誘餌,實在有古怪。


    “這玉環實在精致,不知能否讓我們傳看開眼?”心裏想的,嘴上說的,蘭生沒有表現出不同,也顯出興致。


    常豪見蘭生都似服從了,哪能不同意,任玉環轉一圈,享受人人捧高的拍馬奉承。然後,他叫萬和樓掌櫃來,將賭約說了,吩咐準備二十條錦鯉,又解下玉環珍珠交給掌櫃的,請他喂進錦鯉腹中。


    不一會兒,幾個夥計抬來一口花瓷缸。缸裏錦鯉遊動,色彩繽紛,尚不知自己可能被開膛破肚。


    “如我所說,若是誰都沒撈到珠子,今後還以我長風為首,大家跟著賺錢就是。若誰撈到了,那就是大贏家,今日是他的大福之日。哈哈哈!”


    這人改名哈哈豪好了,別人一點沒覺得好笑的事,他哈哈哈哈不停。蘭生腹誹著,同時定睛看缸中錦鯉。水色清澄, 但鯉魚的顏色讓人眼花繚亂,如果是一般人,隻有抓瞎憑運氣。遺憾得是,她不是一般人。


    不管她願不願意,有一種不能解釋的,稱之為天生能力或自然賦予的通感,就是能讓她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尤其,還是屬於她的東西。


    剛才她在玉環的每顆珠子裏注了一道紫風,雖然沒有具體的指望,但二十條色彩斑斕的魚裏,此時確有一條紅白鯉的肚子隱隱泛紫光,眼睛不用刁,就看得清晰。


    當老二,她不覺得光宗耀祖,但不贏就會讓長風正名了欺負,也不是愉快的事。先拿下再說?蘭生斂眸沉心,在人人往花缸圍去,決定自己的“幸運魚”時,她坐著沒動。


    常豪也沒動,看著蘭生笑冷,“蘭大姑娘很定心,勢在必得嘛。”


    “哈……豪爺說笑,我不過以為看和不看一個樣,都是憑手氣。”蘭生“謙虛”。


    “這大概是蘭大姑娘今日在這兒說得最對的一句話了。”就是說她之前都不對,常豪哈哈哈,“手氣這種事是給有福之人的。”


    蘭生應是。不是福不福,而是刁不刁。正好,她不是一看就知的刁姑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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