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這處麵闊一間的廂房裏,擺著絹絲屏風將小小的廂房做隔斷,分出兩個部分。


    內裏,自是擺著架子床和衣櫃的臥房。


    外麵這側,則是一處用來小坐休息、待客閑聊的小廳。


    一張緊挨著屏風擺放的鑲雲石鏤雕卷雲紋邊角的繡桌旁,擺著一圈繡墩,桌上有整套的青瓷茶具,另一側貼牆根兒擺著梳妝台和洗手架,而臨窗位置,則是兩張上好的花梨木官帽椅和角幾,角幾上還有插著花枝的青瓷花瓶做妝點。


    如果不是身在四爺府裏,爾芙還當這是那個大戶人家的閨閣小姐所居住的閨房呢!


    當然,僅僅是如此,並不足以讓爾芙動怒,這府裏各院的女主子身邊兒,哪個都不缺少這麽一兩個得寵的宮婢仆從,而且府裏也不差這些家居擺設,左右擺在庫房裏,亦是浪費,還不如拿出來使用呢!


    爾芙之所以會一臉怒容是因為烏雅赫赫竟然敢讓胡太醫跪著替吳嬤嬤診脈。


    撇開胡太醫是太醫院裏有品有級的官員不說,就是他的年紀,也該被人善待幾分,即便胡太醫保養得宜,雖須發花白,卻神清目明,頗有些鶴發童顏的味道,但是到底是年過半百的老者了,又是懸壺濟世的醫者身份,這放在哪裏,也都能成為座上賓啊!


    再說吳嬤嬤就是再被烏雅赫赫重視,卻改不了她是個婢仆的身份。


    胡太醫能夠來替她看診,便已經是爾芙格外施恩,而現在烏雅赫赫竟然如此作踐胡太醫,這就是赤果果地在打自個兒的臉了。


    如果這樣,爾芙還能夠容忍下去,那她就是百忍成神的龜丞相了。


    單扇開的隔扇門被推開,驚動了廂房裏的所有人。


    烏雅赫赫頭都沒回地冷聲罵道:“誰這麽沒規沒距的,滾出去跪著!”


    “烏雅格格好大的氣派。”爾芙聞言,止住步子,厲聲喝道,隨即就隨著詩蘭使了個眼色,示意詩蘭上前跪在架子床旁邊替吳嬤嬤診脈的胡太醫扶了起來。


    她並不想在這裏和烏雅赫赫多說,待到詩蘭將胡太醫扶起,她就轉身離開了。


    烏雅赫赫愣在原地好一會兒,這才慌忙追出,路過門口的時候,還不忘狠狠地瞪一眼枝兒,暗恨枝兒這個奴才不能及時提醒,致使她做出這般不占理的事情來。


    爾芙雖然是怒火中燒,卻並未轉身就回去自個兒的正院,而是回到了秋雨樓中。


    她不想將這種小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在等著烏雅赫赫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至於胡太醫,爾芙早就安排詩蘭送他先回到正院區休息了。


    一來是她擔心就這樣讓胡太醫回到前院去,怕胡太醫心有怨懟,和其他太醫、醫士亂說一番,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二來也是因為她對吳嬤嬤的身體狀況有好奇,想要細細詢問。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怕胡太醫心有不滿。


    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這好大夫都是值得任何人尊重的,而胡太醫的醫術和醫德都是頂好的,有胡太醫在府裏伺候,絕對是四爺府所有人的福氣,她可不希望胡太醫因此對府裏有什麽不滿,辭了在四爺府裏輪值的差事。


    正因為如此,爾芙對烏雅赫赫的不滿就更多了幾分。


    少時片刻,烏雅赫赫就已經連跑帶顛地出現在了爾芙跟前兒。


    “烏雅格格,你真是好大的架子!”爾芙麵露不快地端坐在上首擺著的太師椅上,冷聲問道。


    “福晉姐姐息怒,婢妾實在是太擔心乳母的身體,這才沒能及時過來給姐姐請安,勞煩姐姐再次久候。”烏雅赫赫雖然不知道爾芙今個兒是哪裏來得這麽大火氣,但是從小就經常在宮裏宮外走動的她,很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她忙行了個大禮,輕聲解釋道。


    “你以為我是在為你不曾過來給我請安怪罪你,你是不是太小看我的氣量了。


    我問你,胡太醫是何身份?”爾芙聞言,怒極反笑地起身來到烏雅赫赫身前兒,冷聲問道。


    烏雅赫赫麵露不解地輕聲答道:“胡太醫是太醫院侍奉的太醫。”


    “你既然知道他是太醫,便該明白他雖然是個大夫,卻不同於市井間的醫者郎中,也是有品級的官身,你怎麽敢讓他跪著替你身邊的乳母診脈……


    難不成你覺得從小照顧你長大的乳母比起朝中正八品上的太醫更尊貴些。”爾芙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有一種對牛彈琴的無奈感覺,卻又不能不點名她不快的原因,不然這烏雅赫赫還不知道要怎麽去宮裏找德妃娘娘告自個兒的惡狀呢!


    說完,她就一甩袖子地回到了太師椅前坐穩。


    顯然到現在,烏雅赫赫都不覺得自個兒的做法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或者該說是她從小到大都見慣了那些跪著診脈的太醫,所以當她未曾給胡太醫賜座,而且胡太醫也並非是跪著替吳嬤嬤診脈,隻是一種和跪姿相差不多的半蹲動作。


    烏雅赫赫是有些看不清自個兒的位置,但是還不至於這般狂妄自大。


    所以,待爾芙話音一落,她就已經替自個兒辯解開了。


    不過已然是滿肚子惱火的爾芙哪裏有閑心聽她說這些有的沒的,隻是丟下一句:“既然你不覺得胡太醫值得尊重,更不覺得自個兒有錯,我也就不和你多廢話了,你自個兒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不過有一點,胡太醫到底是有品有級的太醫,實在是不適合替吳嬤嬤這樣的奴才看診開方,所以你還是自個兒另尋良醫吧。”


    說完,她就直接一轉身離開了秋雨樓,免得被烏雅赫赫氣死自個兒。


    丟下秋雨樓這邊不說,回到正院的爾芙連口氣都沒顧上喘,便讓詩蘭把在廂房喝茶的胡太醫請了過來。


    胡太醫進門,剛要行禮請安,爾芙就擺擺手,示意詩蘭將他扶了起來,麵露歉意的輕聲道:“今個兒真是對不住胡太醫了,還請胡太醫多擔待些。”


    “無妨,福晉言重了!”胡太醫並非是那種蹬鼻子上臉的人,笑著拱手道。


    “那就好,那就好,快快請坐吧!”爾芙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糾纏,連忙禮讓道。


    說完,她又招呼著宮女上茶。


    這才不緊不慢地問起了吳嬤嬤的情況,這僅僅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對此,胡太醫也沒有想要隱瞞,他慢條斯理地將吳嬤嬤的情況說完,提醒道:“雖說現在看來,情況還不大言重,但是要是找不到這東西的源頭,怕是吳嬤嬤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怎麽會這樣呢!”爾芙有些驚訝的感歎道。


    “這……恕微臣直言,這斷腸草聽著駭人,其實它並非是一種藥草,而是一係列的數種草藥的統稱,其中以鉤吻最烈,但是也有一些藥性並不是特別猛烈的du/草。


    據微臣觀察,吳嬤嬤所觸碰到的應該就是其中藥性不算猛烈的那些,所以行針催吐,再佐以清熱解毒的湯藥就可以了!”胡太醫倒是表現得很是淡然,他捋著頜下的花白胡須,不緊不慢的提醒道。


    “那就好,這次多謝胡太醫了。”爾芙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笑著點頭說道。


    說完,她就讓詩蘭將一枚內裝兩顆鎏金銀珠的荷包送上,作為打賞,交到了胡太醫手裏。


    ————————


    結果……等來的就是這個她從骨子裏疼愛著的妹妹遞過來的毒箭。


    鴆/du是天下至毒之物,一向是那些她們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滅口所用的東西。


    她那個曾經以命相互的妹妹夜梟就這樣將一支浸著鴆/du的利箭,射入了她的肩膀,原本是衝著她的心髒射來的,還是她敏銳的第六感起了作用,這才讓她避開了死穴,但是她卻沒想到夜梟會這麽狠地在箭上浸毒,她就這樣渾身冰冷地躺在山裏,目送著她疼愛至極的妹妹出現在自個兒眼前,再漸漸消失在自個兒的視線範圍內。


    素翎以為自個兒這次死定了,卻沒想到她真是福大命大,竟然熬過來了。


    不過即便如此,她那身不知受過多少苦才練就的工夫,還有她那雙能夠夜視百米的眼睛,還是徹底地廢了,隻留下了靈敏如蝙蝠般的耳力,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聽到院子裏那些個讓她火冒三丈的非議。


    而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她曾經誤食過一枚解毒丹,連命都保不住。


    尹家大小子,姓尹名震,一個身高七尺有餘的壯實漢子,十裏八村最厲害的獵手,因為被青梅竹馬的趙家娟兒悔婚,不想自家的父母被同村人說嘴兒,頂著暴雪進山,想著捕獲更多獵物,憑借這個更加驚悚的消息,壓下自個兒被悔婚的八卦,但是卻碰到了一路從深山摸索而出的素翎。


    素翎,雖然她雙手沾滿了鮮血,自個兒都記不清楚自個兒曾殺過多少人,但是一張帶著些許嬰兒肥的鵝蛋臉,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如同閨秀般恬靜優雅。


    在進山口碰見尹震是意外,在尹震身前昏迷是意外,被尹震帶回家是意外……


    即便是今個兒這場尹家倉促張羅起來的婚宴,亦是一場意外。


    不過她卻無力反抗了,因為她那身讓她能從百餘眾人之中殺將而出的功夫不在,因為她這條命是尹震在不知不覺中就下來的,如果不是尹震把她從山裏背出來,如果不是尹震將身上的幹糧分給她,她必然會被凍死在進山口。


    尹家老兩口夜半無人之時的長籲短歎,尹家兄弟姐妹對她的周到體貼,尹震對她的救命之恩……如同一座座大山似的壓在了她的身上,所以當尹家老兩口問起她是否願意嫁給尹震的時候,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嗐……想到這裏,素翎不禁是長歎一聲。


    想她也是火裏火裏來、水裏水裏去的頂尖殺手,怎麽就改不了心軟的毛病呢!


    隨著外麵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素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直笑嗬嗬和村裏爺們喝酒的尹震,單手一揚,便將酒碗摔在了地上。


    嘩啦啦……


    酒碗破碎的聲音太突兀,壓過了院子裏的陣陣議論之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個兒的身上。


    此時,臉上泛著酒氣的尹震,穿著一襲亮眼且喜慶的大紅色細棉布袍,手裏攥著磨得鋥明瓦亮的柴刀,大馬金刀地站在院子當間,厲聲喝道:“我尹震,今個兒娶了靈兒為妻,我心裏頭高興歡喜,以後靈兒就是我的臉麵,誰要是背地裏扯老婆舌,說三道四地貶損靈兒,那就是把我的臉丟在腳底下踩,那就別怪我尹震不顧同鄉鄰裏的情分了,必然如同對待這張長凳一般,將他剁個身首異處。”


    說完,尹震就將柴刀往他身前兒的長凳上一砍……


    早就已經磨光漆色的長凳,登時就變成了一對靠牆才能立住的矮梯子。


    尼瑪……這殺傷力,好驚人啊!


    十裏八村的人都知道尹震是個好獵戶,還真沒有人知道尹震有這麽一把子好力氣。


    不管院裏人是何感想,坐在屋裏由尹震的小妹子陪伴的素翎,卻是覺得心裏甜滋滋的,有這麽一個人拚著命地護著你,這感覺倍爽兒……


    她歡喜著,尹震的小妹子尹蓮卻是不知,見她忍笑忍得渾身發抖,還以為她在害怕侯尹震睿的粗魯和莽撞呢,忙安慰道:“嫂子,您別害怕,我哥哥是個頂好頂好的性子,我長這麽大,這還是頭一次看到我哥哥和人起爭執,他必是被人氣急了!”


    “我知道你哥哥是好人,不然我也不會同意這樁婚事了!”素翎聞言,笑著答道。


    她說的是實話,雖然她對尹震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卻不妨礙她對尹震有著一個很不錯的印象,尤其是現在,一個連她的底細都不了解的男人,聽到那些流言蜚語,不但沒有心生芥蒂,還為她出聲作勢,還能不是個好人!


    隨著尹震以武力威嚇,製止住院子裏的各種非議之聲,也讓這場婚宴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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