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昨晚回來時已是五更天,沒睡多久,天就亮了。


    謝涼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精神抖擻地帶著仍是書童打扮的九爺前往飯廳,見一路碰到的俠客對他既佩服又敬畏,心裏很滿意,感覺這次出門的效果已超預期。


    紀樓主和幾位紀公子早已過來,見他進門,紛紛迎過去,客氣地把他請到上座。


    這桌基本都是前輩,此外還有鳳楚和趙炎二人,謝涼便沒有推辭,笑著坐下了。


    喬九身為書童不好跟著,何況葉幫主也在這張桌上,他嫌棄得不行,便走到方延他們那裏,挨著方延坐了。


    方延扭頭看他,欲言又止,想告訴他這張椅子是留給小姐妹的。


    喬九無辜回望,微微眯了一下眼。方延立刻一個字都不敢說了,隻好可憐地看向另一邊的秦二。然而秦二太二,以為他是被九爺嚇著了,同情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方延:“……”


    我不要茶!我要小姐妹!


    他感覺整個人都陰鬱了,好在沈君澤進門後來了他們這邊,他這才得到一絲安慰。


    沈正浩、葉姑娘和昨天的兩位女俠也在,二位女俠對這事好奇不已,見桌上有一個知情者,便問道:“你叫小荷是嗎?”


    喬九道:“嗯。”


    女俠問:“謝公子真的招來鬼了?”


    喬九道:“嗯?”


    女俠道:“不然怎麽能找到紀姑娘的?”


    喬九道:“哦……”


    幾人等了等,沒等到下文,隻好耐心又問了一遍,見他不回答,猜測道:“不能說?”


    這時飯菜恰好上桌。


    喬九拿來一個雞蛋低頭剝,在眾人的注視下默默剝完一整個,弱弱道:“不,我認生。”


    秦二一口粥差點嗆著。


    但葉姑娘在場,他連忙側了一下頭繃住了,接著若無其事轉回來繼續吃飯,裝作沒聽見。


    女俠則笑得和氣了些:“怕什麽,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喬九道:“難說。”


    女俠:“……”


    這找的是什麽破書童!


    沈君澤看了看木著臉的秦二和方延,又看了看書童,見他小口小口地吃雞蛋,溫和道:“小荷和謝公子是怎麽認識的?”


    喬九道:“有人賣我,他買了我。”


    沈君澤笑道:“謝公子心善。”


    喬九道:“主要是我長得可愛。”


    兩位女俠:“……”


    你不是認生嗎?怎麽眨眼間就願意說話了!


    秦二這次沒能繃住,克製地低頭咳了聲。


    不過沒關係,因為方延的筷子“啪嗒”掉了,而葉姑娘那邊似乎也微微嗆了一下,根本沒人注意他。


    沈君澤的表情一點沒變,甚至還笑著“嗯”了聲。


    他的神色舒緩,像冬季裏一杯溫熱的茶,令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桌上那點微妙凝固的氣氛都隨著這聲“嗯”消失了。


    女俠定了定神,實在對招鬼的事好奇,見小書童很樂意聊起謝公子,便準備簡單聊幾句,等和小書童熟一些再問。不過她們剛認識謝公子不久,能聊的太少,隻能翻出傳聞:“謝公子先前在少林的事你知道嗎?”


    喬九道:“知道,都說他斷袖。”


    女俠尷尬,她其實沒想問這個。


    她正要岔開話題,隻聽小書童道:“這是真的。”


    “哦,是麽……”女俠幹笑兩聲,倏地一頓,結合這小書童剛剛那句“可愛”和謝涼對他寵溺的程度,忍不住有點想歪,試探道,“你……見過喬閣主嗎?”


    喬九道:“沒有,九爺那等神仙似的人物,豈是凡人能隨意見的?”


    秦二學乖了,嗆完那一下便沒有再喝粥,木著臉和方延一起夾鹹菜條。


    女俠壓根沒察覺他們的神色不對,總覺得九爺看見小書童會剁了他,委婉地提醒:“聽說九爺脾氣不好。”


    “胡說,”喬九一臉的天真無邪,“我家少爺說九爺的脾氣可好了,要是在外麵聽見有人說九爺的壞話,一定要告訴九爺!”


    女俠差點握不住筷子。


    提一句醒而已,這就要攤上事了?


    她緊張道:“我……我也隻是聽說,當不得真。”


    喬九道:“哦。”


    哦是什麽意思,信沒信?


    女俠見他又拿了一個雞蛋默默剝殼,詢問地望向方延和秦二,結果他們隻顧著吃鹹菜條,一眼都沒往她身上瞅。她不敢再惹這個小書童,隻好專心吃飯。


    沈君澤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書童,在他望過來之前收回了目光。


    謝涼完全不清楚九爺禍害了一桌的人,飯後便過來找他,帶著他去議事廳。


    喬九自然也不會對他說方才的事,照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整個人純真又無害。


    沈君澤望著他們,神色有些微妙。


    方延正要問他是否也去議事,恰好瞅見他的眼神,順著他的目光一望,問道:“怎麽了?”


    “那是九爺吧?”沈君澤趁著人們離席,笑著問了一句。


    沒想到那位好厲害的九爺竟能以這種姿態陪伴謝涼,他不等方延回答,輕聲喃喃,“他們有點讓人羨慕。”


    方延頓時找到了盟友。


    他實在沒忍住,伸手往沈君澤的肩上一拍,安慰道:“沒事的小姐妹,咱們以後也能找到喜歡的人!”


    沈君澤看著他:“……小姐妹?”


    方延左右瞅一眼,湊近一點低聲道:“我能看出你是斷袖,別怕,我也是。在我們村子裏,斷袖是可以互稱姐妹的。”


    沈君澤:“……”


    方延補充:“哦,一般姐妹都是下方的那個。”


    他見沈君澤似乎不太自在,再次往人家的肩上一拍,“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高興我喊你姐妹,我也不會再喊,不過說實話你真的不用擔心,你長成這樣又那麽聰明,不愁找不到男人。”


    沈君澤長這麽大很少有無語的時候。


    他靜靜地看了方延兩眼,最終什麽都沒說,對他點點頭,越過他也去了議事廳。


    紀詩桃雖然是救回來了,但事情並未結束。


    紀樓主敢用人頭擔保他以前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所以青竹那句“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他真的擔不起。


    然而青竹自昨天過後便已存死誌,如何都不再開口。


    新抓的小姑娘是青竹的孿生姐妹,並且會武功,想來這幾年她們曾互換過數次,不然不可能那麽順利地在不驚動盼蘭的情況下鑿開牆壁。


    那小姑娘和昨晚抓的活口都是硬骨頭,怎麽打都不招供,這讓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關於秋仁山莊和奪命幫的事,所以和他們一樣,他的縹緲樓也被安插進了人。


    紀樓主道:“青竹說他們無父無母,隻想討個公道,難道真是七色天的餘孽?不然少林一事上他們哪來的雙合散?”他說著一頓,看向鳳楚,“美人香哪裏可得?”


    鳳楚道:“紅蓮穀,施穀主。”


    眾人的神色都變了變。


    謝涼也微微挑了一下眉。


    黑道赫赫有名的兩大門派,一個是碧魂宮,另一個便是紅蓮穀。


    兩個門派雖然強大,但主人都十分神秘,甚少在江湖中露麵,沒想到這件事竟還扯上了紅蓮穀。


    紀樓主皺眉:“施穀主與七色天有關?”


    “還不能確定這事一定就是七色天的餘孽所為,”葉幫主道,“當年七色天被滅之時,幫主與副幫主均無半個兒女,幫眾也都是些烏合之眾,不成氣候,哪來那麽多尋仇的?”


    紀樓主暗道也是,再次看了一眼鳳楚。


    鳳楚了然道:“施穀主的毒不會隨意送人,我與他有過幾麵之緣,可以去問問他都曾給過誰。”


    眾人精神一振,覺得是個辦法。


    目前就隻有這點可憐的線索。


    抓來的人不開口,他們猜來猜去也不知真假。最重要是秋仁山莊和縹緲樓都有內鬼,且年頭都不短,搞不好他們家裏也有,眾人便結束商議,打算回家做一次大清洗。


    葉幫主起身時看了一眼謝涼,走過去道:“喝杯茶?”


    謝涼一怔,沒等回答,手腕便被握住了。


    喬九上前半步,懶洋洋地拒絕道:“有事,不喝。”


    葉幫主:“……”


    周圍幾個要往外走的前輩齊齊扭頭看過來:“……”


    他們見謝涼連著兩天議事都帶著一個小書童,原本是有些微詞的,沒想到竟是喬九!這是玩什麽呢!


    喬九不理會他們的反應,說完便拉著謝涼往外走,接著在邁出門的一刹那後挪半步,乖巧地往他身邊一靠,又成了那個小書童。


    眾前輩:“……”


    什麽玩意!


    幾位前輩覺得有點糟心,沒敢看黑著臉的葉幫主,紛紛告辭,回家清人。


    俠客們很快也在紀樓主那裏得知這次的事興許與少林之事是同一夥人所為,頓時義憤填膺,見沒什麽忙能幫,也走了。


    那夥人很大可能是衝著白道來的,幾位前輩雖然走了,但每家都留了些年輕人,跟隨鳳楚一同前往紅蓮穀,進不去穀裏沒關係,起碼能在路上幫著鳳樓主跑跑腿,總不能光讓鳳樓主一個人去。


    這些都是小輩,有些是幫派弟子,有些則是子女,再加上謝涼、喬九和要跟著一起來的方延梅懷東二人,足有十幾個。


    鳳楚向來喜歡看熱鬧,便來者不拒,帶著他們離開縹緲樓,穿過附近的城,趕在傍晚前回到了五鳳樓,計劃休息一晚,明早出發。


    突然多出一批客人,謝涼便慷慨地讓出自己原先那間客房,跑去和九爺睡了。


    喬九這次沒攔著他。


    二人先後洗完澡,準備休息。謝涼見喬九恢複原身高,又成了那個令人忌憚的九爺,便側身一躺,單手支頭看著他。


    喬九道:“怎麽?”


    謝涼道:“太養眼。”


    喬九笑著收下這句讚譽,大方地讓他看,直到他開始慢慢湊近,這才給他一個眼神:“不睡?”


    謝涼道:“不困。”


    喬九道:“想幹什麽?”


    謝涼道:“我想幹什麽你肯讓我幹?”


    喬九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看我的心情。”


    謝涼知道這肯定是在溜他玩,不過沒像以前那樣不搭理他,而是配合地陪他兜圈子,兜來兜去發現果然沒用,不禁無奈地笑了一聲。


    喬九看著他,突然心中一動:“給我唱首歌。”


    謝涼想了想,輕聲道:“我會在你身邊,你左右,絕不會回頭;你的一舉一動像心跳,牽動我所有。我會在你身邊,你左右,絕不會放手;無論昨天今天和以後,一直到盡頭。”


    曲子很慢,歌詞聽得一清二楚,


    喬九被他注視著,耳朵都他被唱得有些熱,聽了一會兒才勉強找到一句話:“就翻來覆去的這四句?下麵沒了?”


    謝涼道:“沒了,還聽麽?”


    “不聽了,睡覺,”喬九躺好不看他,片刻後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今天這麽好說話?”


    要是放在以前,他要費半天工夫才能讓謝涼妥協。


    謝涼笑道:“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你。”


    喬九心裏一熱,沒吭聲。


    謝涼再次湊近,翻身撐起一點,低頭看著他:“九爺。”


    喬九揚眉。


    謝涼道:“晚安。”


    喬九“嗯”了聲:“晚安……又幹什麽?”


    他捏住謝涼的下巴,不讓對方靠近。


    謝涼道:“晚安吻。”


    喬九反應一下,終於覺得一切正常了,敢情謝涼今晚好說話是為了這個。


    他正要教育幾句,手突然被一把拿開,緊接著謝涼倏地靠近,彼此的呼吸都纏在了一起,他的心裏微微一顫。


    謝涼近距離看著他,目光慢慢移到他的唇上,再次看了看他。


    這個距離實在太曖昧,喬九感覺心跳加快,下意識想推開他,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抬起手,他隻能看著謝涼越來越近,然後唇上傳來了溫暖的觸感。


    第一次,二人你情我願的一個親吻。


    謝涼想了想舌吻的後果,覺得會被九爺直接從床上推下去,便忍住了,在他嘴角輕輕舔了一下便退開了,再次道:“晚安。”


    喬九勉強給了他一個“嗯”,察覺他貼過來握住自己的手,這才教育一句老實點,熄燈睡了。


    夜漸漸加深,五鳳樓裏一片寂靜。


    趙炎睡夢間恍然聽到了腳步聲,接著房門被打開,便猛地睜開眼,起身道:“誰?”


    話音一落,他看到進來的人徑自走到桌前坐下,點燃油燈,照亮了昳麗的麵容,正是喬九。他的臉頓時黑了,怒道:“你幹什麽?”


    喬九不答,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趙炎見他衣著整齊,坐得端正,臉上不見絲毫的戲謔之色,聯想到這次發生的事,目光微凝:“有事想談?”


    喬九輕輕一點頭。


    趙炎立刻收起怒火,穿上衣服走過去坐在他對麵,正色道:“說吧。”


    喬九道:“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


    趙炎:“……”


    三更半夜,五鳳樓的某棟樓裏驟然爆出一聲怒喝:“老子和你拚了!”


    緊接著茶杯碎裂聲伴著這聲咆哮一起響起,然後是“砰”的房門被甩上的聲音,終於歸於平靜。


    喬九不太滿意地出來,回到小院,在某個角落裏找到了當值的手下,便把人叫過來,讓他們陪自己說話。


    幾位手下跟著他躍上屋頂找地方一坐,木然看著他:“九爺想說什麽?”


    喬九道:“什麽都行。”


    手下思考一會兒:“那說說謝公子?”


    喬九嫌棄:“他有什麽可說的?”


    手下識時務地應聲,開始找別的話題:“阿山說竇先生已經談下來三座茶樓了。”


    喬九道:“才三座,換一個。”


    手下道:“趙哥和寧柳的茶樓談了筆生意,要弄美食窗口……”


    喬九打斷:“不聽,換。”


    手下道:“江公子的棋社開了……”


    喬九道:“換。”


    手下便又換了好幾個,見九爺一個愛聽的都沒有,急中生智道:“謝公子好像還不知道竇先生他們的事,他應該會想知道吧?”


    喬九道:“嗯。”


    手下:“……”


    所以說來說去您老還是想聽我們聊謝公子!嘴硬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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