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袖子既寬且長,秋秋第一次見到拾兒穿這身兒衣服的時候,就默默在心裏計算光做這一幅袖子得用多少尺頭布料。


    沒辦法,雖然踏上了修仙這條路,可她本質上還是個連一尺布頭都不舍得浪費的人。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種浪費實在沒有必要,又不是修煉了袖裏乾坤那種法術,這麽大的袖子好看是好看了,就是有些華而不實。


    可是現在秋秋可沒閑暇去想那麽多,她幾乎象溺水的人一——緊緊抓住了出現在眼前的求命稻草。


    拾兒攔在了秋秋和玉霞真人之間。


    玉霞真人十分意外:“白峰主?”


    她的神情十分詫異,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拾兒一眼。


    “玉霞真人,好久不見。”


    一見到他,秋秋就有主心骨了,心裏立刻也不慌了。


    好吧,這樣說雖然是有點兒沒良心,明明師父也是她最親近的人之一,可是現在她一門心思全在拾兒和孩子身上。


    師父肯定不會怪她的吧?


    她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拾兒也飛升在即,愛人和孩子馬上都要天人永隔了,這麽短這麽寶貴的時間,她想緊緊抓住,能多陪他們一刻是一刻。


    玉霞真人看看拾兒,又看看秋秋,臉上的神情說不上來是喜是怒。


    秋秋和拾兒的事情,從頭到尾,大概沒人比玉霞真人知道的更清楚,甚至可以說,是她一手促成的。


    可現在看著秋秋拉著拾兒,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樣,玉霞真人的心情隻怕是很微妙。


    自己辛苦珍重培養的小徒弟,現在卻一心向著旁人,玉霞真人莫名的對過去分外看好的九峰峰主心生不滿。


    她忽然伸手,拾兒和秋秋兩人都沒看清楚她的動作,秋秋肩膀一緊,整個人身不由己向前栽。


    拾兒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秋秋的手。


    秋秋眼睛圓睜,一時間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一邊是師父,一邊是拾兒。


    兩人緊緊扯著她,形成了一個拔河的架勢,誰都不肯放手。


    秋秋左右看一眼,這兩位雖然是在爭奪她,可是目光都沒有放在她的身上。兩人緊緊盯著對方,秋秋覺得空氣中彌漫著滿滿的硝煙味兒,隻要一點小火星,說不定就會砰的一聲發生一次大爆炸。


    他們是打算把她當成蘿卜拔了嗎?


    秋秋突然想起小時候帶著小弟和小妹去鎮外玩耍,他們倆一個咬手指頭一個揪著小辮子,圍著一個大紅蘿卜不肯挪步。


    其實倆熊孩子都不餓,也不渴,他們純粹是看著綠纓子紅蘿卜可愛手癢癢。反正看菜園子那老伯也和他們熟,就許給他們這個蘿卜了。


    於是小弟和小妹一左一右的揪著蘿卜纓子往外拔,倆人吭哧吭哧的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如果他們倆站在同一陣線,那蘿卜肯定頂不住他們兩個膀子的憨力氣,問題是他們一個左一個右,頭對頭的蹲著,最後那蘿卜還沒從泥裏脫身,纓子被他倆嚓嚓兩聲給扯斷了,倆孩子一人摔了一個大屁股墩兒。


    秋秋覺得自己現在就跟那個苦命的蘿卜一樣。


    不,和蘿卜不一樣的是,她是有思想,有感情,也有一點選擇權的吧?


    左手是師父,右手是拾兒。


    兩個人都是她重視的人,秋秋夾在他們之間,真是左右為難。


    選拾兒,顯得她有了男人忘了師長。


    可是她不想和師父走。


    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她還在生孩子呢! 就算別的事情都可以交給別人去繼續未競事業,這件事怎麽可能交給別接手?


    要是生不下來,豈不等於她這個娘害了孩子的命?就算是生下來了,她連抱都不能抱一下,這娘也太狠心了。


    秋秋淚眼汪汪的看著玉霞真人,小聲哽咽:“師父,我,我是想去陪你的,可是我現在不能和你去……”


    玉霞真人默然無語的看著幾百年如一日沒出息的小徒弟。這孩子吧,哪哪兒都好,就是脾性太軟和,從來就不敢頂嘴抗爭,想提個不同意見,還沒張開嘴就跟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一樣,不等她開口反駁就可憐巴巴的開始蘊釀眼淚。


    “你啊……”玉霞真人恨鐵不成鋼,很想當頭抽她一袖子,轉念一想,她現在情況特殊,可不是一個人,不看大的要看小的,這次不跟她計較。


    玉霞真人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慢慢鬆開了秋秋的手,抬臂一指:“你們跟我來。”


    來哪兒?


    秋秋無助的看了一眼拾兒。


    拾兒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攬著她往前走。


    不會出問題吧?


    秋秋往前邁步——


    呃,她發現他們竟然是站在一片虛空之中的。


    腳下空蕩蕩的,山川河流房舍道路全象是縮小的沙盤。再往前看,雲霧繚繞,前途茫茫。


    秋秋吞了一口口水,緊緊抓住了拾兒的袖子。


    玉霞真人輕盈的在空中漫步,也沒見她走得多快,可是一轉眼的功夫,秋秋就隻能看見師父的衣角了。


    拾兒攜著秋秋跟了上去。


    玉霞真人的聲音遙遙從前方傳來:“白峰主,這條路並非你的道,你執意要跟來,也許會遺恨終生。”


    拾兒充耳不聞,但秋秋卻悚然一驚。


    她這麽一驚,就停了下來不再前進了。


    沒錯,這條路,的確不應該拾兒來。


    不管玉霞真人最後要把秋秋帶到哪裏去,拾兒趕來阻攔,介入了這件本來他不應該插手的事。


    如果拾兒也被牽累……那他的飛升就可能再次錯失機緣而失敗!


    這次和上一次是不一樣的。


    上一次拾兒放過了到了手邊的機緣,還一時看不出什麽大的影響來。但這一次已經有了天象預兆,等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拾兒的道路如果在這裏夭折,後果可能會很嚴重,也許……


    也許他會就身殞魂消,就象無數次麵臨飛升之劫卻最後以失敗收場的前輩一樣,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


    拾兒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大,但是不管是近處的秋秋,和遠處的玉霞真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我上一次放棄飛升的時候,我的道早已經改變了。我們的命運牽係在一起,再也不能可能分割。你就是我的道。”


    這幾句輕飄飄的話,卻有著莫大的份量。


    秋秋怔怔的看著他。


    身外的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對她來說都失去了意義,她也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拾兒說,他的道,就是她?


    她在這一刻,終於完全了解了拾兒對她的愛,到了什麽地步。


    尋常的情人之間,有時候會互相承諾,說,用我的整個生命愛你。


    但那隻是嘴上說說。


    可拾兒現在,卻用了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向她做出了許諾。


    對於修真者來說,道是他們追求的終極,是比修為,比生命,比道侶,比傳承……比一切都重要的東西。


    不,他不止是承諾,他已經用實際的行動證明了,他的確可以為秋秋舍棄一切。


    連玉霞真人都停下了腳步,站在遠處遙遙望著他們。


    她也明白了。


    剛才玉霞真人也十分困惑,為什麽拾兒會忽然出現,出現在她和秋秋之間。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


    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是老生常談。


    但是現在對拾兒和秋秋來說,他們的道,已經重疊在了一起,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力量都無法將他們分開。


    這才是拾兒出現在這裏的真正原因。


    因為這道,本來就同屬於他們兩個人。拾兒不是半途殺出的攔阻者,他出現在這裏,是必然的。


    拾兒緊緊攬住秋秋,遙遙和玉霞真人對視。


    他看到玉霞真人露出了有些釋然,有些欣慰的笑意。


    她抬了一下手,遮蔽視線的雲霧就象被狂風吹散了一樣,露出了被迷霧遮敝的真實。


    秋秋詫異的抬起頭。


    她發現,她正站在一片奇幻瑰麗的世界中。


    天幕不是白晝的碧藍,也不是夜晚的深幽,而是七彩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顏色。


    火紅,金橙,亮紫,明黃,孔雀綠,寶石藍……這些顏色這樣濃冽純粹,美得讓人連語言都忘記了。


    星子象是散落了一天的鑽石碎片,熠熠生光。一輪彎月如鉤,斜掛於天際。


    而在遙遠的另一個方向,與那輪圓月相對的,是火紅火紅的,熾烈燃燒的太陽。


    秋秋從來沒有哪個時候象現在一樣清楚的看清楚太陽的樣子。它象是已經在那裏存在了千萬年,而且還會長久的,繼續存在下去。


    它是有生命的,它在呼吸,在生長,無私而坦蕩的釋放著光明與熱力,秋秋甚至可以看到太陽的邊緣散逸的火焰和升騰的熱氣。


    她半天才冒出一句話:“這……這肯定不是黃泉之路。”


    她就算再笨,也不會弄錯這個。


    這裏如此美麗壯觀,星羅棋布,日月同輝。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無限生機與希望。


    這兒的每一點光亮,每一抹顏色,每一點聲音,都暗合著天地間最玄奧最初始的至理。


    這兒當然不是黃泉之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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