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字……挺好的。”


    這個字在這個時候被選下來,讓秋秋有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相比其他幾個更加鋒銳的字,秋秋其實也比較偏愛這個字。字意好,讀音好,連寫出來的時候都顯得字形圓融秀美。


    女孩兒也能用,男孩兒也能用,是個很寬和的字。


    秋秋終於集中注意力。


    孩子有了名字了。


    雖然在這個時候,這樁小事顯得微不足道。


    可是秋秋心裏卻有了一種不同的感覺。


    孩子有了名字,突然間就從一個還沒有形體,沒有重量,沒有發出聲音的胎兒,好象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是活著的,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一定會平安降生,然後快快樂樂的長大,無憂無慮的生活。


    秋秋這一刻願意把自己所有一切都給他,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拾兒的母親當年,也是抱著這種心情生下孩子的嗎?


    兩人現在的境遇竟然出奇的相象。


    拾兒的母親也是第七峰的掌峰。


    她在臨產之際,丈夫也生死未卜,去赴一場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惡戰。而她隻能苦苦掙紮,努力把兩個人的孩子生下來。


    秋秋緊緊抓住拾兒的手。


    “你不用擔心我……”秋秋低聲說:“我會好好的生活,咱們將來,一定可以再重逢。”


    她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李長老和莫長老迅速清場,把無關人等全趕了出去。


    當然,峰主大人她們趕不動,再說,他現在情況特殊。


    天現異象,隻怕峰主是飛升在即。


    現在這對有情人,彼此間是看一眼少一眼,過一刻少一刻。


    現在還要拆開他們,實在也是太不合適了。


    秋秋喘氣越來越急,明珠的光輝映在室內,她的眼前一陣一陣的變得昏花模糊。


    身體裏紊亂的靈力漸漸分作了兩股完全不同的方向。一股力量仿佛一直在不停的向下撕扯,而另一股卻好象在一直向上湧動。


    這樣兩股完全不同的力量毫不統一,讓秋秋無所適從。


    她無法控製。


    鄭長老他們在外麵也不閑著,和曹長老幾個人一合計,立刻拿出了一些藥材按比例配製成藥。因為煉丹太慢,藥末被直接搗散配製好後,就用水衝和,送進屋裏給秋秋服用。


    鄭長老還有些擔心的說:“藥味實在有點難以下咽……”


    但是這會兒秋秋根本分辨不出來喝進嘴裏的東西是什麽味道了,她頭發散亂,整個人就象被是疼痛做繩索吊在空中。上觸不到天,下挨不著地。


    拾兒緊緊握著秋秋的手。


    沒人能知道他這一刻心中想的是什麽。


    是秋秋?是孩子?是九峰現在的情況?


    不管是哪一樣,都離不開他。


    秋秋剛剛恢複記憶,可是修為並沒有完全恢複,如果遇到什麽危難,可以說自保之力很弱。孩子就更不用說了,沒有父親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的缺失是難以彌補的。


    九峰現在,也沒有一個可以接替拾兒繼任峰主的人選。倘若他突然離開,九峰麵臨著群龍無首的境況。


    這些事,全都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肩膀上。


    李長老雖然自己從來沒有生過孩子,但是她有不止一次的接生經驗。


    包括鄭長老的孫女秀茹在內,在九峰出生的孩子,幾乎都經過她的手。


    李長老以前就曾經想過,峰主和秋掌峰既然結為道侶,那也許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到時候,她又可以幫上忙出把力了。


    可是她沒想到,從峰主和秋掌峰結侶大典,一直到這一天真的到來,中間竟然隔了快兩百年的時光。


    而這一天的到來,竟然是這樣兵荒馬亂,讓人絲毫感不到一絲歡喜。


    那些灌下去的藥湯並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秋秋能感覺到一股暖暖熱意從胸腹向四周蔓延,讓她胸口的壓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屋裏一片亂糟糟的,火兒什麽時候又從窗子爬了進來,差不多沒人注意到。


    他默不作聲的爬到榻邊,李長老才看見了這個不速之客。


    按說這裏的情形,火兒不該待在這兒。可是現在情況特殊,峰主一旦飛升,這靈寵很有可能會隨之而去。即使不跟了去,再留在九峰的可能性也不大。


    想到這個,李長老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認了火兒待在這個地方。


    火兒爬在秋秋的枕頭邊,一雙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秋秋看。


    秋秋沒看到火兒,確切的說,她現在什麽都看不清。


    意識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她眼前是大團大團的光暈,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耳邊好象可以聽到有人在說話,聲音就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不止一個人,好象有許多個人,他們在談論什麽。


    秋秋甚至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修真的人對於別人的關注感應是很靈敏的人,不要說目光,據說有修為高深的人,遠處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都會有所感覺。


    可是她什麽都看不清。


    身邊的人,和幻覺中的人。身邊的聲音,還有幻覺中的聲音,全都交織在一起。


    那些聲音含混不清,規律的,沙沙的響,象是下起了細雨,由遠而近的是雨的腳步聲。那些人影,也毫不真實,他們飄蕩著,交錯重疊,帶著各種不同的顏色,就象天際變幻莫測的虹霓。


    她甚至能感覺到有人輕輕的撫摸她的頭發,特別溫柔的感覺。


    秋秋分不清楚這是幻覺還是真實中有人的確這樣守在她的身邊。


    她努力睜大眼睛,可是什麽也看不清楚。


    拾兒還在嗎?孩子呢?孩子怎麽樣了?


    她現在究竟是怎麽了?


    秋秋連現在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清楚。


    “秋秋。”


    這一個聲音很清晰。


    秋秋轉過頭。


    身後有個人向她伸出手來。


    秋秋詫異的張著嘴。


    這個人……


    “師父?”


    這個師父當然喊的不是嚴真人。


    站在她身前的這個人不是她這一世的師父嚴真人,而是早已經消逝在她生命裏的第一個師父玉霞真人。


    秋秋不確定的伸出手,玉霞真人伸出手來,把她輕輕攬進懷裏。


    “秋秋啊……”玉霞真人的這一聲喚裏透出來無盡的感慨:“這些年,苦了你了。”


    秋秋不知道為什麽,她原來不覺得委屈,可是一見了玉霞真人,頓時覺得一股酸楚從心底泛起,象個受盡委屈終於見著長輩孩子,哽咽著叫了一聲:“師父……”下頭的話全都噎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玉霞真人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沒事,不用怕,有師父在這兒。”


    這話不說還好,一聽了這句安慰,秋秋的眼淚就象開了閘一樣,滔滔不絕的往外湧。


    不管再過多少年月,在師父麵前,她永遠都和第一天上山的時候一樣。有什麽委屈,有什麽話,跟別人不能說,不好意思說的,全都想跟師父說。


    “好啦,你都要當娘的人了,還哭鼻子,臊不臊?”玉霞真人拉著她的手向前邁步,向前方不遠處信手一指,輕聲說:“你該走了。”


    秋秋對玉霞真人的話從來都是毫不遲疑堅決執行的,如果玉霞真人剛才沒有提到兩個字的話。


    孩子。


    秋秋要邁出去的步子突然收了回來,不但收了回來,她還象是躲避災難一樣猛退了一大步。


    “秋秋?”


    不對。


    秋秋之前的意識和記憶一點一點都回來了。


    玉霞真人早已經死了——


    她現在看到的玉霞真人,莫不成,是鬼?


    那鬼要帶她去的地方,堅決不能去啊!


    如果她沒有拾兒,沒有即將出生的孩子,那她跟著師父走也就走了。


    可是眼下不行。


    “秋秋?”


    玉霞真人又一次伸出手來,秋秋可不敢靠近她,又往後退了一大步。


    “師父,我不能跟你去。”


    她不能死,起碼,她不能現在去死。


    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重複拾兒曾經的悲劇,母親難產而亡,從小就沒有得到過一點來自母親的溫情和關愛。


    而且,自己的孩子還不如他爹呢,拾兒當年沒了娘,可起碼他父親還活著。自己的孩子難道一出生就要麵臨既沒爹又沒娘的悲慘命運?


    秋秋對玉霞真人有幾分愧疚,師父親自來領她走這條路,這也是因為她們師徒間的情誼深厚啊。可是她要對不住師父了。


    這一次她不能聽師父的話,不能跟師父一起走。


    師父當然很重要,可是對秋秋來說,拾兒和孩子也一樣重要。


    她割舍不下。


    玉霞真人都傻了,看著心愛的徒兒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口口聲聲說舍不下自己的兒子——也就是玉霞真人的徒孫,還說讓師父和兩位師姐,以及眾多長老、同門再給自己幾年時間,怎麽說自己都得把孩子拉扯大等他懂事了,到時候自己要走,也能丟得開手了。


    玉霞真人哭笑不得,她好不容易等秋秋緩口氣兒的間隙裏問她:“你以為這是要去哪兒?”


    秋秋吸了一下鼻子。


    這還用說嗎?答案簡直毫無懸念啊。


    玉霞真人正要給這個腦袋裏時不時少根弦的徒兒講清楚自己不是要把她領進鬼門關,可是不等她的手觸到秋秋的肩膀,有人忽然間顯出身形,擋在了她和秋秋之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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