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雲舒和韋昕迪對望一眼,直覺告訴她們這是大好事,能跟外國留學生交流互助,拓展文化視野,有省市級獎學金和保研名額拿,這還需要想嗎?


    張迪見二人點頭,粗而短的手指敲了敲桌麵:“不再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有這種好事,張老師你會猶豫嗎?”韋昕迪那真是一點都不怕他,高中的時候父母恨不能全方位無死角監控生活,趙榮寶也天天拿找家長威脅他們好好學習,現在進了大學,父母放養了,老師這邊你隻要不掛科,誰會管你,而且張迪雖然沒上進心,卻也沒架子,整天樂嗬嗬的脾氣賊好,要不然也不能在輔導員這個崗位一幹十幾年,是全校出了名的老好人。


    張迪笑著起身:“行,既然你們決定了,也省得我再去問其他人的意見,走吧,我帶你們去見一見你們的搭檔。”


    說完帶著兩個人往外麵走去。


    梁雲舒和韋昕迪美滋滋地跟上。


    這期間梁雲舒算了一筆賬,省市級獎學金起碼有5000快,可以拿來抵消學費,以她的成績,隻要和老師搞好關係,就算拿不到學校的一等和二等獎學金,那三等獎學金沒問題吧,2000塊到手,兩個月食宿費無憂,如果再找個時間要求不高的兼職,一年下來能給媽媽降低至少一半財政壓力。


    兩個人隨著張迪來到活動中心,還沒等走進乒乓球室,就聽到一陣啪嗒啪嗒打乒乓球的聲音,又往前走了兩步,透過走廊的窗戶可以看到一個把頭發紮成朝天辮的黑人在跟一個背對她們,穿純白t恤的年輕人對戰,看得出來,黑人有些不服氣,拿球不開,隻是搖頭晃腦,聳肩踮腳,似乎這樣運動幾下可以激發身體活力,戰勝他的對手。


    韋昕迪認為這個黑人八成就是她們要幫助的對象了,就是不知道來自哪個國家。


    正想著,張迪推開房門走進去,拍拍手,喊了一聲“停”。


    朝天辮黑人衝他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感覺他去給黑人牙膏做廣告比艾爾喬遜合適。


    “嗨,猛男,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就是學校為你推薦的學習夥伴。”


    猛男?


    朝天辮黑人叫猛男?


    是張迪給他起的外號,還是黑人的中文名?這個名字怎麽說呢?


    韋昕迪想起最近網上很火的一個詞“太艸了!”


    然而出乎她跟梁雲舒意料的是,朝天辮黑人沒有動,隻是笑著揮揮手,露出腕部下方紋的楷書“忍”字,一副二十年前城鄉結合部殺馬特青年造型。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是用“意外”能來描述的了。


    隻見穿純白t恤的男生回過頭:“張老師,你動作可夠快的。”


    因為從後麵看,他是典型的黃皮膚中國人,最多背影有點熟悉,而朝天辮黑人的造型相比之下更有特點,梁雲舒和韋昕迪的注意力都放在後者身上,如今聽到這個聲音,看到那張臉,倆人的表情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怎麽是你?”


    對於這個人,梁雲舒不說化成灰都能認得,那也絕對是在討厭的人裏能排前三,甚至於高考發揮失常,也被歸咎於他在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作弊的後續影響。


    “林躍!”


    韋昕迪叫出了他的名字,隻是對比梁雲舒,臉上的憤恨少一點,驚訝多一點,她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


    他不是沒參加高考嗎?怎麽會出現在江大?


    “咦,你們認識?”


    張迪在臉上寫了一個“意外”,但是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這兩個字更像是裝的。


    這讓韋昕迪意識到他才是輔導員嘴裏的“猛男”,而那邊的黑人……鬼知道是誰。


    “猛什麽男,張迪,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他明明就是林躍!精英中學的第一刺兒頭,去年火遍全網的林大麻煩。”


    這裏是江州大學,張迪是江大的輔導員,她不信他認不出來。


    林躍把手柄磨出包漿的乒乓球拍放到一邊:“張老師,可以請你做個完整的介紹嗎?”


    “這……”


    張迪麵有難色。


    這一幕看得梁雲舒和韋昕迪緊皺眉頭。


    “算了,我自己來吧。”林躍背靠乒乓球桌,用玩味的語氣說道:“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躍·林·蒙南·霍夫·馬拉維加納,來自莫桑比克馬普托省。猛男通蒙南,是同學們給我起的外號,當地人的部落語和南非荷蘭語有點像,蒙南是礦山的意思,代表我擁有的財富,霍夫屬於頭銜,酋長,而馬拉維加納是我所在的部落名。林躍這個名字嘛……因為我是作為莫桑比克留學生的身份來江大進修,嚴格意義上講,隻有我在這邊的親朋好友能叫。”


    張迪聽得眉毛直跳,得虧這小子不是他帶,學校方麵有專人負責,不然脾氣再好也能被他氣死。


    莫桑比克。


    礦山。


    酋長。


    部落。


    留學生。


    什麽意思?


    這家夥變成非洲人了?


    梁雲舒怒道:“你都移民了還回來幹什麽?”


    林躍用一種看蠢貨一樣的目光看著她,不移民國內法律會讓你娶多個媳婦兒嗎。


    韋昕迪也恨恨地道:“吃裏扒外!”


    林躍也不動怒,瞄了一眼後麵的朝天辮黑人:“拉拉夫,能來江大留學,對你來說最困難的一點是什麽?”


    拉拉夫用他蹩腳的中文說道:“我想是……中文水平三級考試吧,我的天……我在馬普托高中學習的所有課……課程加起來……都沒這個難。”


    “聽見沒有?hsk三級,什麽概念呢,掌握600個常用詞語就行,你們坐在高中的教室裏,頭懸梁錐刺股,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拚命地背單詞,練聽力,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好不容易才考進雙一流,人家隻用幾個月,80課時,就拿到了江大的入場券。哦,忘了問,你來當誌願者是為申請獎學金和保研方便吧,一年多少錢?夠一萬嗎?知道江大給我們的待遇是什麽嗎?不僅專業任選,不收學費,食宿方麵安排公寓式單間,每個月還有8000-10000不等的生活補助。”他一本正經,甚至可以說相當嚴肅地講話,但是對於韋昕迪和梁雲舒來講,卻比最惡毒的嘲諷,最犀利諷刺還要傷人。


    “你看,光顧著敘舊了,還沒給你們介紹,拉拉夫,納西戈部落酋長的兒子,本來他可以去北師大拿更高的獎學金的,但是因為跟我關係不錯,就隨我來了這裏。”


    不帶這麽往人傷口撒鹽的。


    韋昕迪知道梁雲舒學習多麽用功,多麽刻苦,廢了那麽大力,繞了那麽大圈,居然跟這個可恥的作弊者站到了一條起跑線。


    “雲舒,走……”


    她抓住梁雲舒的手就往外走,轉身的時候旅遊鞋磨得地麵吱吱作響,可見用得力氣不小。


    “走哪兒去?你們不是答應了張老師,要做幫扶我適應這邊生活的誌願者嗎?”


    “你個王八蛋需要我們幫嗎?”


    韋昕迪實在忍不住爆了粗口。


    “怎麽不需要幫,既然我也是留學生,學校不得一視同仁?你看你們要是當別的留學生的幫扶者,出去吃個飯,老板問要不要加蔥花,吃不吃香菜,你得給那些不懂國內飲食習慣的留學生介紹什麽叫蔥花,什麽是香菜吧?我這兒就容易多了,隻需要你們跑一趟飯店給我買回來就好,起碼省了解釋什麽是香菜,什麽是蔥花的功夫。”


    意思是好意思,話也是好話,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好像老板找保姆一樣。


    梁雲舒忍著怒氣說道:“我們怎麽得罪你了,你要這麽羞辱我們?”


    “別跟他廢話,快走。”


    韋昕迪一麵使勁拽她一麵說道:“當不當誌願者是我們的自由,你難道還能強迫我們不成?”


    “當然不能強迫你們,但我會和大使館反映這個問題,談一談留學過程中受到的人種歧視問題,哦,黑人留學生你們就願意幫,同樣膚色的留學生就遭嫌棄?那你們覺得學校收到投訴後會怎麽處理?”林躍把滾到身後的乒乓球接在手裏,一下一下拋著玩兒:“獎學金?保研?還會有你們的份嗎?大學?嗬,誰告訴你們大學生活充滿美好的?那些坐辦公室搞行政的老師會在你們步入社會前先給你們上一課。梁雲舒,想想你那個在烈日炎炎下口幹舌燥招攬顧客的媽,好不容易天涼快些了,客流量也多了,又要被城管趕得像躲貓的老鼠一樣到處亂竄,我都不忍心看,要不是念在曾經同學一場的份上,你願意當這個誌願者,我還不願意收呢。”


    “張老師,你看他。”


    韋昕迪用求助的目光看著張迪。


    “這我能有什麽辦法。”


    張迪圓圓的眼睛眨啊眨,看起來比她還要無助。


    這小子在精英中學的時候能拿捏住謝校長,那在江大一樣拿捏塗校長,剛才他做自我介紹時怎麽說的?部落酋長,這要是找到大使館聊聊的話,那是一定要給個正式答複的。


    唉,也不知道這兩名女生是怎麽得罪他了,要追到大學裏來報複。


    “雲舒,走,走啊。”


    她見輔導員不管,拉著閨蜜的手要走,誰知道梁雲舒一動不動,麵露沉吟,似在猶豫。


    “難不成你真想給他當傭人?”


    梁雲舒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望林躍說道:“你贏了,我做。”


    “識時務者為俊傑。”林躍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把那個帶著體溫的乒乓球塞進她的手裏:“請幫我把球和拍放回原位,謝謝。”


    拉拉夫也用他帶著鼻音的中文說了句謝謝,放下球拍,跟著林躍走了。


    張迪搖搖頭,看著向現實低頭的梁雲舒,有種拉皮條的負罪感,為掩飾尷尬,丟下一句“我得去宿管科一趟,有什麽困難給我打電話”就走了。


    韋昕迪看著梁雲舒聽話地拿起林躍用過的球和球拍往架子上放,氣得過去把人拉住,還把她手裏的東西打到地上。


    “你真要給他做傭人啊?”


    “……”


    梁雲舒不說話,彎腰去撿。


    韋昕迪受不了她不成器的樣子,抱住她的兩個肩膀使勁晃了好幾下:“你是不是中邪了?”


    梁雲舒推開她,把球和球拍撿起來,還用手搓了搓,擦掉上麵的沾染的灰塵,比以專業著稱的菲傭更像一個合格的仆人。


    “昕迪,你還沒意識到嗎?我們高三的時候說了他那麽多壞話,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你是說……他……他在報複我們?”


    “你沒聽他說嗎?拉拉夫的中文水平能上北師大,他呢?清華北大也很容易吧,可他為什麽要來江大?”梁雲舒把架子上亂放的乒乓球拍碼好,乒乓球放進箱子裏,正色道:“如果我們拒絕,以後絕對會更慘,我媽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讓她的生活變得更加困難,所以我妥協了,你……好自為之吧。”


    做為林躍吩咐的活兒,她走了。


    韋昕迪在乒乓球室裏站了足有十五分鍾,她接受不了給他呼來喝去的設定,卻又非常清楚被那個人盯上的後果。


    ……


    傍晚時分。


    學校後麵的黃家巷人頭攢動,大大小小的蒼蠅館子裏坐滿了出來打牙祭的學生,隻是從門外走過就能聞到一股燥人的油煙味。江大食堂的菜挺便宜的,小吃的花樣也不少,但是時間久了也會膩,對於江大的學生,無論是同寢室的哥們兒出來喝一杯,還是追求八塊錢的麻辣燙,這裏都是不二之選。


    韋昕迪拎著一個裝著半斤“晴王”的塑料袋從黃家巷出來,這是她給梁雲舒帶的水果,經過三個小時的天人交戰,她最終選擇了妥協。


    江天昊被判了兩年多,目標清北的錢三一上了複旦,鄧小琪懷孕,林妙妙的媽媽和小姨全進了精神病院,她不敢賭,那就隻能自己種的苦果哭著也得吞下去。


    你說當初那麽嘴碎幹什麽……


    想想以前的事,她蠻後悔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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