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馮曉琴把小老虎送到學校,轉身往回走。


    路上的學生家長對她指指點點,她也不慫,一個個瞪回去,那刻薄陰狠的眼神唬得幾個女家長噤聲不語。


    當然,也有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的。


    “凶什麽凶,瞧她這一臉刻薄模樣,有幾個男人喜歡?活該沒人要。”


    “你們聽說沒有。”


    “聽說什麽?”


    “她啊,用私生子假冒弟弟在娘家養著,每月都拿老公給的錢補貼父母。”


    “真的嗎?這也太能算計了。”


    “所以說這種人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那她還凶巴巴的?一副受委屈的樣子?”


    “你想啊,越是這種人,當然要維持凶巴巴的人設了,如果凶不住老公,還怎麽養娘家人啊。”


    “是這麽個理兒。”


    “其實她那個老公也不是省油的燈。最近的微博話題你們看了嗎?她那個看上小姨子的老公,把堂弟的未婚妻肚子給搞大了,女方父母逼著他離婚娶自己女兒呢。”


    “是不是啊?她家的事,這麽精彩的嗎?”


    “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因為貪汙被擼下來的區土地規劃局副局長的女兒?”


    “對對對,就是她。”


    “我小叔子以前跟她一個單位的,還去參加婚禮了呢,我就說嘛,做堂哥的為什麽平白無故去砸自己堂弟的婚禮,原來是看上弟媳婦了。小姨子和弟媳都不放過,他父母肯定被氣死了。”


    “攤上這麽一個媳婦兒,破罐子破摔了唄。”


    “隻能說夫妻倆人沒有一個好人,女的壞,男的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


    馮曉琴恨得牙癢癢,要不是睿思園的房子她住不進去,早就給小老虎辦轉學了,這群長舌婦,天天議論別人的家事有意思嗎?


    叮鈴鈴……


    沿著人行道往前走了沒幾步,她放在兜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號碼,表情變了好幾變,最後還是強堆笑容,按下接通鍵放到耳邊。


    “哎,郝總,你好,你好。”


    “……”


    “我知道。”


    “……”


    “放心,肯定能還上的。”


    “……”


    “不瞞您說,最近家裏事多,有點亂,不過這我都記得。”


    “……”


    “好的,好的。”


    馮曉琴掛斷電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電話是友邦的郝總打來的,內容很簡單,催她還債,當初說好的,錢就借三個月,三個月一到連本帶息還上,可是看現在的情況,別說本金,利息她都拿不出來。


    怎麽還這些錢?


    或者說怎麽利用小老虎從顧家人身上榨出一百萬來,這是一個她需要好好思考的問題。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穿過小區大門,經過不再噴泉的廣場,回到顧家所在的單元樓,到三樓打開房門,就看見她的爸爸在往外提編織袋,媽媽背著一個破舊的軍綠色書包,手裏還拎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是來到上海後買的個人用品。


    “爸,媽,你們這是……做什麽?”


    馮軍瞥了一眼客廳三人沙發上坐的顧士宏,沒有說話。


    劉桂英一臉憤慨說道:“你才送小老虎出門,他就往外趕我們。”


    直接下逐客令趕親家,這是人幹的事嗎?


    馮曉琴一下子火了,衝顧士宏說道:“爸,你這什麽意思?”


    “曉琴啊,你回來了,正好,收拾收拾東西,跟你爸媽一起搬出去吧。”老頭子把報紙對折,放到茶幾上,一臉認真地道。


    “你讓我……走?”


    “對,再過兩天你奶奶就要搬回來了,清俞給我們請了一個住家保姆,要三個房間才夠用。”


    馮曉琴寒聲說道:“你這是要趕人嗎?我們從這裏搬出去住哪兒?”


    “你不是在睿思園買了房子嗎?”


    “我不信你沒聽說,房主坑了我跟債權人跑了,現在睿思園的房子是出租狀態,沒法住人。”


    顧士宏別過臉去。


    “好,好,好。”馮曉琴連道三聲“好”,滿臉仇恨瞪著名義上的公公,連爸也不叫了:“顧士宏,你敢趕我,行,從今往後,你別想再看小老虎一眼,他沒有你這樣的爺爺。”


    顧士宏麵露不忍,嘴唇上下翕動,不過最終忍住了,什麽都沒有說,一副我意已決不會更改的樣子。


    “嗬,挺好。”


    說話的不是顧士宏,是林躍,他拉著一個青灰色旅行箱從房間裏走出來。


    馮曉琴表情一變,沒有想到臥室裏還有一個人:“你怎麽回來了?”


    “我來拿自己的東西啊。”林躍說道:“動物界裏的雛兒長大了,翅膀硬了,尚且要被趕出去自立門戶,何況是一個成年人。”


    “你?立門戶?你都失業快一個月了吧。”


    林躍挑釁道:“那就用不著你操心了,再不濟,我還能到孫琦那兒吃軟飯不是,倒是你,被從萬紫園小區趕出去能幹個啥,我聽說史老板的閑雲閣正在招捏腳小妹,你要不要去試試?”


    馮曉琴感覺受到了侮辱,怒目切齒看著他。


    林躍繼續說道:“不過我很好奇,會不會有人那麽沒追求,點一個38歲的大媽的鍾。”


    馮曉琴含恨說道:“顧士宏,如果你們父子想用這種手段逼我離婚,我告訴你們,別做夢了!”


    “沒關係,隻要把你趕出去,萬紫園小區的居民會幫我們計算分居時間的,兩年一到,你不想離,法院也會做出感情破裂,支持離婚訴求的判決。”


    “王八蛋,你想得美。”


    馮曉琴把馮軍手裏的編織袋奪走,又讓劉桂英把手裏的東西丟在地上,色厲內荏地吼道:“你趕我們走,我偏不走。”


    說完還跑到門邊和陽台,對著樓下大喊。


    “顧家父子欺負人了,大家快來看,顧家父子欺負人了!”


    她這一喊,把前麵跳廣場舞的老頭兒老太太驚動了,紛紛朝顧家的單元樓看過來,還有幾個人麵帶喜色,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往這邊走,不過要說反應最快的,還要屬郭強的老婆任銘,穿著二十年前都已不流行的藍白條紋秋衣,抱著不到一周歲的孩子站在樓道口朝裏觀望,小眼睛眨啊眨得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士宏的臉色很不好看,覺得這太丟人了。


    林躍走到茶幾前麵,端起老頭兒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是不是跟劇本上的情節一模一樣?所以說,你的弱點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老頭兒輕輕地歎了口氣,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這時樓道裏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和阿婆們的對話,有的說三樓,有的講顧老師家住四樓,反正沒過多久,門口就圍了好些人,整個樓道都堵了,動身晚的想看熱鬧也沒機會,隻能站在單元樓門口指指點點,好不熱鬧。


    馮曉琴一看小區居民越聚越多,情緒跟著激動起來,指著父子二人破口大罵。


    “各位阿婆阿公,你們給評評理,我辛辛苦苦伺候顧家父子八年,這兩個沒良心的東西要把我從家裏趕出去,還人民教師呢,就是一個斯文敗類,跟他那個人渣兒子一路貨色。”


    門開著,有人拿起手機對準客廳錄像,也有人小聲議論,有站馮曉琴的,畢竟很多老太婆都是從家庭主婦過來的,跟婆婆公公沒少置氣,也有站顧士宏的,覺得他早該這樣做,既然攤上這種兒子,那就應該不管不顧不聞不問,所有問題都給夫妻二人自行解決,這才是正確的生活觀,不然兒子混蛋,兒媳惡毒,老人夾在中間憑白受氣。


    顧士宏被她罵惱了,指著她的鼻子說道:“曉琴,你摸著良心講話,這些年來我有哪裏做的不對?”


    林躍接話道:“你做的不對的地方多了,首先,你讓兒子和兒媳住在你的家裏,還占了主臥,其次,柴米油鹽醬醋茶水電網燃氣費都是你在交,還幫著幹家務,接送孩子上下學,然後,她要買房子,錢不夠,你拿出了養老金填窟窿,最後,她的家人來了,給騰位置,幫忙省錢……明白了嗎?”


    顧士宏沒明白。


    外麵看熱鬧的人也沒明白,怎麽這成了不對的地方了?


    “好吧,我再說的明白一點,有這種好算計愛占便宜的兒媳婦,你最大的錯就是孩子結婚了還沒有邊界感,去幫扶兒子的小家庭,要麽利利索索的分家,各過各的,要麽就傻乎乎地當一個長工,把一切都給兒子和兒媳,想尋找一個平衡點?嗬,你這是自尋煩惱。很明顯,馮曉琴罵你是斯文敗類,主要是嫌你沒有把腦袋掰下來給她當球踢。”


    解釋到這個程度,顧士宏聽明白了,兒子的意思是,他讓馮曉琴占了太多便宜,現在不讓她占了,那就反目成仇了。


    馮曉琴義正言辭地道:“我好算計,我愛占便宜?我這樣做還被你們顧家坑成這樣,浪費了青春,給你們生兒子,養兒子,伺候老人,我要不這樣,哪天被你們賣了,還給你們顧家人數錢。”


    她還挺有理的。


    或者說很多出嫁的女人都是這樣的思維,把組建家庭當成付出,要問付出了什麽?青春啊,身材啊,生孩子的痛苦啊,其他男人對她的嗬護和追求啊,於是一開始就帶著等價交換的情緒衡量得失,追求回報,還美其名曰我嫁給你,你必須要給我足夠的安全感,彩禮、房子、車子什麽的屬於硬性標準,萬一哪天過不下去離了,我也不至於吃虧。


    把婚姻搞成了零和博弈,一方沒吃虧,那吃虧的就是另一方咯。


    所以這種人結什麽婚?


    自己玩自己的不香嗎?


    林躍見過太多這種人,懶得跟她講大道理,穿越進這類劇的世界,不就是以暴製暴,以惡治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嗎?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盤,小聲滴咕一句,應該到了吧。


    像是回應他的心思一般,門那邊的樓道裏傳來一陣騷亂,扒著門沿看熱鬧的任銘回頭一看,發現兩名身穿警服的男子走過來,後麵那個警銜是一杠一花的年輕人似乎很緊張,正了正頭頂的警帽,滿臉疑惑看著樓道裏的人。


    任銘趕緊往旁邊讓了讓,放他們走進客廳。


    “顧老師?是你報的警?”


    看得出來,領頭的一杠三花認識顧士宏。


    仔細想想這很正常,他們是龍柏派出所的民警,萬紫園小區設有社區警務室,龍柏派出所的民警會來這裏輪崗值班,而顧士宏是小區業委會主任,雙方打交道的地方很多,不提交情好壞的問題,混個臉熟那是一定的。


    林躍說道:“不,是我報的警。”


    一杠三花扭頭一看,頭有點大。


    顧老二現在可是萬紫園小區的名人,要說作妖的本事,那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他現在的名氣,作為警察處理起來都要小心翼翼的,因為熱度太高,但凡做得有那麽一點不合適,肯定會惹來一屁股麻煩。


    “說吧,找我們來什麽事?”


    林躍指著一臉猙獰的馮曉琴和她的父母說道:“他們賴在我爸家裏,趕都趕不走。”


    一杠三花說道:“她……是你老婆吧?”


    沒等林躍說話,馮曉琴突然搬起電視機旁邊的花瓶,重重地砸在地上,啪,碎瓷片濺了一地,嚇得年輕民警一手做禁止手勢,一手摸腰,做掏手銬的動作。


    “顧士宏,你裝啞巴是嗎?報警趕我們?你還是人嗎?”


    啪……


    她又摔碎了一樣東西。


    一股子有點怪的酒香漫開。


    是一瓶酒,仔細看的話,白色的瓶身上有“佰草香”三個字。


    顧士宏想去攔她,被林躍給製止了。


    “砸,讓她砸,她每砸一件,我都會讓馮家十倍還給你。”說完瞄了一眼門口:“都錄下來了是嗎?劉警官,這你也看到了,她砸的這盆花屬春蘭老八種裏的桂圓梅,是阿姐買給我爸的,你們也知道,人民教師嘛,多多少少都有點自命清高,養蘭花能滿足他們的情感需求,阿姐了解我爸的脾氣,也不敢買太貴的,怕老頭兒把花養死心疼,這株品相一般,價格的話,幼苗3000,它能值個六千多吧。還有這瓶酒,正常買也得一千多塊吧,我爸放了六年了,沒舍得喝,溢價能有個500?兩樣加在一起算8000吧。”


    “……”


    劉警官一頭暴汗,心說這小子果然像傳聞裏一樣,一點虧都不肯吃。


    可問題是砸東西的是他老婆,還能真讓她賠錢不成?


    馮曉琴又把無線路由器拔掉電源丟在地上。


    年輕民警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把這件事定性為毀壞他人財產,還是女主人砸自家物品。


    林躍冷笑道:“馮曉琴,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欠了一屁股債,沒必要在意這點小損失,還生氣我一無所有,就算離婚也分不到財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得不到的就毀掉?而且你認為我爸比我臉皮薄,不可能找你索賠,更不會送你去坐牢對嗎?沒事,有人會跟你索賠的,而且會把這些損失乘以十。哦,不對,不是找你索賠,應該是找你弟弟索賠。”


    馮曉琴的弟弟?


    是馮大年!


    被她舉起來的全家福照片停在半空。


    就連馮軍都聽出這句話的深意,趕緊走到女兒身邊,把東西從她手裏奪過來,哭喪著臉道:“別砸了,別砸了,我們走,走還不成嗎?”


    “顧磊,你威脅我?”


    “這怎麽是威脅呢?”林躍說道:“這叫協商,人家要你賠錢,價位到了,搞不好就從輕追究他的侵權責任了呢,如果調解程序走不通,那沒說的,從嚴從重判唄。”


    “你!你這個混蛋!”馮曉琴恨不能拿刀剁了他,這個混蛋居然用馮大年來脅迫她。


    林躍理都不理她,望顧士宏笑眯眯地道:“老頭兒,快誇誇我,我給你報仇了。”


    老頭子:“……”


    外麵圍觀的人一頭暴汗,心想顧磊還是那個顧磊,一點都沒變,就跟把張老太告上法庭一樣,這虧是一點兒都不肯吃啊。


    萬紫園小區的人都知道,馮曉琴一直在用小老虎拿捏顧士宏,現在聽顧磊的意思,他好像跟起訴馮大年的人達成了某種協議,對馮大年的判罰力度完全取決於他的喜惡,而馮大年的另一個身份是馮曉琴的兒子,這妥妥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說給顧士宏報仇並不為過。


    這時劉桂英衝過去,抓著他的胳膊大聲說道:“你答應我們救大年的,你答應我們的……你……你……你這個王八蛋……不守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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