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躍下手不輕——起碼對一個孩子來說是這樣的。


    王旭給他扇得暈頭轉向,轉了個圈兒撲倒在地,張開嘴巴“哇”得一聲哭出來。


    從小到大,王大山都沒碰過他一下,駱玉珠又護著他,王大山死後,哪怕他去後爹的床上撒尿,把兩個人的結婚證剪了,陳江河都不敢跟他說一句重話,現在姓林的居然給他一巴掌抽倒在地?那心裏的委屈,天河水瀉下來也洗不盡的。


    “有娘養沒爹教的玩意兒。”


    林躍撇撇嘴,走過去把邱岩從地上拉起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小丫頭隻是紅著眼抽噎。


    林躍翻開她的手一看,發現掌心下麵一點的地方破了,應該是剛才被王旭推倒,因為地麵不平整,戧破了一層皮。


    嗚……


    這時身後襲來一陣惡風,他翻手一抓,握住駱玉珠丟過來的掃帚。


    “你敢打我兒子?!”駱玉珠走過去,把王旭摟在懷裏:“媽看看,疼嗎?”


    別說,這小子還挺有骨氣,很快就收住哭聲,也沒讓她媽看傷,隻是捂著臉,斜眼仇視林躍。


    “林躍!我跟你沒完!”


    王旭是什麽?駱玉珠的心頭肉,別人在市場裏問王旭陳江河是不是他爸,王旭說是,人家又問,那為什麽他姓王,陳江河姓陳,就為這個,她能過去罵人,還拿出打火機要把別人的攤位燒了,更何況現在?


    她像個瘋子一樣衝過去,林躍把邱岩往身後一拉,擺開駕駛就要踹人。


    好在陳江河反應迅速,一看王旭挨打就知道駱玉珠會受刺激,趕緊從後麵把人抱住。


    “你放開我陳江河,放開我,敢打我兒子,我今天不剁了他,我就不叫駱玉珠。”


    “來來來,伱剁我,來剁我啊。”


    “陳江河!”


    駱玉珠氣的臉都紅了,使勁往後仰身,腳在地麵一下一下蹬踏,想要掙脫陳江河的束縛。


    邱英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知道現在不是說假貨怎麽處理的時候,以駱玉珠的瘋狂勁兒,說了她也聽不進去。


    “陳江河,你……你……”


    他指著陳江河的鼻子點了點,最後還是不知道該怎麽罵人,隻能歎口氣,走到林躍身邊,一手抱起邱岩,一手扯著那個好心辦壞事的小兄弟的衣袖往外麵走。


    “走,走啊,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再怎麽著你也不能打小孩子啊”


    林躍一麵走一麵說道:“邱岩的手戧破了。”


    “那你這一巴掌下去,王旭這孩子怕是要記一輩子了。”


    邱英傑沒想到他是為這事兒發火,還以為他是被駱玉珠不識好歹的行為激怒,因而遷怒王旭。本來王大山一死,駱玉珠扭頭跟了陳江河,小孩子就挺受刺激的,性格變得有點乖戾,他作為一個大人下這麽重手,那是肯定會被記到小本本上的。


    林躍看了邱英傑懷裏的邱岩一眼:“你覺得我在乎嗎?”


    “你不在乎,可是你媽和陳婷婷呢,還有巧姑呢?她們三個在市場,和駱玉珠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過年的時候老太太摔了一跤,把腿給摔斷了,算上之前從拖拉機上掉下來,這已經是第二次骨折,情況不容樂觀,胡麗那個樣子,陳金柱又是個男人,指望他們把老太太照顧好不現實,伺候病人的事,那肯定是陳玉蓮的活兒了,這樣一來自然顧不上店裏的事情,陳婷婷一個人又看不了店,林躍也有自己的事情,後來大家發現巧姑去了,雖然是懷著四五個月身孕,但是招呼顧客,算個賬什麽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邱英傑聽人議論過這件事,一個說法是陳玉蓮怕陳金水和陳金土再去攤位鬧,就想了這麽一出,讓有身孕的巧姑去那兒工作,一個月發1300的高工資,陳金土和陳金水總不敢去鬧了吧,除非他們想把兒媳婦/女兒的工作搞沒了,另一個說法是林躍害怕陳大光出來後找他拚命,想用這事兒緩和雙方矛盾。


    林躍說道:“邱大哥,你多慮了,我打了王旭,駱玉珠是很生氣,但她這麽做,主要是借題發揮。”


    “借題發揮?”


    “如果剛才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扭頭就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那麽大一批假貨,以你的脾氣會怎麽處理?”


    邱英傑明白了,他是無法容忍這種貼牌貨流入市場的,十有八九會督促二人銷毀,就算陳江河肯,駱玉珠肯嗎?


    “你是說……她利用了你跟王旭的矛盾,以迫使我帶你離開?”


    “你覺得陳金水講這個女人隻認錢是空穴來風嗎?”


    “唉。”邱英傑把是邱岩放下,認真檢查一下她手上的傷,說聲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不再為這件事多說什麽,上了林躍的車,往住的地方駛去。


    事情出了,他該說的也說了,剩下的……就看陳江河和駱玉珠怎麽辦了。


    另一邊,駱玉珠摟著王旭,後者在她懷裏悶聲不吭,高高撅著的嘴和陰冷的目光無不說明他很生氣,也是在跟陳江河賭氣。


    “我說了不讓你搞這個,你怎麽不聽唻,現在被大哥知道了該怎麽辦嘛?”


    “我怎麽知道上麵說查就查,馮姐他們幹了那麽多次都沒事,就我,這是第一批貨……”


    說起來她還很委屈。


    陳江河繼續問道:“進了多少錢的貨?”


    駱玉珠看了他一眼,又把頭緩緩低下:“三……三萬?”


    “多少?”


    “三……三萬!”


    “三萬?”陳江河一下子急了,因為他很清楚,店裏的流動資金就三萬塊,這意味著駱玉珠把手頭能拿出來的錢都投到這批貼牌貨上了:“你……你膽子可真大啊,別人都是小打小鬧,幾千塊頂天了,你倒好,一口氣進了三萬的貨,你說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


    駱玉珠並不認為自己錯了,她把這一切歸結到運氣和林躍身上。


    “我就是想……要麽就不幹,要幹就幹一票大的,誰知道姓林的一早就盯上我們了,邱英傑也是,晚回來幾天能死嗎?”


    “盯上你了?你還嫌別人盯上你了,你不也是每天盯著玉蓮姑的攤位嗎?人家生意不好你比誰都高興,這陳婷婷要是搞沒一個大客戶,你恨不能回家放鞭炮,還怪別人盯著你?”陳江河說得口幹舌燥,痔瘡都要犯的節奏,關於她跟林躍的過節,前前後後說了無數遍,可是有用嗎?沒用:“就算沒有林躍,你以為就沒人盯著你嗎?咱們在市場上一口氣租了三個攤位,大家眼睛又不瞎,你隻要賣貼牌貨,早早晚晚都會被別人知道的。”


    “那你現在說這麽多,對事情有幫助嗎?”


    “……”


    陳江河被她問住了,確實,事情都發生了,這麽大一批貨壓在手裏,埋怨有什麽用。


    “那你說該怎麽辦?”


    “我……反正我會想辦法的。”


    駱玉珠撫摸著王旭的頭,視線飄向窗外,邱英傑說上麵要查假貨,那肯定就是一陣風,吹過去就完事了,大不了……大不了她不在市場裏賣這些東西還不行嗎?難不成他還能帶人闖進家裏,把這批假包抄了去?


    反正讓她放棄這批貨是不可能的。


    三萬塊啊……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


    第二天,市場上哀嚎遍野。


    不隻林躍得到消息,一些商戶也聽到了風聲,總的來說,義烏並不大,就是一個縣城,誰在工商部門沒個親戚啊,然而讓所有人意外的是,本該上午開的會議沒有開,工商的人和開發辦的人來了個突擊檢查,從市場攤位櫃台到火車站的貨場,凡是售賣和進出的貨物來了個大掃蕩。


    市裏動作怎麽會這麽快?很多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些放在櫃台裏的東西被沒收了,馮姐和她那幫姐妹的損失尤其嚴重,即便他們不像駱玉珠和陳江河那樣搞批發,幾個人加起來,一萬多的貨還是有的。


    駱玉珠的情況要好不少,因為市場剛一開門,她就讓雇來的人把櫃台和倉庫裏那些假包轉移到了外麵,躲過了這次的突擊檢查。


    馮姐知道陳江河跟邱英傑關係好,想讓她上門求情,把貨給要回來,然而她們哪裏知道,昨天因為這事兒,邱英傑跟他們兩口子大發雷霆,別說她不敢往上湊,陳江河都躲得遠遠的。


    “哼,關鍵時刻見人品,駱玉珠平時說話多好聽,現在大家落難了,她也學會裝傻了。”


    “你們也別這麽說,玉珠……玉珠也挺為難的,這次跟以前不一樣,聽說市裏要動真格的。”


    “為難?我說大早晨一開門就把東西往外倒騰呢,當時我還奇怪,昨天搬進來,今天搬出去,這是幹嘛?結果她這兒剛把貨搬走,那邊工商的人就到了,把我們的東西全給沒收了,你要說駱玉珠沒有收到消息,這事兒誰信!你們信嗎?”


    “就是,她男人跟邱英傑關係那麽好,一定提早得到通知了。”


    “她不僅不提醒我們,現在又裝聾作啞,我看啊,她這是在心裏憋著壞呢。”


    “我看啊,她不提醒我們是在給邱英傑做貢獻,你想啊,如果市場的商戶都知道了,貨全搬走,工商的人過來一查,發現一點問題沒有,那樂子不就大了嗎?邱英傑怎麽跟上麵交代?所以說,我們這些沒權沒勢沒關係的,就是拿來頂雷的倒黴蛋。”


    “……”


    大家說的有理有據,這下連馮姐也不好意思幫駱玉珠辯解了。


    ……


    駱玉珠老實了兩天。


    她發現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一呢,市裏是鐵了心要把賣假貨的這股邪風遏製住,二呢,因為誰都看得出來,情況比預想的糟糕,被沒收假貨的要回款重新進貨,廠家方麵因為擔心店鋪倒閉,也派人來催欠款,下麵賒貨的小商販還趁火打劫,故意躲著他們,真躲不過去了,那就把鍋推到工商的人頭了,講自己的貨也被收走了,損失慘重,沒有餘款還錢。


    市場上亂成一鍋粥,人人自危,人人收縮防線,都不敢再擴張,更不敢私下串貨,玉珠商行因為把全部流動資金壓在那批假包上,麵對前來催要貨款的廠商,那真是一籌莫展,陳江河隻能跟個孫子一樣求他們寬限幾天,隨著消息傳開,其他廠商一看他的情況不妙,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把貨貸給他賣。


    這件事的連鎖反應,搞得他焦頭爛額,茶飯不思。


    駱玉珠一看這樣下去不行,便瞞著陳江河,把貨物賤賣給了來自江西的商販,為了躲避工商的稽查,沒有辦理火車拖運,選擇陸運,叫了三輛四輪貨車,特意挑半夜往外拉。


    她以為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但是車子沒開出市區就被工商堵住了,車上的貼牌貨被一鍋端走。


    三萬塊……就這麽沒了。


    陳江河是氣又急又懊惱,車開得很快,很顛,他拗不過老婆,便把氣都到了貨車的油門上。


    駱玉珠一手抓著頭頂扶手,一手按著前麵的手套箱:“你慢點,開慢點。”


    嗤……


    他沒有開慢點,直接踩下刹車。


    駱玉珠在慣性作用下往前一傾,差點跟中控台來一次親密接觸。


    “陳江河,你有什麽氣衝我來,跟車較勁算什麽男人?”


    她這一惱,陳江河的心頭火熄了幾分。


    “那麽多人在場,你讓我去找大哥,他什麽脾氣你不知道?”


    想起在辦公室裏被邱英傑那一通吼,陳江河現在還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本來就是他們不對,賣假貨被工商查了,還想著走後門把東西要回來,做這種事……忒丟臉了。


    駱玉珠說道:“我們又沒在市場上賣,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麽了?店裏的流動資金都搭在這批貨上,他是要逼死我們嗎?真就一點情麵不講?”


    陳江河剛要說話,這時有人敲了敲車窗玻璃,他扭臉一看,發現是林躍。


    “怎麽在這兒停車?攤位也不開張,好些人在外麵候著呢。”


    好些人在外麵候著?


    放在以前,夫妻二人指定非常高興,現在嘛……十有八九是來催債的,躲還來不及呢,開什麽張。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駱玉珠歇斯底裏地喊道。


    “這也能怨我?”林躍很無語,她看別人賣貼牌貨賺錢,犯了紅眼病,心一橫,也學別人這麽搞,誰知道剛好撞到槍口上,自己還好心提醒了她跟邱英傑,畢竟雙方是朋友,關起門來什麽話都好說,結果她跟陳江河舍不得那三萬塊,非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手,被工商的人逮個正著。


    這事兒也能賴到自己頭上?


    “哦,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開門。”陳江河拚命地給他使眼色,意思是求他少說兩句。


    林躍果然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駱玉珠指著他的背影說道:“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


    “玉珠,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你吼我也就算了,怎麽能隨便把氣撒到別人頭上唻?”


    陳江河真的很煩,可是她拿駱玉珠一點辦法也沒有,剛才開快車是他不對,林躍有什麽錯呢?人家就好心提醒他們一句。


    就說打王旭那事兒,林躍確實不應該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但……一碼歸一碼,說他們這樣都是林躍害得,屬實有點不講道理。


    駱玉珠說道:“我們已經很小心了,半夜運貨都被查,沒人告密可能嗎?一定是他幹得,你忘記那天在院子裏他說的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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