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蘇公子擺放回他臥房,我涮個小澡換了幹衣服又踱了過去。裴其宣在蘇衍之臥房門口站著,向我道:“符小侯爺說,照他拿捏的力道蘇公子要掌燈的時候才醒。我讓小順去藥房抓幾帖祛寒的藥煎湯,王爺先喝一碗去房裏蒙頭睡一睡罷。”


    我擦額頭:“也罷,蘇公子醒了讓小全報一聲,我再過來。”


    裴其宣道:“正好回了房,王爺先看件東西。”


    裴其宣遞給我的那樣東西老子熟悉,正是忠叔轉交的蘇公子留書。我伸手接過,陪著笑臉:“裴公子,這封信又不是機密的東西。天熱還是敞著門,拉風涼快。”


    裴其宣反手上門,桌旁坐下:“與你說過,從今後隻叫我其宣。”


    我打個噴嚏,咳嗽一聲,打開信封,裴其宣又慢悠悠地道:“其實蘇兄昨天的事情,我曉得的比忠叔還早些。怨隻怨你不把話聽明白了。”


    怨隻怨我沒把話聽明白了。


    素白的信紙,隻有一句正楷寫的墨字:祭掃家墓明日即歸


    裴其宣掂著桌上的一個紙鎮吊著嘴角,看著。


    求子的摸進關帝廟,跨錯門檻,自找紅臉。我靠!


    老子這趟雨淋的是為什麽!x他xxxxx的忠叔!!!


    裴其宣玩著紙鎮,吊著嘴角歎氣:“也怨不得忠叔,王爺當年的口諭在頭上擱著,哪個敢提起‘蘇行止’三個字砍哪個。蘇兄府上其他人都葬在宗族墓地,隻蘇二爺的衣冠塚在摩雲寺後。”別有深意的眼光往我臉上一掃,“忠叔又不曉得,現今旦王爺,是換了湯水的西貝貨。


    幺蛾子趴在玻璃上,把自己當成了窗花。簡單說老子就是這麽回事。


    所以我坐在蘇公子床頭,一邊拿手巾擦鼻涕,一邊抖著臉皮笑,小順小全忠叔戰戰兢兢地在床尾站著,生怕老子下一秒鍾翻臉變人,袖子裏掏出一把鋼刀捅了蘇公子。


    我說:“蘇公子,本王,本王是看雨下得忒大,怕山路坎坷你不好回。咳咳,也想順路給蘇二公子上支香表表故人之情,所以,咳咳,就去廟裏尋你。符小候爺他,咳咳,他~~~總之,千錯萬錯錯在我,你……”


    蘇公子的口氣自然的老子渾身不自在:“衍之自都曉得。隻是有些話要與王爺單說。”小順應了聲好幹脆利落同小全出門,隻有忠叔一臉不甚放心的模樣往我看了兩看。門合上我抹了一把鼻涕,蘇公子道:“我有些話,正趁這時候與馬公子說了。此次衍之回鄉,從此長住,揚州與京城就不再與馬兄同行了。”


    幾句話,仍然說的雲淡風清。我再抹一把鼻涕:“蘇公子,高伯昨天送了你就趕路回鄉下種地去了罷,蘇府一個大園子你怎麽住?吃飯睡覺洗衣服怎麽安排?”


    蘇公子說:“其實昨天我已同了然大師說了,園子轉手折變,一點薄資,隻當為蘇家積些功德。”


    如此這般,老子昨天倒沒冤枉蘇公子,雖然是給蘇行止掃墓,也是投石問路去聯係做和尚的。別人花錢買饅頭,蘇衍之花錢買光頭。我忍不住伸手,在蘇公子額頭上摸了一把。“蘇公子,世界是美好的,生活是充滿希望的。你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跟腦袋過不去,要進和尚廟剃光頭。”


    蘇公子苦笑,估計是嫌老子的話粗俗直白,要用句高深的擋住我知難而退:“般若菩提是大清淨。”


    其實當真拽文,老子肚子裏也有貨色。住持老和尚精光的頭皮在我眼前一閃,我站起身,負手,望著蘇公子一笑。淡然又深沉:“蘇兄,寺廟是空,佛像是空,頭皮是空。心到處即是靈山,何必拘泥一個形式。”


    人偶爾玩個深沉很必要,蘇公子望著我神情像半夜的清月鑽出了雲,像野鴨子的腳劃開的水。看的我心花怒放,忍不住就打了兩個噴嚏。“蘇公子,和尚的事情從此打住罷。你若走了,我怕一天也過不下去了。”雖然裴其宣與符小候都曉得我是假貨,但是一個幫不上忙,一個不知道按什麽心。老子這個馬王爺離了蘇公子,根本沒得混。


    我忘了是看哪本傻雜誌上說,對付對生活失去信心的,就要激起他的責任感。果然蘇公子雖然臉上有些像哭不得笑不出,我還是看得出他精神更振奮了。我趁機再在床頭坐下,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張嘴剛要再說,鼻子又是一陣癢,用手巾捂住一個噴嚏。蘇公子一隻手輕輕搭上我額頭,皺了皺眉:“怕是起燒了,趕緊去叫小順請個大夫過來。”


    比下大神還靈驗,底下一秒門口就聽見小順扣著門輕輕咳嗽:“王爺,王爺,劉知府來了。說在前廳,要見您。”


    靠!黨組織剛剛和地方群眾建立感情。我隻得起身對蘇公子道:“你再歇歇,我去前廳看看。”


    劉知府說,他來找王爺我,是有重大機密的事情要講。他也確實像個重大機密的樣子。青衣小帽,比頭天見還樸素。我跟符小候一張茶桌各坐一邊,一人手裏握著一塊手巾擦鼻涕。劉知府慣識時令,就健康問題慎重誠懇地先說了一攤,才切入正題。


    “在下自任徽州府,伏首於案不敢倦怠。沐聖德天恩,雨順風調,本自認尚能勉強無錯。誰料昨日經人來報,方才曉得市麵竟有流毒禍害根本,汙穢不堪,教化堪憂。不敢隱瞞,自來同千歲請罪。”


    底下文縐縐一套聽得我嗬欠連天。總算劉知府結束陳詞,呈了兩本冊子到前麵,正好我與符卿書一人一本。我一看封皮,頓時樂了。天天得見舊相識,當真有緣分:“妙妙小尼姑本王在書肆也見過,據說寫得很有情趣。還有個畫圖的叫風月滿西樓。劉知府該也熟罷。”


    劉知府立刻說:“卑職疏忽,隻聽過此人早被查禁過。難不成竟有人敢大膽翻印?”


    蒼蠅鑽進蜘蛛網,自己送上門來,還跟老子裝洋?我摸出換了衣裳剛從席子底下轉到懷裏的活寶貝,往地下一丟,嘿然一笑。劉知府,是你流年不利,自家撞上老子槍口。“劉知府,這本書你可認得?”


    劉知府全身篩糠似的抖起來,雙眼絕望地一閉。頭向下開始搗蒜:“千歲,千歲饒命。小人~~小人~~什麽都招,求千歲給小人留個全屍體……小人全部都招。”


    第三天大早,大內的兩個探子回京給皇帝捎回老子的捷報。徽州歲貢貪汙一幹官員押回京城查辦。


    符小侯說瞎狐狸撞上死兔子,裴其宣說天上掉下熟鴨子,蘇公子說頭功第一要算劉夫人。隨他怎麽說去,老子運道轉了誰也攔不住,點子背的誰也怪不得。算功勞人人有份,我翻著蒙著《花下寶鑒》皮子的真帳本再玩了一把深沉:“阿彌陀佛,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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