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長袍的男子下了火車,風帽遮掩了他的麵容,隻能看清他露出來提著箱子的那隻白皙修長的手。


    隨著人群向站外走去,男子一路垂著頭,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身後,從他下車之後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左右不遠處的兩個人。


    直到出了站外,熙攘的人群漸漸散開,男子低垂著向前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皮鞋,男子的步伐隨後便驟然停住。


    片刻之後,男子輕笑了一聲,抬腕摘下了帽子,抬起臉來,令旁觀的路人驚訝的是,在那一襲普通的長袍風帽之下,年輕的男人卻有著一張讓人驚豔的精致麵龐。


    而麵對此時明顯不太友善的三人環圍,年輕男人的臉上還染著些慵懶的笑意,他的眸光漫不經心地打量過擋在麵前的中年人,開口時聲線也好聽:“勞煩吳部長親自接站,可真是折煞沈凡了。”


    中年人原本冷著一張臉,聽到這話卻是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手下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憑沈先生的身手,不親自來接我哪裏放心的下啊?”


    沈凡搖頭笑了:“吳部長這話說得……我是領著王守嶽的命回來領賞的,怎麽談到身手上了?”


    中年人冷冷哼了一聲,假笑也收起來,“有什麽狡辯的話,你還是等到那兒再說吧!——帶走!”


    一直跟在沈凡身後的兩人不由分說地走上來將沈凡擒押在地,見沈凡並不掙紮,一旁觀望的人群裏這時候走出來兩個麵向普通的男子,上前去將沈凡從頭到腳搜了一遍,然後站起來衝中年人搖了搖頭。


    中年人目光閃了閃,然後擺擺手,轉身上了一旁路邊停著的車裏,那四人便兩相幫襯地將沈凡押進了車裏。


    “知道我們這一站是要去哪裏給你接風洗塵嗎?”


    上車之後,中年人冷笑著從前車鏡裏睨著笑容淡淡不見半點驚慌的沈凡。


    本是看向窗外的沈凡側過臉來,微微一笑:“……謝吳部長不吝賜教?”


    話到了嘴邊,中年人卻是一噎,須臾之後連聲音都冷梆梆的,“這是去刑牢的路,沈上校不認識了?”


    說完話他便緊緊地盯著沈凡的神色,希望從那人的臉上看出些不安或恐慌的情緒來,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那張清俊雋秀的麵龐上,卻仍是之前風輕雲淡一樣的笑容。


    中年人有些不甘心,強作出一副假笑:“這‘刑牢’有進無出的名號,沈上校不會不知道吧?”


    “接風洗塵……何必這麽大的排場?”


    沈凡笑著輕帶一句,竟是直接合了雙眼再不言不語了。


    坐在前麵的中年人臉色一變,片刻後才恨恨地咬牙轉過臉去……進了刑牢裏麵,他看這人是不是還能這麽嘴硬!


    刑牢是北方政/府關押重要敵對軍/政人員的地方,便如中年人所說,這座刑牢裏,隻有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


    在還未潛伏到唐家少帥身邊之前的那些年,作為特訓局曆屆都少有的佼佼者,沈凡不止一次地來到過這個地方,見識過這裏的血腥、殘暴、恐怖……


    那時他年紀也還不大,心智卻已經遠超同齡人——沈家的覆滅讓它嗬護在手心裏的幺兒像是在一夜之間長大,那時他心裏隻埋沒著家破人亡的仇恨,甚至不在乎實現複仇的路上還要浸染多少人的鮮血——他冷眼看著這些被特訓局灌輸給他作為“敵人”的俘虜們,看著他們備受折磨屈辱而死,那在後來被太多的家破人亡與國仇家恨驚醒了的多少年裏,都成為他無法抹去或者逃離的夢魘……


    直到今天,他自己被縛上刑架。


    麵對著滿屋的令人生怖的刑具,沈凡卻覺得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畢竟,無論是選擇了南北的哪一方,無論是否還有一絲良知與人性健存,在他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那麽多年輾轉反側,到來時卻也就沒什麽了。


    至於會死在這裏……在一切的□□處結束,就權作是為自己贖罪了吧。


    思及此,沈凡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他抬起眼來看向一個個走進來的北方政/府的政/要人物,臉上的笑意幹淨閑適,仿佛仍是多少年前那個於亂世硝煙裏亦被保護得無憂無慮的少年。


    麵對著刑架上的年輕人異常幹淨清秀的笑容,進來的幾位的心情顯然與臉色一樣都不太好。


    “沈凡,你怎麽就這麽執迷不悟呢?!”


    走在最前首的,是當年特訓局的負責人,同樣是身兼政/府要職的實權人物。


    “趙老師。”沈凡勾唇,“……好久不見,您身體如何?”


    活像是身處上流的交際宴會,沈凡從容淡定得見不到半點狼狽,連笑容都得體到讓人挑不出瑕疵。


    “……真不愧是當年特訓局裏走出來的‘狀元’,破格提拔的上校,”站在中間的年紀偏大的中年人不苟言笑,目光微冷地看了一旁被沈凡成為“趙老師”的人一眼,“趙豐強,你教出來的好學生啊!”


    趙豐強低頭:“卑職慚愧。”


    之前說話的這個人沈凡從未見過,不過隻看他在眾人之中身居主位,又對少將級軍銜的趙豐強直呼其名,沈凡也大約猜得到他的身份。


    “趙老師,不知能不能容學生問一句,”沈凡不急不慢地接過話頭來,“學生於卞都除去政/府在緝的要犯王守嶽,回來複命,為何會得到這樣的待遇?”


    “——笑話!”未等趙豐強回答,站在一旁的吳姓中年人卻搶先開了口,“沈上校以為你在卞都,政/府就不知道你到底做什麽了?上峰派你到唐家少帥的身邊,你耗時幾年沒有什麽成績不說,反而是讓那唐毅嶢回國之後逐步掌控了卞都——你敢說這裏麵沒有你的假公營私?!”


    沈凡笑著撩起眼簾:“我有何不敢?——我沈凡沒有假公營私,沒、有、——吳部長可聽清了?”


    “沈凡——!”


    這次卻是趙豐強目光複雜地嗬斥了沈凡一聲。


    知道是自己昔日的這位老師還對自己活下來抱有幻想,沈凡順從地收斂了方才故作的姿態。


    那吳姓中年人本就曾因自己的長子而與離開之前的沈凡結過仇,得了落井下石的機會自然是不依不饒,“沈凡——這可是你自己給臉不要臉,那我也就不顧忌什麽了!半個多月之前,在卞都,唐毅嶢名下的‘夜色’歌舞廳,唐少帥,哦不,為大眾所知的是那位神秘的封老板,槍殺孫係重要人物陳偉棟,衝冠一怒為藍顏的消息,最近都已經飛到北方的報刊上了,你還狡辯?!”


    沈凡眸子一頓,笑容卻不減,“不過是做戲罷了,枉吳部長司掌情報部多年,連這都看不出來?”


    吳姓中年人讓沈凡一噎,火氣更大,此時都顧不上一旁的諸多上峰,便冷笑著道:“那當時唐少帥都給了你一個為政/府除去特級敵對者的機會,沈上校怎麽還下不去手?”


    “……”


    這個過程並沒有見報,卻被這些人得知,沈凡知道自己那一日所想無錯——那天晚上,“夜色”裏北方政/府的潛伏者,絕對不止自己一個。


    早就料到了此處,即便知道這些人單憑這一點就不會再手下留情,沈凡仍是未在臉上露出半點異色,“我在唐毅嶢身邊待了那麽多年,他多疑的性格我怎麽會不清楚?那把槍裏,我擔保隻有射出去的那一發子彈。”


    說完這話,他已經收斂了笑容,望向吳姓中年人的眼眸裏卻藏著些“你若是不信就去找唐毅嶢驗證一下”的戲謔。


    吳姓中年人的臉都有些扭曲了:“這麽說來,沈上校那天晚上被唐毅嶢帶到樓上去當成女人用幹了整整一夜——也是防他多疑?那沈上校可真是犧牲良多啊!不如——”


    “行了。”


    站在中間的那位打斷了吳姓中年人的話音,“我不是來聽這些沒用的;既然沈凡已然叛投,也不必浪費口舌。——吳部長,你在情報部待的時間確實不短了,這一次你若是能撬開我們這位特訓局走出來的‘狀元’的嘴巴……”


    餘下的話音雖未說出,吳姓中年人的眼裏卻已經像是要冒出興奮而扭曲的森森冷光來了。


    在幾人陸續離開之後,吳姓的中年人冷笑著吩咐下麵的人先請來了刑牢的專用大夫在門外候著,便臉色猙獰地撫摸過房內的一排刑具,從最前麵挑出一件,陰沉的目光看向沈凡:“我知道這些東西撬不開沈上校的嘴巴,但沈上校估計就剩這麽一次機會,總要一一試過才好。”


    他拿起了一柄一寸半寬窄的鋼錘,徑直走向了沈凡,目光落在那隻修長漂亮的右手上——


    “當初,你就是用這隻手毀了我兒子的吧,沈上校?”


    …………


    那是刑牢再尋常不過的一天,痛不欲生的受刑聲撕裂壓抑的喉嚨回轉在刑牢之中,直到受刑者再無力氣發出一聲呻/吟。


    無數次的昏厥與蘇醒的反複裏,模糊的混沌的意識中,沈凡的眼前走馬燈一樣旋轉過這些年來的經曆……一道人影散去又凝聚……兜兜轉轉……無意識的痛楚與麻木的神經已經無法控製記憶的停轉——


    “……封……乾…………”


    ……若是能早一些年認識你……那該多好。


    對不起……親愛的……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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