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進宮,不得攜配兵器,這是蒼瀾王朝建國時就有了的規矩。


    就算是功勳加身的將門蘇家,也不能例外,或者說,更不能例外。


    於是沈凡隻能溫和笑著,垂著眼瞼等著太後宮門外的太監給自己上上下下摸了個遍。


    期間小半柱香的工夫,沈凡就站在那裏想著此時“蘇靖安”的處境,臉上倒也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他甚至不必刻意去張望,也知道皇帝的步輦一定就在這太後的某一個宮門外停著。


    不然就枉費了他刻意當著皇帝蒼華派到他身邊的那個下人的麵說要進宮拜見太後的事情。


    說起來,因為“蘇靖安”從小在宮裏長大,與年紀長一些的兩位皇子又關係甚好,可以說“蘇靖安”從幼年就將太後當做了母親,每逢回京,除了回家探望之外,便是來宮裏給太後問好。


    而原世界裏,“蘇靖安”這些親近的人裏麵,唯一對得起他的大概就是皇太後了。


    即便是知道了自家那個小一些的兒子看上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皇太後除了歎一聲氣病了一場之外,半點都沒難為蘇靖安,甚至還覷著一次機會,隱約地提點了蘇靖安一下關於蒼華的心思。


    隻可惜原主兒實在是看不透這宮裏宮外的勾心鬥角人心深淺,稀裏糊塗地就當個玩笑掠了過去。等到後來想通了,卻是悔之晚矣……


    沈凡思緒回過來,眼底卻兀然劃過了些鶩色。


    他垂眸看著那兩個仍在自己身上摸索著的太監,笑容微涼——


    “我進宮雖無急事,卻也是提前通報過了的,兩位公公就不怕太後等急了責罰下來嗎?”


    本來還在視線交流的兩個太監一愣,皮笑肉不笑地歉了一聲,就弓著身子退開去。


    沈凡眼底掠過一抹殺意,不知是前一個世界的原因作祟還是這一個世界的原主兒征戰所致,這冰冷的鋒芒一露,兩位公公盡皆是臉色一變,察覺到了似的驚恐地抬頭看向這位成名已久的第一儒將“蘇靖安”。


    沈凡不躲不避,心裏清楚多半是朝中宮內有人傳開他住進了蒼檀的府裏的事情,隻索性將心裏的殺意半點不掩藏地露了出來,聲音卻是原主兒那般一慣地溫和聲線——


    “就算我明日便解甲歸田,也有蘇家百年的功勳護著,至於兩位公公有多重的身子骨,蘇某可真是不清楚了……有些事情若是鬧得不好看了,那孰貴孰賤、孰輕孰重,就算蘇某辨不清,宮裏總有人明白的。……兩位公公覺得呢?”


    那兩位公公哪裏經過這種場麵,隻聽說這位從邊疆回來的蘇將軍性子溫和得像個書生,說難聽點就是軟弱得很——明明憑著自己這般顯赫的身份,非得跑到清平王爺的府上做個千夫所指的“寵”,就算這樣還沒名沒分,連個男妾都能騎在他頭上撒野……


    今日一看,他們雖沒見得沙場上這位大將軍殺敵有多鋒利,但這言辭上哪能看出半點弱勢來?


    兩人都快嚇破了膽,就差跪下來給他認罪。


    “……”


    沈凡淡淡地睨了兩人一眼,倒也沒再逼迫,抬腳往宮裏去了。


    ……隻不過是兩個下人,依著沈凡的性子便不會在乎,隻是一來這兩人做得過分;二來見微知著——單看這兩個宮裏的奴才就可見“蘇靖安”在宮裏或者說朝廷裏有多麽可欺。


    沈凡就算不在乎這兩個人,也得慢慢把原主兒這人善被人欺的印象給轉回來。


    省得他以後忙著任務的閑暇,還得應付著那些沒眼力見的主兒。


    這邊抬腳進了殿門,做了禮問了好,等沈凡抬起頭來,果然便見著一身皇袍的英武男人坐在太後身旁的禦座上。


    沈凡頓了頓,刹那間眼底情緒百轉千回,最後竟是一聲不輕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衝著那個望著他的男人行了一個大禮——


    “吾皇……萬歲,長樂未央。”


    這一個禮落下去,將太後都驚了一下,奇怪地望向皇帝。


    這個跪拜的大禮,擱在蒼瀾王朝中並不少見,隻是武將上朝,鮮有跪拜,而蘇家的特權之一,就是在大多數場合隻對皇上行個半禮便可;再加上蘇靖安與皇帝從小一起長大,根本就沒行過這麽大的禮——


    別說太後,就連皇上都皺了眉目光複雜地望向沈凡。


    沈凡卻是跪扣在那兒,垂著的眼睫下褐色的眸子輕輕地顫栗——


    再見到他……在上一世親眼看見這個男人笑著死在自己麵前……


    沈凡知道自己這個反應實在是有些可笑,可他忍不住。


    若非是之前在虛無空間裏已經平靜了很久,他估計自己這個時候會瘋了一樣地撲上去。


    不是倒下去的那人,不是閉上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的那人,不是跟他說什麽也再得不到回應隻剩下記憶裏的音容笑貌快把自己湮沒的那人。


    沈凡掩在寬大的袖袍下的指尖都忍不住地顫栗,他用力地閉了下眼睛,才慢慢地睜開,起身來。


    迎上那雙明顯已經遮掩過情緒的眼眸,蒼華的心尖微微一顫,一些說不上來的、與從前的算計跟玩弄完全不同的感覺浸滿了整個身體,讓他瞬間有些莫名的熟悉。


    ……莫非是,這人知道真相了?


    太後見兩人對視許久都不做聲,心裏暗歎了一聲,臉上卻笑得慈和:“靖安真是有心,總記得來給我請安;不像檀兒這孩子,……你們三個一向同至,他今天怎麽沒和你一起?”


    被暗點了一句的蒼華一頓,收回了視線。


    沈凡同樣垂了眼眸:“府裏昨日有位內眷不慎落了水,王爺在府中協調。”


    “難怪呢。靖安,來,這是前幾天宮外剛貢上來的…………”


    等到午膳的時間到了,蘇靖安一個外臣自然不適合留下,告了禮便退出去了。


    蒼華給殿門外候著的一位公公使了個眼色,等到那人離開了一會兒,便也向太後告退——


    “母後,兒臣還堆積著奏折沒來得及批閱,暫先告退。”


    說完微一禮,卻被太後的話音阻住了。


    “……靖安母親早亡,父親又是為了蒼瀾才戰死,一門忠烈;你皇弟與他還算兩廂情願,誰欺了誰母後管不得,可你——……看在大大小小的情分上,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放過?”


    不知是被哪一句刺了心,此時的蒼華絲毫不見平日裏那個看起來知禮大度沉著寬厚的明君模樣,反而是一雙湛黑的眸子透著幾分鶩然的厲色,“……可惜了,若論起情分,半個月前我未歸宮的那天晚上之後,他蘇靖安就該搬到我的寢宮裏去。……皇弟他也知道的。”


    皇太後的手一顫,沒拿穩的茶盞抖出了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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